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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大利伟大诗人但丁的经典长诗。
在《神曲》中，但丁以自己为主人公，采用中世纪文学特有的幻游形式，假想他由古罗马诗人维其略和自己已故的恋人贝亚德分别带领，游历地狱、净界、天堂三界，并以其全部知识积累、人生体验和艺术创造力为我们描绘出一个光怪陆离而又极其广阔的灵魂世界。
王维克先生根据意大利文原著，同时参照法、英等其他国家的译本进行翻译，最终呈现出这部琅琅上口，富有诗意的中文译本。
但丁（公元1265年―公元1321年），13世纪末，意大利诗人，现代意大利语的奠基者，欧洲文艺复兴时代的开拓人物之一，以长诗《神曲》留名后世。他被认为是意大利最伟大的诗人，也是西方最杰出的诗人之一，最伟大的作家之一。
地狱
净界
天堂
第一篇
但 丁 迷 失 在 一 片黑 暗 的 森 林 。遇 到 豹 、狮 、母 狼。诗人维其略的灵魂来救他。
在我三十五岁那年，我迷失在一片黑暗的森林之中。要说 明那片森林的荒野、
严肃和广漠，是多么的困难呀！我一想到 它，心里就一阵害怕，不亚于死的光临。在叙述我遇着救护人 之前，我先把触目惊心的景象说一遍。
我怎么会走进那片森林之中，我自己也不清楚，只知道我 在昏昏欲睡的时候，就迷了路，后来我走到森林的一边，心里 还是很害怕，忽然到了一座小山的脚下，那小山的顶上已经有 了阳光，这是普照一切旅途的明灯。一夜的惊吓，真是可怜， 这时可以略微安心了。从海里逃上岸来的，每次回头去看看那 惊涛骇浪，才明白来路险恶，不是一般的人所能理解的。
我休息了一会儿，就立即起来赶我的路程，一步一步爬上 荒凉的山坡。没有爬多高，前面忽然有一只敏捷的五色斑斓的 豹，正拦住我的去路，我几次想回头逃避它。那时天亮了，太
阳正同美丽的群星从东方升起。这样清爽的早晨，这样温和
的天气，使我有希望战胜那炫目的走兽。但是，一波未平，一 波又起，一只狮子又出现了，它似乎向着我冲过来，它的肚子 饿极了，高抬它的头，呼呼的口气很吓人。同时还有一只瘦瘦 的母狼，它似乎是饥不择食的，而且已经有许多人受了它的伤 害。它的一双眼睛盯着我，吓得我全身发抖，于是我只好放弃 爬到山顶。
我好像渴望着金钱的人忽然受到一个失败的打击，而沉沦 于痛哭悲哀的情境。我受到那只母狼的压逼，它一步一步地接 近我，使我不得不退往黑暗无光的森林。当我后退的时候，我 看见一个人，他似乎是沉默了很久，因此不会说话一样。在这 荒山旷野，居然来了救星，我就叫道：“请你快来救我，不论 你是一个影子也好，一个真人也好。”
他回答道：“我从前是人，现在不是人了。我的父母是隆 抱代人，他们的国度是孟都发。我生于裘理王朝，但是迟了一 点，后来住在罗马，受屋古斯王的保护，那时还是异教流行。 我是一个诗人，我歌唱真正的英雄——昂见斯的儿子，他从脱 鲁耶城逃出来，因为那个雄伟的城已被希腊人烧掉了！但是你 为什么这样惊慌失措？为什么不爬过这座明媚的山，这是一切 幸福的源头。”
我面红耳赤，向他回答道：“那么你就是维其略吗？从你 的嘴里，流出多么美丽而和谐的诗句呀！你是众诗人的火把， 一切的光荣归于你！我已经长久学习过、爱好过、研究过你的
著作，你是我的老师，是我的模范，我向你学得些好诗句，因
此使我有了一些声名。……请你看那野兽，我后退的缘故就是 因为它。著名的哲人，请你帮助我来反抗它，它使我四肢的血 脉都颤动起来了！”
