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铃木大拙有全集40卷,但是最精彩,最有价值的部分就是对禅的论述。在大拙的眼里,禅不是哲学,不是宗教,更不是道德。概而论之的话,铃木大拙的禅思想,就是一个“机”字。
铃木大拙,这位活了96岁的日本思想家和宗教家,他的最大的一个学术贡献就是向西方人传达了这样一个信息:禅的根扎在中国,禅的花开在日本。西方人知禅是因为铃木大拙。英语世界里通用“Zen”而不是“C han”,就与他不懈推广日本禅有关。铃木大拙有全集40卷,但是最精彩,最有价值的部分就是对禅的论述。这个分量至少有15卷之多。而15卷的文字量,对一名普通读者来说是无法阅读的。如何把它压缩提炼成铃木大拙论禅的精华本?完成这一艰巨工作的是在日华人新闻工作者、学者张石先生。他从《铃木大拙全集》中选译出论禅的文字,取名《铃木大拙说禅》,交浙江大学出版社启真馆出品。
禅不玩弄任何定义
大拙用英语写作,向西方人不厌其烦地述说那么在这位先生的眼里,究竟何为禅呢?
他说,禅什么也不教导什么也不述说。因为禅是从人们自身心绪中自然生发的东西。如果禅硬要教导硬要述说什么的话,禅就是哲学了。而禅一旦标榜为哲学,禅就完蛋。
那么禅是不是宗教呢?若从逻辑层面看似乎不成问题。这是因为如果认定禅不是宗教,那就等于说佛教也不是宗教。但就在常人眼中视为常识的东西,在大拙那里则有了异样的考量。他的视角很妙。他说,禅没有值得礼拜的神,没有应该执行的礼仪,没有死者往生的未来国土,而且在终极处,也没有祈念冥福的依托——— 灵魂。为此禅就巧妙地脱却了宗教上的羁绊。大拙提出这样的发问:禅抱有犹太人和基督徒所一贯具有的神的观念吗?显然没有。因为从禅的思考来看,人才是神的感觉器官和思考装置。因此才有了成为造物主的神与人之间的关系问题。用这样的方式来发想神与人,在西方是不可能的。人是神(宇宙)的一部分,而绝不是从属的关系。人需要神,就像神也需要人一样。这是禅最普世化的地方,也是西方人最难以接受的地方。
在大拙的眼里,因为禅不是哲学,不是宗教,更不是道德,所以在禅的世界里没有神圣和权威的说辞。关于这点,大拙是这样写的:“听说释迦刚生下来,就一只手指着天,一只手指着地叫道:天上天下唯我独尊。禅宗的云门宗之祖,云门文偃在评论此事说道:要是我当时在场,就一下子把他打死,扔掉喂饿狗。”这里,令人惊讶的是“打死,扔掉喂饿狗”的对象竟然是一位精神领袖。再怎么样的不肖之徒,再怎么样的狂妄之徒,给出这样的结论,也是难以想象的。而更令人吃惊的是在场的另一位禅匠还帮腔说,这才是正确的。这样看来,如果硬要问禅为何物的话,那么只能回答禅就是见祖杀祖,见佛杀佛。
在大拙的眼里,禅不玩弄任何定义,任何定义都无法成为禅的对象。如果说万法归一,那么“一”又是什么?如果你给它下定义,你就跌入了“威胁精神本源自由”的陷阱。而禅的本质就是力图使人的心灵自由无障。所以大拙说,禅并不诱导人们把思索集中到“狗子是佛,麻三斤也是佛”的观念上。如是这样就会失去禅。禅其实很直截了当:冻僵了的人在浑身发抖,一到篝火旁就浑身舒展,不过如此而已。
在大拙的眼里,禅是一种注入鲜活的心理训练方法。过去有人问一位禅师:什么是禅?这位禅师没有回答,只是伸出一个手指。还有一位禅师用踢球来回答。最了不得的一个还打了问者一个嘴巴。那禅究竟是什么呢?如果一再追问下去,给出的答案只有三个字:平常心。这表明禅拒绝涉及一切概念。一切概念都与禅格格不入。禅只管如何处理鲜活的事实,或者说将事实如何注入鲜活。
在大拙的眼里,禅不喜欢与复杂为友。这是因为人的生命本身是极为单纯的。虽然用智力去解析生命,其复杂性令人惊讶。但如果一旦把自身托付给生命之流,任其漂浮,我们会发现,生命的外表尽管错综复杂,但还是可以理解它的。大拙说这恐怕就是东洋人最特殊的气质,即不是从外部,而是从内部把握生命。这也正是被禅发掘到的东西。如东洋绘画中的闲寂。闲寂意味着孤绝。但孤绝并不彰显什么而总是在设问。无疑,孤绝的观念是东洋的。它不限于秋日黄昏的渔村,也存在于早春细小而柔弱的绿色之中。这就是穿透了纷繁的生命外部,深入到生命的内里。怎么说这也是禅的功效。
在大拙的眼里,禅是一堆乱糟糟的堆积物。这是因为《般若经》总是反反复复地强调着一句话:般若非般若,故般若。若如此推论:因为山不是山,所以山是山。因为水不是水,所以水是水。因为人不是人,所以人是人。因为诚为谎言,乃是诚。这样一来,也就没有任何价值标准可言,一切似乎都变得乱糟糟。然而,禅则遇乱不惊地指出:人正是在这看似乱糟糟,看似缺乏价值标准的世界里,生存着活动着创造着。否定的肯定,从这否定之处,又生出新的肯定,并从这里产生自觉。
