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译红楼时间密码

王林军  副总编 副编审

江苏凤凰美术出版社有限公司

那是刘心武在百家讲坛开讲红学的年头，也是继央视83版《红楼梦》之后，红学又一次在大众媒体红火的年头。作为刚被定位为开发大众出版选题的新手编辑，面对屡上畅销榜单的红学图书，幡动又心动。 不如行动。 我是在网上浏览到广州有位青年学人，通过红楼梦小说中时间的精确分析，提出了巅覆主流红学界的观点，即红楼梦不是曹雪芹写的，作者应是曹頫，而且，前八十回和后四十回，出于一人之笔，而非传统认为的高鄂续书。这位红学研究者叫陈林。 有话题性。媒体关注。红学题材。作者是“青年学人”，具草根精神。好吧，切二两尝尝！ 据陈林老兄博客回顾：“2005年3月30日，北京《新京报》率先对陈林的红学研究作了专题报道。此后，新浪网、《中华读书报》、《中国教育报》、《新华文摘》、《南方都市报》、搜狐网、《凤凰周刊》、新加坡《联合早报》以及美国《世界日报》等海内外多家平面和网络媒体相继对陈林的研究作了广泛深入的报道，在国内外产生了巨大影响。” 现在想来，我当时点击的网页应是新京报文化版。有位小哥在那做编辑，人称新京报第一牛编，因为他姓牛。陈林的这篇报道，正是他编发的。“小牛是我编辑生涯六十年以来第一个自主策划图书选题的线人，他后来因此当了《Time out北京》的主编……”五十年后，疑似老年痴呆的我会在回忆录中这样写到。可见，一个编辑，能编出什么样的书，基本上和他认识的那些人有关系。通过小牛，很容易就找到了陈林。 一个是还没出过书的青年学人，一个是还没编过一本自己想编的书的青年编辑（此前我被责编过《交通安全教育读本》《未成年人思想道德教育》《作文过关训练》若干种），在某个晚上互加了QQ好友，刹那间天雷勾起地火，两眼一抹亲。 很快，列出选题卖点，找领导汇报此选题，领导很支持——而且还表示，第一本书很重要。言下之意，头一炮打响了，新部门的大众出版才有可能发展。 随着交流的深入，得知陈林兄也是中文系的——多年以来，自中文系毕业的文学学士、硕士以及博士们供职于中央政治局常委会以外的各种岗位，但凡相互介绍时说起中文系三个字，便如对上了接头暗号。更不用说《红楼梦》这部古代文学史的巅峰之作了。 我可怜的文学阅读启蒙始于小学时候传阅《兴唐传》《薛仁贵征东》《薛丁山征西》之类的历史演义，略大一些读金庸、古龙作品，初中时候开始遍览邻镇文化站的武侠书，中考结束那天从同班同学处借到人民文学版的《鲁迅全集》前二卷，当时以为可以如看诸葛青云之类作品般三两天翻完，没想到看了整个暑假。初次接触《红楼梦》原著，也是在初中时代，那时判断一本图书的好看与否，仍与主人公武功之高下大有关系。《红楼梦》压根不是本武打小说，所以当时便对躲在蚊账中读红消暑的同村很不以为然。直到自己上大学进了中文系，才出于专业要求扫了盲，读完了人文版的单册精装版红楼，而后四十回也只是在同学的评议声中非常匆忙地完成了任务——都说是高鄂续的，没啥看头了。我还能回想起古代文学史课上，张宏生老师让大家讨论红楼，我说我只看过一遍，张老师鼓励说能看过一遍就不错了。 从“读红”半部到“编红”一本，这首先对自己的知识储备提出了较大挑战。于是，我又开始了“红色之旅”的征途。 现在看来，编辑陈林兄此书的过程，也是对红楼再阅读的难得机会。那时候，红学类的图书，基本上是见一本买一本，连旧书摊上涌现出来的某年红学研究文献资料，也会毅然决然地拿下。后来在后记中说为编此书搜罗了六十多本红学书，实不为过。还有红楼题材的火花图案呢——封面设计也是编辑要全局把控的事。 王主是我当时认识的唯一一位可以随叫随到的封面设计师，哥们常戴一小帽，颇有艺术范儿。 通常是我命题后，他先想几天，然后同往制版公司进入施工阶段。 有一天他很兴奋地说在古籍社找到一本残破的古版红楼梦插图，我问是不是清代改琦画的，他说原书封面都没有，搞不清楚，然后说已经扫描好了备设计时做插图用。嗯，他还是花了点心思。而且相当职业化，封面设计草案出来后，他就请我先发给社里领导看下，提提意见把把关，以免最后全部返工——估计他以前没少遭过这种罪，有经验。