看见我流泪，他答道：“假如你要离开这块荒野的地方， 你 应 该 另 寻一 条 出 路 ；因 为 那 只 母狼 决不 让 一 个 人 经过 那 里，除非把它杀掉。它非常残酷，肚子从来没有饱足的时候， 吃得越多，反而越饥饿。和它勾结的野兽还多呢，而且是一天 比一天多，直等到那著名的猎狗出世，才能够把它们一一杀 尽。它不贪土地，不爱金钱，它以智慧、仁爱、勇敢做食品， 它的国度是在勿得禄和蒙勿得禄之间。它将拯救可怜的意大 利，为了意大利，贵妇人加密娜、优利罗、杜诺和尼索这些人 都战伤而死了。它将把母狼扫尽，把它再赶进地狱，这是当初 魔鬼从那里把它放出来的。因此我想到，要是你到那里去看 看，对于你不是没有益处的；我将做你的引导人，引导你脱离 这块可怕的地方；引导你经历永劫之邦，那里，你可以听见绝 望的呼声，看见受苦的地狱幽魂；你还可以看见那些满足于 火焰之中的净界中的灵魂，因为他们还有和那些幸福者住在 一起的希望呢。最后，假如你愿意上升，有一个比我更高贵的 灵魂贝亚德来引导你，那时我就和你分别了；因为我生于耶 稣前，没有信仰他，所以我不能走进上帝所住的城。上帝统治 宇宙，权力无所不及，但是他在天上有一定的座位；能够接近 他是多么快乐呀！”
我于是说：“诗人呀！请你为上帝的缘故引导我，逃出这
个森林和其他更坏的地方吧，伴着我到你刚才所说的境界，看 一看沉溺在悲哀的深渊里的幽魂，最后引导我到净界的门。” 于是，维其略在前走，我在后跟着。
第二篇
但丁逗留不前，维其略说明他的使命：贝亚德曾 去他的住所“候判所”，请他帮助但丁。
天色渐渐晚了，地上劳苦的动物也要休息了。只有我一 个人正预备着去跋涉长途，硬着心肝去看那班可怜虫。这些 见闻，都由我正确的记忆来叙述。诗歌的女神呀，卓绝的天才 呀，请你们帮助我！记忆呀，请你把我的所见所闻留住吧，你 立功的时候到了！
于是我开始说：“引导我的诗人呀！请你考虑一下吧，我 是否有足够的能力，可以担当这件艰难的工作呢？你说西维河 的父亲爱奈亚曾以肉身走入永劫之邦，但是上帝允许他有这样 的特权不是没理由的：因为上天已经选定他做罗马的开山祖， 那里是帝国的京城，又是从大彼得以来教宗座位的所在地。他 从这一趟旅行，获得了未来胜利和圣教光荣的启示。后来圣保 罗为着巩固信仰，使人得救的缘故，也有这样的一次旅行。但 是我呢，为什么要去？谁允许我去？我既不是爱奈亚，又不是
圣保罗；无论我自己或别人看来，都觉得我不够资格，我要是
冒昧地跟着你去，足以证实我的愚昧。你是哲人，虽然我的话 说得不清楚，你总应该明白我的意思吧。”
好像一个中途变更计划的人一样，不能不把已经着手的事 情放下，我逗留在昏暗的山路上，自悔不加深思，便轻易答应 了这样重大的使命。
高贵的诗魂答道：“我十分明白你说的话，你的心里生了恐 惧。恐惧，它使人们在正大的事业前面望而却步，好像胆怯的野 兽，听见风声就吓得逃走一样。我要赶走你心里的恐惧，我要告 诉你我为什么来到这里，我听了什么人的嘱咐才来搭救你。
“我正在候判所里，一个美丽的贵妇人叫我，我上前去应 命。她的一双眼睛比星光还要明亮；她用柔和而嘹亮的音调对 我说：‘善良的孟都发的幽魂呀！你的声名传遍世界，可与日 月争光。我有一个不幸的朋友，他徘徊在荒漠的山林，处在惊 惶失措、进退两难之境，我怕他会迷途更远，因为我在天上， 得到他的消息或许就太迟了。现在请你去一趟吧，用你美妙的 辞令，帮助他离开那里，那么我就放心了。我是贝亚德，我从 天上下来，我是急于要回去的；爱情感动了我，因此我不得不 对你说。当我回到主人那里，我要常常在他面前称赞你呢。’
