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命的速度（天才少年穿越伤痛的成长之旅，一场充满勇气的较量）

杰里米?杰克逊（Jeremy Jackson），美国新生代天才作家，曾获哥白尼奖助金。处女作《我生命的速度》一经出版，即入选邦诺书店“发现新人选书”。同名电影已开拍，由曾主演《虎胆龙威4》的贾斯汀?朗担任男主角。

我应该解释一下当格利高里?阿尔特拉巴沙和恩布尔?柏福海瑟伦看到的我，是怎样一个人。他们所看见的不是那个骨瘦如柴、稀稀拉拉的腿毛刚爬上脚踝的初二学生。他们看到的是一个长大成人的大男生，甚至可能被错认为大学高年级的学生。自三月以来，我的身体达到了预期的完美。
试想一下： 三月份我的身高一米七五，穿轻便衣服时体重57公斤。我的上臂围是25厘米；大腿围43厘米；小腿围33厘米；颈围33厘米；胸围86厘米；臂展一米七五；腰围74厘米；阴茎（勃起状态）13厘米。我的视力是0.8，身上几乎没有什么体毛，一天大约摄入2400卡路里，每天晚上至少睡九小时，周末睡十小时。我每周用爸爸的电动刮胡刀刮一次胡子。总而言之，我就好像一棵七月的甜玉米，两个星期滴水未进，最后达到理想的高度，但是周长和高度不成比例，被自己发育不良、锈红色的穗子压得有些弯腰驼背。
那时的我精瘦可爱。
我定期记录自己的身体，把数值记在方格纸上，热切地期待着每一次测量能够预示成长。我把一些关键数据，如体重，做成曲线图。作这种记录的男孩不止我一个人，这些数值就是少年的日记——渴望把自己进入成人世界的过程量化。
我沿着惟一被认可的轨迹前进。这场比赛中只有一条跑道。
看看吧： 到八月，我的身高已经达到一米八二，体重72公斤。我的上臂围是35厘米；大腿围53厘米；小腿围38厘米；颈围40厘米；胸围99厘米；臂展一米八五；腰围81厘米；阴茎（勃起状态）165厘米。我的视力回复到10，我蜜糖色的体毛已经完全长成，但并不过度发达（后背上没有体毛）。我每天摄入2900卡路里，每天晚上睡眠时间少于八小时，并且每天用剃须泡沫和安全剃刀刮胡子。我的嗓音降低了整整三个音阶。惟一没有改变的或许就是我的鞋子尺寸，但是本来就是完美的43码半，所以也没什么进步的空间了。
我的身体成了色泽美观体型瘦长的典范。我拥有亚麻金色、微微蓬乱的头发，深陷的蓝色眼睛，有时候看上去像是灰色的。我的牙齿平整、洁白，我的鼻子略微有点短，但是很可爱，我的下巴和微笑很有力度，我的待人谦逊，我的体态优美，我的嗓音圆润，我的笑容安静。其实，那些日子里我很少大笑，也很少微笑，但如果我笑起来，右边脸颊上就会出现一个酒窝。妈妈给我起了个绰号叫“橡树”，她常常站在我面前，轻轻拍着我的肩膀说：“你爸就没有这样的肩膀！你爸就没有这样的下巴！你爸就没有这样的眼睛！”
这让我不禁怀疑，我爸到底有些什么？
……

三月中旬，一个周六的早晨，爸爸开车送我去卡腾镇。我们去修车厂替他的货运车买个二手轮胎。然后我们开车来到五金店，我看着旋转展台上的便携小刀，一个穿着围裙的矮个子男人站在我身旁。
“嗨，老凯文。”他说。
我认得他和他松弛下陷的眼睛，但是想不起来他是谁。
爸爸从过道一角走过来。“你记得费茨?希克尔费茨?希克尔先生就是鲍比?希克尔的父亲。吧，凯文？”他说。
我握了握这位希克尔先生干燥的手，当他问我城里人怎么对待我的时候，我告诉他和他们处得不错。