在大拙的眼里,禅就是无心。作为无心的代表性语言,他好用这样一句诗:竹影扫阶尘不动,月穿潭底水无痕。意思是说,竹子的阴影照在石阶上,风吹动后,似乎是在扫除石阶上的尘土。但是竹影扫尘,尘是不会动的。月亮照映潭底,但水上是不留痕迹的。这里表现的是无心的世界。这样的无心,才能达到无我。而能从无心到无我,这就是禅的极致了。月无心留影于水,水无心留月。这在剑道上就是心剑合一。这在武道上就是生死一如。
在大拙的眼里,禅的最高境界是悟。没有悟就没有禅,禅和悟是同义词。悟的原则是直达真理而不依靠概念。大拙精准地指出:如果真有所谓东洋认识论的话,那么禅在这一点上最能十全十美地反映其精髓。悟的神秘和精神的韵律是妙。如画家十年画竹,此身化为竹,而后画竹,皆忘竹。即得其妙,神动天随。这里何以神动天随?就在于禅的顿悟。它是对变化中的世界永恒的瞥见,是对实在的秘密洞察。
在大拙的眼里,禅就是随意的自由自在。如一个著名的禅公案。当问:什么是佛?回答:佛是了不起的人物。答者不及格。再问:什么是佛?回答:佛就是释迦,就是阿弥陀。答者还是不及格。再问:什么是佛?回答:佛就是五世纪前在印度诞生的释迦这个人。答者更是不及格。再问:佛是什么?回答:佛是厕所用纸。提问者马上说回答得真妙真好,你开悟了。但是当第二人,第三人再仿照第一人的回答,那又不及格了。所以这个公案是说,不管什么时候什么场合,人没有自己的独创是不行的。佛不是定型之物,而是个随意创作的自由自在之物。
禅是一种人间精神
总之,在大拙的笔下,禅是空中飘荡的一片云,用钉子钉不住,用绳索套不住。禅是大海。禅是大气。禅是山岳。禅是俳句。禅是水墨画。禅是雷鸣闪电。禅是春天的花朵,夏日的炎热,冬天的寒雪。禅是男性不屈,用来支配前代艺术的女性温雅。禅是本来面目。禅是不立文字。禅是以心传心。禅是见性成佛。禅是一圆相貌。总之,在大拙的观念中,禅绝不是观念的支配物,也不是概念的对象化。禅不支配任何物相,禅不对象化任何物相,其结果反而达到了一性圆通一切性,一法遍念一切法;一月普观一切水,一切水月一月摄的超然境地。当年黑格尔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发现的所谓世界精神,在禅那里则是水到渠成,得来全不费功夫。真可谓“两头俱截断,一剑倚天寒”。
确实从文本上看,铃木大拙说禅,反反复复说了很多。有的重叠有的交叉有的矛盾。但如果概而论之的话,铃木大拙的禅思想,就是一个“机”字。所谓“机”就在于阴阳变化生生之先端。它承自《易经》卦卜之动和庄子《齐物论》之魂,非印度佛教所有。历史的气韵,山川草木的节气,皆见于其始动之机。老子说反者道之动。这里就有机。而印度佛教的本体是言因缘而不知阴阳,故不识机。西方人讲物质的宇宙世界,不知无,不知生,不知死,当然也不识机。机是飞跃的,超因果的。因而禅的思想才真是创造性的,理论倒是其后的事。吹响日本俳句界号角的芭蕉,有一天与佛顶和尚对话。
和尚问:最近如何度日?
芭蕉答道:雨过青苔湿。
和尚又问:青苔未生之时佛法如何?
芭蕉答道:青蛙跳水的声音。
看上去有点答非所问,很难找寻到共通的逻辑点。但在大拙看来,这恰恰是禅的直观精髓的最好体现。佛顶和尚想知道没有时间的时间是何时,想知道万物创造以前的宇宙风暴为何景。这显然是“空”的概念。而芭蕉的回答则表现出了与世界精神的接轨:青蛙跳水池,才是宇宙创生的第一声,才是时间律动的第一动。这显然是“色”的范畴。这里亮出的精神图式是:空就是色,色就是空。
大拙在93岁的时候,有人问他长寿健康法。他说一心想着明年明年。抱有这样的希望就能使生命得以延长(参见《铃木大拙没后四十年》,松冈文库编,河出书房新社2006年版)。真可谓质实淡远。这正如这套“日本艺文酷”丛书策划人刘柠先生在题为《日本禅学何以能走向世界》的前言中所说:“至此,大拙已经道尽了禅的性格———禅无处不在,禅是一种人间精神。”
最后要指出一点的是译者张石先生多少年来致力于日本文化和思想的研究,积累了很厚实的学术功底,这在铃木大拙的译作上得到了很好的反映。译文流畅,清新,达意,有一种风日洒然。而更为重要的是,在通融了大拙的禅学思想之后,张石自己也在试图解答禅是什么的问题?他在题为《和实生物,同则不继》的译文导言中说,禅其实是一种“心灵的色泽”。他写道:“那于断崖两岸苦啼不尽的秋猿,雨猿,那在清澈见底的小河里畅游的沉鱼,老鳞,湿月带素光,残烛飘冷焰,寒井铺紫苔,冷骨动狐影,正是落花无言,人淡如菊,浓尽必枯,淡者屡深”。读来令人遐思。于是想到了张石翻译的芜村的俳句:
悄然栖吊钟,沉沉睡蝴蝶。
蝴蝶何以附钟而眠?
没有答案。属于天问。
其实问禅,也不就是天问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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