“贝亚德静默了，于是我对她说：‘善良的女人呀，因为 你的缘故，地上的人类成为万物之灵！你命令我，正是看重 我。你的意思用不着再向我解释，但是你为什么敢降临下地， 而又急于要回到天国呢？’
“她答道：‘你既然要知道，我就简单地说几句吧。宇宙
间只有能够损害我的我才怕；不然的话，何必怕呢！我得上帝 的恩惠，你们的痛苦，触不到我。……天上的圣母马利亚对我 请你去搭救的这个人非常怜惜，所以她破例待他慈悲。她给 象征仁慈的圣女露西亚说：“现在你的一个忠实信徒正需要你 呢，我把他托付给你了。”露西亚，残酷之敌，马上到我那里 去，那时我正和古时的拉结对坐着。露西亚说：“贝亚德，上 帝之颂扬者，你为什么不帮助爱你的人？他的痛苦，你不可怜 吗？你看不见他在那里和死亡抗争吗？人海波澜，不亚于大洋 的狂风怒涛呀！”我听了这番话以后，比地上的人趋福避祸还 要快几倍，从我的幸福地下来，找到了你，这个不只是你的光 荣，就连听到的人也光荣呢。’
“她说了以后，掉转她明亮的眼睛去流泪了。因此我加快 地到你这里来，把你从拦住去路的野兽那里救出来。现在你为 什么踟蹰不前？为什么一颗心被恐惧包围了？为什么不勇敢 些？岂不辜负了天庭三个贵妇人和我的一片好意吗？”
我的心好像夜里受了霜打的花朵，垂头丧气地紧闭着，却 忽然受到太阳的照耀而开放了。我的精神振作了，我的勇气 恢复了，我对他说：“搭救我的人，她是多么慈悲呀！至于你 呢，服从她的话这样快，是多么好心肠呀！我听了你的话，下 决心跟着你去了。现在我们是两个身体一条心，你是我的引导 人，我的主人，我的老师。”
说完了，他移动他的脚步，我便走上了崎岖荒野的路途。
第三篇
地狱之门；地狱的走廊，懦夫受刑之地。惨淡的 亚开龙河；老船夫加龙。
“从我这里走进苦恼之城，从我这里走进罪恶之渊，从我 这里走进幽魂队里。正义感动了我的创世主：我是神权、神 智、神爱三位一体的作品。除原质、天使和天体这些永存的东 西以外，在我之前无造物，我和天地同长久。你们走进来，把 一切的希望抛在后面吧！”
我看见上面的文字，黑沉沉地写在一个大门上。我说： “我的老师，这些文字的意义很难懂。”他像是一个博学多才 的人，对我说：“到了此地，一切的恐怖和畏怯都要放在脑后 了。我们已经到了我对你说起的地方：在这里我们将要看见一 班苦恼的、不懂何谓幸福的幽魂。”于是他拉了我的手，脸上 露着笑容，使我心里宽慰了一些，他引导我走进幽冥之国。
这里，叹息声、抱怨声、悲啼声，在没有星光的空气里面 应和着。我一阵心酸，不觉流泪。千奇百怪的声音，痛苦的叫
喊，可怕的怒骂，高呼或暗泣，拍手或顿足，空气里面杂音不
断，永无静寂，好像风卷尘沙，遮天蔽日。那时我毛骨悚然， 问道：“老师，我所见的是什么？发出这样痛苦呼声的又是什 么人呢？”他答道：“这些都是无声无臭的懦夫，还混杂了一 些卑鄙的天使，他们对上帝既不反叛，也不忠实，他们是只知 自私自利的墙头草。这一班幽魂既为天国所摈斥，因为天国要 保持它的纯洁，又不为地狱所收容，因为罪恶之徒尚有自夸 之点呢。”我说：“那么他们受了什么刑罚，使他们这样痛苦 呢？”他答道：“我可以极简单地对你说几句，他们既求死不 得，只能过着盲目的平庸生活，也没有改进的可能。世界上对 他们没有记载，正义和慈悲都轻视他们。我们也不必多说他们 了，看看就走吧！”
那时，我看见一面旗子一直兜着圈子向前跑，似乎没有停 止的时候，跟在旗子后面的是一大队的幽魂。我要是不看见， 真不会相信死神已经办完了这么多！在这些幽魂之中，我还认 识几个，我看得最清楚的是那个因为怯懦而让位的教皇赛乃斯 丁五世。于是我明白了，这一群下贱的人为上帝所不喜而又为 他们的仇敌所不容呀！这些不幸的人，肉体虽生，精神已死。 他们都赤身露体，有黄蜂和牛虻刺着他们，血和泪从他们脸上 合流到他们脚跟上，做了毒虫们的食料。