“我到现在还有点儿难受，你知道的。”希克尔先生告诉我，他倚着他的扫把，声音深深地沉到胸腔，我几乎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然后他慢吞吞地说了下面这些话，“到现在差不多有一年了，你知道的，”说完他挺了挺身子，恢复了原来的嗓音，“我想知道你有没有兴趣去我们那儿帮忙做些农活，或者收拾收拾院子。一些杂活，你知道的。我会给你不错的报酬。我很想见到你，希克尔太太也是。已经很久没有人在池塘边钓鱼了，你愿意的话随时都可以过来，还有你爸爸，你知道的。不管做什么我们都不会亏待你的。我们仍然很喜欢你，凯文。真的。”
告别了五金店奇怪的希克尔先生之后，我沿着山坡往下走，穿过雾中的卡腾镇。周围是老城区，都是些低矮的白色房屋。一条牛仔裤躺在水渠里，沿途的人行道都裂开了，这里听不到鸟鸣。
我来到了卡腾中学的校舍前。
学校的正门前竖立着一根红砖柱子，上面钉着块金属牌，牌子上刻着一年前在事故中丧生者的名字：
杰森?布里克
艾莉?巴特彼特
特洛里?凯切尔
吉娜?达利
优兰达?艾森
格雷格?弗兰奇
胡佛?加菲尔德
希瑟?加内特
艾莉莎?鲍尔森
罗伯特?利斯，教练
鲍比?希克尔
乔治娅?蒂德
珍妮佛?蒂德
威廉?文森
我触摸着金属牌，仿佛里面有种能被触觉的密码，但是我获得的惟一信息只是： 这块金属很冷。纪念碑的顶上放着一双青铜鞋。我看着阿凯斯先生把鞋嵌进砖头里，他是世界上最老、最聪明的看门人。我和他四目相对的时候，他灿烂地朝我微笑，这种微笑是留给最熟悉的人的，熟悉得都用不着打招呼的人。
这双青铜鞋看上去很眼熟。
这是双耐克鞋，一双钉鞋。
我摩挲着它们的鞋跟——上面没有K.舒勒这行字眼。
然后我偷偷看底下。违规的长鞋钉。
“我的鞋子是金色的。”我说。
“谁？”阿凯斯先生问。我们叫他泰勒。
“这双鞋是我的，在里面。”我用指节敲了敲青铜。
“里面什么都没有——这只是鞋子的铸件。”
我试图用双手围住这双鞋。
泰勒把他工程师帽的帽檐往上抬了抬，然后猛地摘了下来。他是首席校车驾驶员、首席机械师、首席看门人。
“带我走走。”我说，于是他放下他的螺丝起子和石工螺丝，把我带进空无一人的学校。我们穿过昏暗的体育馆，我们的脚步声回荡在倾斜的没有窗户的过道里。教室门背后，电暖炉发出嘀嗒的声响。泰勒带着我往上、往外、往后，然后再往上，来到学校里最高、最暗的房间，这个阁楼里排列着一箱箱一排排的陈年旧物，隔音层松松垮垮地悬在天花板上，老旧的旗杆堆在角落里。在这个房间里，在赤裸裸的灯泡亮光下，泰勒?阿凯斯从一个盒子里拉出我的耐克鞋，把它们送回到我的手中。它们看上去好像浸透了刷锅水，然后又涂上了一层牙膏因为纪念碑上的铜鞋是以这双鞋子为模型做的，所以这双鞋子就留下了痕迹，“涂了牙膏”指的就是制作雕塑过程中上石膏的部分。。我用我的手指甲刮去一只鞋上的残渣，然后给泰勒看鞋后跟上我的名字。我又刮了刮，露出干净的、冰蓝色的鞋带。
“太好了。”我说。这双鞋让我双手发麻，头脑发胀。
“你的鞋怎么会在车上？”泰勒问。
我闻了闻鞋子，似乎能闻到河水的味道。
“我不知道它们为什么会在车里，”我说，“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那是什么？”泰勒问。他指着一只鞋的大脚趾处，残渣剥落的地方露出一条棕色的条纹，好像是什么污渍。
