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是学生于敏自传

出版前言
一、一次失败的暴动
二、我有了一个爸爸
三、烟台，实在的故乡
四、悔不该大闹天宫
五、忧伤欢乐话童年
六、幼小的无神论者
七、迟到的启蒙
八、家庭的大变故
九、苦恼的灵魂
十、人生宗旨做工吃饭
十一、更深的启蒙
十二、十里洋场来召唤
十三、亭子问里三孤魂
十四、制片厂里一小卒
十五、白狼河边执教鞭
十六、卢沟炮火逼我离家
十七、黄河边上游击队
十八、秘密信使武汉行
十九、踏破秦川向延安
二十、真正启蒙的开始
二十一、报社更比学校强
二十二、又来了好友的召唤
二十三、光照千秋的《讲话》
二十四、真正启蒙在整风
二十五、不称职的教导主任
二十六、欢庆胜利趋海滨
二十七、不断转移仍工作
二十八、初学写作自说《桥》
二十九、愧拿拙笔画英雄
三十、 改天换地1949年
三十一、国际歌声震寰宇
三十二、终生不忘莫斯科
三十三、失败了还敢再来
三十四、灵魂深处的震撼
三十五、凫水容易潜水难
三十六、携妇抱雏落鞍山
三十七、南行和《南行散记》
三十八、九州大地起风雷
三十九、创造之路坎坷多
四十、 三波九折话《炉火》
四十一、天外何处是青天
四十二、新侨会议畅心怀
四十三、翠明庄会和《本末》
四十四、人民代表和“四清”
四十五、暴风雨啊来了
四十六、高帽之下可乘凉
四十七、“八二七”的荒诞
四十八、深渊边上自我保护
四十九、一等于万，点等于面
五十、 人生路上曲折多
五十一、大打出手恐怖夜
五十二、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五十三、北京金秋逍遥游
五十四、严寒中一丝暖意
五十五、浩浩荡荡大游斗
五十六、牛棚百日甘俯首
五十七、喜出望外牛变人
五十八、人生之曲谱新章
五十九、插队落户头一天
六十、 第一堂必修课
六十一、下乡第一个春节
六十二、农村整党和选举
六十三、姗姗来迟的年度计划
六十四、革命遗迹光山城
六十五、高唐无梦见神女
六十六、下乡容易回城难
六十七、难上难女儿上学
六十八、惊心魂海城地震
六十九、八年蹉跎一本书
七十、 同时搁浅两本书
七十一、急应召唤又进京
七十二、仍然必须两面看
七十三、争鸣活跃的年代
七十四、顺利与曲折并存
七十五、侧身“金鸡奖”创办
七十六、大顺利中小曲折
七十七、无可奈何尽棉薄
七十八、话不投机半句多
七十九、极少“大道直如发”
八十、 昏昏晕晕一年中
八十一、大开眼界巴黎行
八十二、走马观花也醉人
八十三、常言路穷而后通
八十四、大曲折而后顺利
八十五、中日电影文学缘
八十六、且看“新潮’’之苦果
八十七、一场激烈的辩论
八十八、喜悦和怅恨同在
八十九、踉踉跄跄又一年
九十、 三影片三星辉耀
九十一、为筹书款全家忙
九十二、金沙江畔英才多
九十三、海内处处有知音
九十四、驰骋纵笔写块垒
九十五、惟愿一生是学生
附录：于敏简历

书摘
我始终不明白，当初爸爸接受亏空了的摊子时，为什么不同有关的人撕
撸清楚，解散董事会。现在要摆脱名存实亡的股本20000元，却有一个实亡
名存的董事会。怎么办?