然后我看向远处，又看见一群人在一条大河的岸上，于是 我说：“老师，允许我知道那里是一群什么人吗？靠着一些微 弱的光亮，我看得见一群人在那里挤着渡河，究竟是谁逼迫他
们这样做呢？”他答道：“我们走到那条名叫亚开龙的惨淡的
河边就明白了。”因为问话不及时，我觉得有些惭愧，只好低 着头，一言不发，直走到河边。
那里有一个须眉尽白的老人站在船上，大喊道：“不幸的 你们，罪恶的鬼魂，不要再希望看见天日了！我来引你们到对 岸，走进幽乡，走进火窟，走进冰池。至于你呢，你是活人， 快离开他们吧，这些都是死人呀！”他看见我还是站着不动， 便怒道：“你另有一条路走，这不是你死后该来的地方。”我 的引导人对他说：“加龙，你不要来阻止，这是上帝的意思， 不必多说了。”
老人听了，果然不多说了，他向岸上一望，那些憔悴的裸 着的鬼魂都变了脸色，咬紧牙齿，他们咒骂上帝和先祖，一切 人类，子子孙孙，甚至他们自己出生的地方和时辰。于是他们 走近那诅咒的青黑色的河，那里等待着一切不怕上帝的人。魔 鬼加龙目光如烧着的炭一样，指挥他们一一登船，迟延的就要 受桨的拷打。好像秋天的黄叶，从树枝上一片一片落到地上， 这些亚当的不肖子孙，也一个一个下了船；老船夫使着一个个 眼色，众幽魂就和小鸟们闻唤来归一样。于是他们坐着船渡过 去了，还没有到达对岸，这边岸上又聚成一个新群了。善良的 引导人对我说：“我的孩子，我告诉你，那些遭逢上帝之怒而 死的，都从各地汇聚在这里。他们急于要渡过这条河，因为神 的正义刺着他们，他们的害怕就变为自愿了。善良的鬼魂都不 走这条路，加龙拒绝你的理由，你也可以明白了。”
他的话说完了，幽暗之乡忽有剧烈的地震，我现在回想起
来，还浑身出了一阵冷汗呢。在这泪渍之地又刮起了大风，伴 随着赤色的闪电，于是我的神经昏乱，如睡着了一样。
第四篇
地狱第一圈，即候判所，为未信耶教者所居；著名的 异教徒。
一个很大的雷声，震动我深睡的头脑，我好像突然被人推 醒一样。我睡眼蒙 ，向四下里看，想知道我是在什么地方。 真的，我已经临近苦恼的深渊，这里面有无穷无尽的悲 声 哀 音，聚在一起，就和雷鸣没差别。这一个深渊是如此昏暗， 如此幽秘，而且云雾笼罩，我定神向下面看，什么也分辨不 出来。
诗人面色灰白，开始对我说：“现在我们可以走下幽暗 的世界去了。我在前面，你跟在后面。”我注意到他的面色， 说：“我来此地，全是受了你的鼓励，现在你也害怕了，叫我 怎样跟着你？”他答道：“我可怜下面苦恼之辈，因此表现在 我脸上，你却以为我是害怕。我们走吧！路程很长，不容我们 再迟延了。”说完他走下去了，叫我也走下去，于是我们到了 围绕深渊的第一圈里。
在这里，从听觉说来，没有抱怨声，只有叹息声，是从一
班男人、女人、孩子口中发出来的，这些鬼魂虽然郁郁不乐， 但也没有痛苦。
善良的老师对我说：“你不想知道这些鬼魂吗？我愿意提 前告诉你，他们并没有罪过，他们中间虽也有立过功劳的，但 仍旧不够，因为他们没有受过洗礼，而洗礼是你的信仰之门。 他们因为生在耶稣基督之前，尊敬上帝没有合乎正道；我自己 也是其中之一。因为这一个缺点，并没有别的错误，我们就被 派在这里。我们唯一的悲哀是愿意看见上帝却没有达成目的的 希望。”