“我也不知道，”我回答，“我知道的不多。”
“你那年春天光着脚跑步。”泰勒说。
“什么？”我问。
“赛跑的时候，我是说，不是训练。”
“这是比喻吗？”我问。
“这不是比喻。”
“你说的话真是奇怪，”我说，“说不定你比我自己还了解我。”
“我没那么了不起。”
“不。你知道这个学校的一生，你有种洞察力。”
“我是个看门人，兼机械工。”
“还兼校车司机。多少年了？二十年？”
“二十六年了。但是我不是做教练的料，对吧？”
“别限制了你自己。”
“别限制了你自己。”他重复我的话。
我从卡腾中学跑回家，正如计划的那样——从学校到我家有九公里半——两手各拿着一只钉鞋。我一边跑一边望着雾中的山丘，有时候它们仿佛向我滚来，有时候它们又仿佛在后退。爸爸开车从我身边经过，他按着喇叭，在柏油路的中央缓缓驶过，经过的时候把水溅在我身上。车的迂回让我想到密苏里河，这条河从距离我们家北面十六公里的地方流过，一直穿过本德城，不过我很少想起它，但是河水有时候会自己潜入我的脑海，径直流进我的身体，将我淹没。
……

　 几个晚上之后，三月二十日——年度第一次田径运动会——我站在800米的起跑线上，穿着我的旧钉鞋——我很纳闷，格利高里为什么让我参赛，在这个项目上全队有十个选手跑得比我快。那年春天，我最好的800米训练成绩是2分26秒——彻头彻尾的烂。
　 我站在外围跑道的慢速起跑线上，发令员用嘴型向我示意，但我忽略了他。当枪声响起时，我绊了一下，因为枪声把我吓了一跳，它仿佛径直蹿入我的身体，敲响了一扇已被我遗忘的门。然后，被枪声惊醒以后，周围一片寂静，我甚至听不到从看台传来的枪响的回音。我也听不到看台上的加油声，尽管我能看到他们的嘴一开一合，还有不停地鼓掌。
　 我在我自己的身体里面。我不太认识他，但那个他就是我自己，而且再次遇到这个人，他感觉也不错。
　 由于起跑太慢，到第一个拐角时我一直落在最后。我的一个队友，一个跳远的高二女生，在内场替我加油——她弯着腰，双臂垂在身体两侧，两手握拳，脸涨得通红，嘴巴张大着，露出一个黑乎乎的洞——但是我什么都听不到。
　 我与寂静为伴，或者寂静与我为伴。它是坚实的，就像岩床般。我找到一种节奏，我的身体让我知道我能赢下这场比赛。于是我从最外侧的赛道往前超，小心翼翼地避开碰撞，我甚至听不到自己的脚步声和自己的呼吸声。我的双脚微热，感觉轻盈。微风迎面吹拂着我的脸庞、双臂和双腿，是我自己创造的风，速度的风。
　 我超过了队友布莱德?希墨尔斯特，他是高年级学生，个人800米纪录是1分56秒。当我超过他的时候，他说了句什么，但是我没有听到，也许是“加油！”，或“很好！”，或者“操！”。
当我在最后一圈的后半段超过两个下本中的选手，并且确保自己的领先地位时，我心想，这就是我。我想： 我很棒。现在我前面已经没有选手了，只有空空如也的跑道，白色的线条指引着我，跟着这些线跑是那么容易。同样，我的脚步也轻而易举，即使我跑在最前面。我甚至不用在最后的40米冲刺。仿佛船驶向海港。像风一样，轻轻吹过。
我以1分55秒11的成绩跨过了终点线——新的校纪录。格利高里从内场跌跌撞撞地跑过来握住我的手。我又能听到周遭的声音了，人群的呼喊，赛场外街道上车辆驶过的声音，还有自己平顺的呼吸。
“跑得很好，很了不起，”格利高里说，“你这么做是为了你自己吗，凯文？你这么做是为了你自己吗？”