封面第一稿，是悬疑风格型，基本可适用于《破译聊斋密码》。为赶元月书市宣传，初稿就拿来做展架上书市了。之后有过若干次修改，最后的封面方案请我社的资深设计师卢浩先生调整后才定了稿——卢老师调整了一下图文关系，并加了条细红色条，上面罗列了从1706到1724年的年代序列，也把全书的核心线索拎了出来。书市上搞活动是出版社一大陋习，刚出道时咱也未能免俗。而且还颇得意——社里就我编的这书拿得出手呵！其实那时书还没正式出版，但书市不等人，活动也安排了，社领导也答应出席了，硬着头皮先上，就当是预热下市场。 我很清楚地记得，在海淀一羊大爷馆子的包间里，酒后向当时社里的营销部全体同事讲述了这本书的新、奇、特。红楼梦居然是曹雪芹他老子写的，这么有爆炸性的图书还不畅销，那真只有卷纸畅销了！营销部同事听完我说书后，个个很沉默——你明明又说是本学术书，叫我们怎么个卖法。在他们看来，学术书就是码洋毒药。也罢，涮完羊肉喝完酒，搞好活动伺候好领导再说。 也请了不少媒体代表，包括王小山，他那时候的身份是新京报文化部主任。陈林之红学研究，是由他率先在新京报大幅报道而为我所知的。所以，免不了请他主发言。 主持词都弄好了，打算亲自上，社领导却不放心了，因为营销部的领导不小心约来个集团领导，而且还要发言，这下规格一下子上去了。如果我主持的话，显得身份不符，再怎么地，也得是社领导主持。社领导还当场问了我出席领导的职务，怕我回答不清楚。当时就想，好歹当年搞过万人广场综艺晚会，坐过拉着警报的1号警车穿越过好几个街区，这种就三五个人讲个话光吹不带唱的场面还不给点我信任，也太伤自尊了。 活动快要开始，剧务却遇到了同样的问题，大小领导都到了，但有一位角儿还没到——红学家胡文彬先生。他是学界为数不多的给予陈林红学研究肯定的红学家。还有十来分钟就开始了，他却还未到场。一打电话，说还在几里地外的烤鸭馆和朋友酒叙。更可怕的是他压根不知道活动在哪举行。必须亲自去带人了。 火速杀出展馆，如果头上戴有警报器，那肯定也是拉着的。一出国展正门，傻眼了，用《水浒传》里的话来形容，那车流堵得正紧。 天无绝人之路，有辆马自达！马自达，关键时候救了驾。我就坐着小摩的，摇啊摇，请回了中国红学会的副会长胡文彬先生。 活动现场，胡先生高度评价陈林的红学研究，称其象一把尖刀，刺向了红学界。他表示十分感佩出版方的眼见和魄力，因为凤凰位于南京，他就开始梦回秦淮，说那曾是曹雪芹幼时生活过的地方，接着意气风发地讲了一个多小时。讲得固然很精彩，但前面提到曹雪芹，却有点让我郁闷——陈林兄试图力证的，是红楼梦作者压根不是曹雪芹啊！陈见之深，可窥一斑！ 不过，能被一位学界长者，在集团领导面前夸奖眼见和魄力，那显然是给社里争光了，新闻发布活动也可算圆满了。 作为责任编辑，要忙的却不仅仅是新闻发布会。回到社里，很现实的问题来了——谁帮你卖这本书？营销部必须得有人提印，编辑策划的图书，才能进入印制流程。 由于种种原因，营销部并不愿意销售这书。这么有新闻效应的一本书还不好卖？后来我才省悟过来，不是营销部的能力问题，只是一群卖大米的，通常不卖鸡蛋，你非要求他们卖鸡蛋，那卖完这颗鸡蛋后，你还有源源不断的鸡蛋可以供货么？他们有的是米，而我现在只有一个蛋。好吧，找社外民营公司代销！年少气盛的我，显然是带着点引进外强的意思。通过社领导介绍，找到了上海某民营图书发行公司。 谈得很痛快，却不料他们后来赖账也很无赖。不过，有了他们的提印数，图书终于可以出来了——那已是新闻发布会之后的半年左右，大热天时的事了。 此间遭遇的周折，以及此书后因销售业绩不佳而承受的压力，如今回想起，反而成了一种收获——一个编辑，自主策划的第一本书，竟然是通过社外民营公司代销起步的，这既培养起自己贯通编辑、印制、发行的意识，更增添了自己破除困境的底气。 想来，编辑可以有两种成长的方式，一种是有过很辉煌的畅销图书编辑经验史，一种是有着饱受争议历经冷暖的图书策划探索史。我显然是后面这种。 牛B的编辑，要么编过双效显著的书，要么编过库存显著的书。知道过不行，才会知道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