我听了他的话，非常伤心，因为，我知道有许多特殊的人 物，被分在这个“候判所”，他们的升沉还未能决定呢。我对于 这种超于一切的信仰，怀着一点疑惑，问道：“请你告诉我，我 的老师！是否也有一种鬼魂，依仗他自己的或别人的功劳，可以 从这里升到天国去呢？”他明白我问话的意思了，答道：“当我 来此不久的时候，耶稣光临，他戴着一顶胜利的荣冠呢。他从 我们这里救出了亚当和他的儿子亚伯、挪亚；立法并且服法的 摩西；族长亚伯拉罕；国王大卫；雅各和他的孩子及拉结，为着 她，他曾费了许多气力。还有其余许多，都升到天国享福了。此 外就没有别的鬼魂得救了，这也是我要告诉你的。”
我们说话的时候，并没有停止行走。我们经过一个树林， 树林里住满各种幽魂。从我昏睡之地到这里还没有多远，我看 见火光照亮的一个区域。我离火光还有一些路程，虽然不十分
远，但是还难以辨别是什么可敬的鬼魂住在那里。我说：“你
是尊敬各种科学和艺术的，请问你这些鬼魂有什么光荣之处， 可以和别的不幸者分开呢？”他回答道：“他们的高贵姓名， 在地上简直无人不晓，因此天上也给他们特别的恩惠。”
当时我听见一种声音。“尊敬的大诗人！他的灵魂回来 了。”在这个声音以后，静寂了一会儿，我看见四个大影子走 上前来，看他们的神色，既不悲哀，也不欢乐。我善良的老师 对我说：“请你注视那位掌着宝剑的，他走在其余三个的前 面，他就是诗国之王荷马，他后面的一个是讽刺诗人荷拉士， 第三个是荷维帝，末了一个是吕加禄。他们客气得很，喊我大 诗人，其实他们才应该受此称呼呢。”于是我看见诗国里高贵 的一派，这一派的诗如飞鹰，凌驾一切。他们聚谈了一会儿， 转身向我表示敬意，我的老师站在那里微笑。他们十分尊敬 我，把我也算在他们里面，因此我在这些哲人之中是第六个。 我们走向火光，一路谈论。
我们走到一座高贵的城堡前面，它有七层高墙，周围有一 条清浅的河流，我们如履平地一样走过去了，我陪着这些哲人 走进七重门，到了一块青草地上。在那里有许多人，都是眼光 平正、富有权威的样子，他们说话少而声调柔和。我们又走到 一块露天、光亮、高起的地方，因此我可以把他们一览无余。 在我前面，绿油油的草地上，有许多英雄和伟人的鬼魂都显现 出来了。我能躬逢盛会，心里觉得非常光荣。我看见爱来脱娜 和许多英雄，其中有我认识的爱笃纳和爱奈亚，还有穿军装的
恺撒和他一双锐利的鹰眼。在另一边，我看见加密娜和邦德
西，又看见国王拉帝禄和他的女儿那维妮坐在一起；我看见柏 吕笃、吕克乃西、裘理亚、马西亚和高义理；我看见沙拉定孤 独地站在一边。我再抬头看得远些，看见亚里士多德坐在哲学 家的队里，大家望着他，大家尊敬他。这里我看见苏格拉底和 柏拉图，他二人最靠近大师；台莫克利，他说宇宙是偶然的结 果；狄何勤、亚那沙果和太乃、昂贝独、爱拉克利和才龙；我 又看见一个善于观察物性的，他就是狄何斯各利；我又看见何 飞、都辽、利禄和伦理家色内加；几何家欧克立特和多禄谋； 易卜克拉、亚维色那和加仑；大注释家亚勿罗爱。我不能把这 些人一一写出来，只能说一句“纸短事长”了。
于是我们的六人团分为两组；我和我的引导人走出这块清 静之地，重回纷扰之所；离开有光之处，再入幽暗之境。
第五篇
第二圈，色欲场中的灵魂，在狂风中飘荡。法郎赛 斯加和保罗的恋爱。
我从第一圈降到第二圈，这里地面较狭，痛苦较大，更使 人悲泣。
这里坐着一个咬牙切齿的可怕的冥罗司，他审查进来的鬼 魂，判决他们的罪名，遣送到受刑的地点。一个灵魂进来的时 候，不得不把自己的过错一一招供出来，于是那判官用尾巴绕他 的身子，绕的圈数就是犯人应到的地狱圈数。许多犯人拥在他的 前面，他们一一承认过错，最后，一个一个被旋风刮下去了。
冥罗司看见我以后，就停止办公，对我说：“你也到这个 苦恼地方来了！你怎样进来的？你得到了谁的允许？你不要以 为地狱门很大，可以随便闯进来呀！”我的引导人答道：“为 什么这样大惊小怪？你不要阻止他，这是上帝的命令，不必多 说了。”