……

　 雪继续下着。我欢迎这场雪，积雪像毯子一样。一天下午，风雪覆盖了学校里所有朝西的窗户。二月的夜晚常常刮着大风，于是雪堆有规律地改变着形状，在第二天早晨让人觉得它们像巨大的海洋一样起伏不定，直到黎明才凝固下来。我总是在下午跑过这个银光素裹的世界，穿着风雪裤，戴着滑雪面罩保护自己。到二月下旬，当我们开车沿县里的柏油路行驶时，道路两边的积雪比汽车还要高。爸爸从坦帕打电话过来抱怨气候潮湿，妈妈傍晚不是给她的绢花掸尘，就是在运动衫上烫上装饰。一天下午，她站在我身边，那时本德城的市委长官正向我授予城市钥匙，宣称我为该城新的“骄傲象征”。
　 作为仪式的一部分，一辆豪华轿车载着我来到杰克?福洛巴斯纪念桥，风吹得我摇摇晃晃，我把满满一桶螺母和螺钉举过栏杆，倒进河里。不过今年冬天是密苏里河六年来第一次结冰，所以这三百个螺帽和螺钉在白色的冰面上蹦蹦跳跳滑来滑去——等冰化掉之前一直待在那儿。
　 在作为“骄傲象征”任命仪式的最后一个环节中，我在一列车队的陪伴下跑了1600米： 穿过大桥，来到班纳路，经过法院，然后跑到大河崖的顶上（三辆推土机事先已经把山顶上的雪铲干净了），在那里，我一天中第九次和市长吉娜?宾握手。街道两边站满了人——七千个人今年秋天被解雇，于是今天汽车工会鼓励他们来看我跑步。他们报纸上的广告写着：“来看凯文奔跑”。
　 安丹达为学校报纸报道了这天的仪式，她在任命仪式之后的记者招待会上问我，打算用这把城市钥匙干 什么。我举起钥匙，这把木头做的钥匙有我前臂那么长。它被涂成金色，上面系着条紫色的缎带。
　 “首先我得先配一把备用，省得丢了。”我说。
　 记者们笑起来。
　 “然后我得把它缝在这里。”我边说边把它贴在徽章外套上，闪光灯纷纷弹了出来。
　 “今年冬天的气候会不会影响你的训练？”一个记者后来问道，“我们没看到你在城里跑步。”
　 “今年冬天我在家里跑。”我说。
　 “许多杰出的跑步选手转学来到本德城高中，他们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他们把你作为最主要的原因，你感到高兴吗？”
　 “我认为詹姆学院的学术声誉才是他们转学的主要原因。”
　 在我取代快乐的勒尼镀锌螺帽，成为本城“骄傲象征”的一个星期之后，安丹达在上课之前问我接受这项荣誉的原因是什么。同样的，赫妮往我的柜子里塞了一张字条——这是我们几星期以来第一次交流——问了同一个问题。我告诉她俩，我的动机是公民责任和对更高公众知名度的渴望。
　赫妮回信只有一句话： 你是谁？
　 这个城市的吉祥物图案不再是快乐的螺帽和它的标语： 紧扣强大明天。现在图案上是一个匿名的跑步运动员的侧面，背景是法院。标语变成了： 本德城——永不停息的脚步！
　
　 在那个深沉、白色冬季的日日夜夜，我不断地想起河与流水，不断地想起厚厚冰层下那黑色、奔腾的河水。晚上，我仿佛看到不断涌动的河水，睡不着觉。三月到来时气候转暖了；冰层破裂了；河水显露了出来；我胸中的郁结也散去了。我感到体内的力量又一次上升到能够被世界看到的地方。
　 又到了开始努力跑步的时候。又到了比赛的时候。激动使我的手指颤抖。
　田径赛季已经来到了。
　这是我的季节，我对自己说。这是我的季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