那些日子，我无法好好读书，却成了小跑。请人，送往迎来，到饭馆订
菜等等，一时还想不到自己的学业和前途。折腾了许多日子，不知出于谁的
谋略和决策，还是要开董事会。
董事会是怎么开的，我毫无所知。只生平第一次看见，爸爸穿戴整齐，
搭人力车去开会，又搭人力车回来，摇摇晃晃，到家先躺倒在炕上，由妈妈
捧出大烟盘子和烟灯烟枪。
这里要引出一个非凡的人物。此人姓张，中年发福，写得一笔颜体字。
他是罐头公司的账房先生，时常面团团含笑，迎来兜售纸笔的贩子。这些人
为了吸引顾客，也常常带来春宫画。这位先生是爸爸的得力助手，异常恭顺
，异常尽职。爸爸是常年不上班的，有事，就电话上叫张某人来，听取报告
，面授机宜。开董事会，当然由他一手张罗。会开过多次，究竟如何折俎，
我则一无所知。前几次开完董事会，电话叫他，他会来，仍然异常恭顺。后
来的电话不灵了，他答应了却影子都不见。“识时势者为俊杰”，张某人成
俊杰了。一边是有实力的地方乡绅，一边是孤立无援的瘦猴子老板。罐头公
司的底细，一切台账，都在他的手中，瘦老板的一切底细也在他的手中，这
是他倒戈的资本。当爸爸大骂张某人时，一切都无可挽回了。
终于有一天，一个公司的伙计送来一个厚厚的信封，打开，露出来的是
一张信纸和一沓子钞票。爸爸看了信，破口大骂，拿起一沓子钞票，用力要
把它撕碎。妈妈冲上前，一面大哭，一面抢回了钞票。信纸落在地上，我急
忙抢在手里，急忙溜了一眼。信的大意是说：阁下常年家居，不理业务，致
使公司亏损累累。兹经董事会议定，公司改组，任命新经理，以求重振。阁
下请另谋高就，另展鸿图。奉上薄仪，即请笑纳。
信是带有侮辱性的，而且语含讥诮，无怪乎爸爸大怒大骂。看那笔迹，
确是张某人那胖乎乎颜体字。
我家彻底破产了。以后怎么办?我还能继续上学么?我开始气馁，人面前
有抬不起头的感觉。到张奶奶家，明显地感到张婶婶的冷淡。麻姑姑却一如
往昔，热情待我，说：“别愁，我们凑几个钱也能供你上学。”姨妈和表姐
更是什么都不问，似乎天底下什么也没发生，但是眼光里却更多了几分温暖
。写到这里，我的眼睛湿了。
妈妈很会持家。生活标准明显地降下来了。精米白面变成了线米麦面，
肉菜少见了，常见的则是凉拌黄瓜之类，有时外加一个咸鸭蛋。我仍然每天
上学，笑容少了，变呆了，深有自卑感。好同学王绍杰仍然待我如故。他的
爸爸也遇了一些麻烦，曾经设想要他退学，到他的洋行里当练习生。但是他
的宠子和娇子不肯，而他在爸爸面前的发言权比我大多了。我仍然在苦读，
不过读的不是教科书，而是杂志和一些新书。学期末的银牌牌从我手中飞走
了，倒也没有引起我多大的悲伤。
家里明显地冷落了，只有舅舅和姨父还时常来。姨父是个奇特的人物，
和我可说是忘年交。他是一个进出口商行的副经理，是花边发网行业里的行
家，颇受东家器重。东家信基督教，他也跟上信，当然只是应景儿。他有一
件贴近违反“十诫”的事。商行的发网工厂里有一女工，姓韩，够不上如花
似玉，却也楚楚动人。姨父不知怎的迷上了这位韩大姑娘。这位中年男子在
姑娘的芳心中也占了重要的位置。于是男女恋爱自由的新说自然成了他的信
条，我这个趋向新说的少年也就成了他的知音。姨妈住在潍县城外，家中多
有田亩，生活是不愁的，但是她实际上成为姨父实行新说的障碍。姨父和舅
舅一样，都主张我继续求学，表示可以资助。这时爸爸得友人之助，在当地
的修械所里谋得一技师的职位，收入菲薄，聊胜于无。只要他能省下几个大
烟泡，我读几年书还是不愁的。
我家的住房有5间，其中三间和两间是分隔的。爸、妈，还有后生的妹
妹住三间，我住另两间。爸爸仍是每晚和干娘对烟灯，过半夜才回。某夜，
大约10时以后，我到妈妈房间。小妹妹已经睡在一边。妈妈则在灯下做针线
，在缝花边盘垫，这东西是出口品。出口商行都有自己的加工场，雇用女工
，修补发网和缝连大小不一的花边台布和盘垫。商家常常用厂外的女工，穷
困的家庭妇女从商行领回若干加工品，熬夜苦干，挣得微薄的工钱。妈妈竟
也干起这种熬夜的活儿来了。
我回到房间，心中翻滚，眼角含泪，久久不能入睡。我心痛妈妈。她半
生操劳，为这个家，而这个家破败了。爸爸常年不理正业，无白无黑和干娘
对烟灯，她是不满意的，但是毫无办法。妈妈是巧媳妇，为我做一件衣服，
常常连剪裁带缝纫，一天就能完成。而今为了贴补家用，她竟熬夜干这苦活
。我萌生了谋生自立的意念。我踌躇，我实在不想离开学校。谋之姨父，他
不赞成我退学，意思是还不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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