于是我们开始听见悲惨的声浪，接受哭泣的袭击。我到了
一块没有光的地方，那里好像海上，狂风正在吹着。地狱的风波
永不停止，许多幽魂飘荡着，被播弄着，有时撞在断崖绝壁的上 面，则呼号痛哭，因而诅咒神的权力。我知道这种刑罚是加于荒 淫之人的，他们都是屈服于肉欲而忘记了理性的，好像冬天里被 寒风所吹的乌鸦一样，那些罪恶的灵魂东飘一阵，西浮一阵，上 上下下，不要说没有静止的可能，连想减轻速度的希望也没有。 他们又像一阵远离故乡的秋雁，声声哀鸣，刺人心骨。因此我 说：“我的老师，这些被幽暗空气所鞭挞的是谁呢？”
他答道：“这里面第一个是女皇帝，拥有广土众民。她因 为荒淫无度，怕有人指责，便说做她所愿意做的，这就是天经 地义，不准旁人批评。她名叫色迷娜，从她的丈夫尼诺那里继 承了亚西利亚的皇位。另一个叫悌陀，是因恋爱而自杀的，她 为新人忘记了旧人西果的遗骸。再次就是荒淫的克奈何巴，埃 及女王，是恺撒及安东尼的情人。”他一个一个用手指着给我 看。因她而血流成河的海仑娜；因恋爱而最后遭人暗算的英雄 亚开纳；还有巴黎士和田士丹，我都看见了；此外还有为恋爱 而牺牲性命的幽魂，真是屈指难数。我的老师历述古后妃和古 勇士以后，我心头忽生怜惜，为之唏嘘不已。
稍后，我说：“诗人呀！我想对法郎赛斯加和保罗这两个 合在一起的鬼魂说几句话，他们在风中似乎是很轻的。”他对 我说：“你等他们接近的时候，用爱神的名义请求他们停留一 下，他们可以来的。”不一会儿，风把他们吹向我们这里，我 高声叫道：“困倦的鬼魂呀！假如没有人阻碍你们，请来这里
和我们说几句话吧。”好像鸽子被唤以后张翼归巢一样，这两
个灵魂离开悌陀的队伍，从险恶的风波里面飞向我们，我的请 求成功了。那女的灵魂向我们说：“宽和的、善良的活人呀！ 你穿过了这样的幽暗地方，来访问我们，曾经用血污秽了地面 的我们。假如宇宙之主听从我们，我们愿意请求他给你太平日 子，因为你对我们的不幸有着怜惜之心！趁现在风浪平静，我 们可以听你说话，并且回答你的问题。我的生长地在亚得里亚 海西岸。爱，很快地煽动了一颗软弱的心，使他迷恋于一个漂 亮的肉体，因而使我失去了他，真是伤心呀！爱，决不轻易放 过了被爱的人，我很热烈地欢迎了他；你看，就是现在他也不 离开我呀！爱使我们同时同地死；地狱第九圈等着那取我们生 命的凶手呢。”
我听了这些受伤害的鬼魂的话以后，把头低下，直到诗人 对我说：“你在想什么？”我答道：“唉！是怎样一种甜蜜的 思想和热烈的愿望，引诱他们走上了这条悲惨的路呢？”于是 我又回转头来对这两个鬼魂说：“法郎赛斯加，你的苦恼使我 悲痛而生怜惜。但是，我还要问你：你们在长吁短嗟的时候， 怎样会各自知道对方未说出口的爱呢？”那幽魂答道：“在不 幸之日，回忆欢乐之时，是一个不能再大的痛苦，这一层是你 的老师所知道的。不过，假如你愿意知道我们恋爱的根苗，我 将含泪诉说给你听。有一天，我们为消遣，一起读着郎赛罗的 恋爱故事，只有我们两个人在那里，全无一点害怕。有好几次 这本书使我们抬头相望，视线交错，并且使我们面色忽变，最
后那一刻，就决定了我们的命运。当我们读到那微笑的嘴唇怎
样被她的情人所吻的时候，他颤动着吻了我的嘴唇。这本书和 它的作者倒做了我们的媒人，自从那一天起，我们便不再读这 一本书了。”
这一个灵魂正在诉说的时候，那一个苦苦地哭着。我一时 被他们感动了，竟昏晕倒地，好像断了气一样。
第六篇
第三圈，犯了饕餮罪的灵魂。猪哥的预言。
我看见那两个亲属的痛苦，一阵心酸，竟昏晕过去；等到 醒来，我的四周景象已变，新的刑罚，新的鬼魂，触目皆是。
我已到了第三圈，那里永远下着可诅咒的寒冷大雨，它的 质地和分量始终如此，没有变动，在昏暗的空气里，又下着大 块冰雹和雪球，雨水臭恶不堪，因此地面污浊，秽气难闻。猞 拜罗是一个凶恶可怕的魔鬼，有三个头，和狗一样地向着那些 幽魂狂叫。它的眼睛是红的，胡须是油光漆黑的，肚子大，有 爪子，抓着了幽魂，便把他们四分五裂。雨雪冰雹，不断地打 在他们身上，使他们悲啼不止。他们唯一减轻痛苦的方法是在 地上辗转反侧，左右交替受灾。
当怪物猞拜罗看见我们的时候，它张大了血盆大口，露出 它的长牙，它的四肢顿时紧张起来。我的引导人低下身子，在 地上取了一把泥土，对准它的嘴里投去。它和狗一样，狺狺地 叫着，无非为食物，现在嘴里既然有了东西，也就默然无声，
要不然的话，它就咆哮如雷，一班幽魂的耳朵都要给它震聋。
我们从被雨打的鬼魂队里走过，虽然拣着空地把脚踏下 去，但似乎总是踏在身体上面。他们都躺在地上，其中只有一 个当我们从他旁边走过的时候，他忽然坐了起来。他对我说： “哦！你到地狱里来了；你认识我吗？你出世之日，我还没有 去世呢。”我回答道：“你受了磨难，你的容貌我记不清了， 我似乎没有见过你。请你告诉我你的名字，犯了什么罪，才放 到这块悲惨的地方，受到这样严厉的刑罚，虽然还有更厉害 的，但是你所受到的已经够难堪了。”他对我说：“你的城， 充满了嫉妒和怨恨，已经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了，我也就生长在 那里。大众都叫我猪哥，因为口腹之欲，犯了饕餮罪，就得受 这个雨淋的刑罚。犯这种罪的不止我一个，同样的罪都得受 同样的刑罚。”他的话停住了。我答道：“猪哥，你的不幸压 在我的心上，使我流泪。但是，请你告诉我：这个分裂的城将 要变得怎样？是否它里面还有几个正直君子？为什么它要分 裂？”他对我说：“长久的争论以后，他们将要流血，森林派 要把别的一派赶出去。三年以内，这一派又要被打倒，别的一 派依仗了一个人的力量抬起头来。他们长久地趾高气扬，把他 们的敌人压在脚底下，虽然敌人已经含羞忍辱，哭哭啼啼，他 们也不怜惜。有两个是正直君子，但是别人都不听他们的。骄 傲、嫉妒、贪婪是三个火星，他们使人心爆炸。”他可怜的声 调就停止在这里。我又问他道：“我还有几桩事情要请教你。 法利那和戴奇侯是很高贵的；和路斯帝、亚利各和莫斯加，还
有其他有意为善之辈。请你告诉我，他们究竟在哪里？入地狱
受刑呢，还是享天国的幸福呢？”他对我说：“他们都在更苦 恼之中，种种不同的罪恶，使他们降到深渊之底；你只要走下 去，就可以看见他们。你要是回到阳光之下，请你把我的信息 带给那些活人。我不再多说了，我不再多回答了。”说完，他 抬头呆呆地向我看一下，然后低下头去，倒在地上，和那班盲 目的同伴躺在一起了。
我的引导人对我说：“直到天使的号筒吹起之前，他是不 会再醒了。当无上权威降临的时候，每个鬼魂都要再看见他凄 凉的坟墓，再穿上他的肉体，再回复他的原形，起来听最大的 判决。”
我们从雨淋的幽魂队里漫步走过，我们略微讨论到未来生 活的问题。我说：“老师，请问大判决以后，这些灵魂要增加 痛苦呢，减轻呢，还是仍旧如此？”他答道：“请你回想亚里 士多德哲学吧，那书本上面说：一样东西越完美，越感觉着愉 快和痛苦。虽然这些被诅咒的人从不会达到真正的完美，但是 他们在判决以后要比在判决以前较近于完美了。”
我们在那里兜着圈子，说的话很多，可是不必记述了。我 们到了一处，从那里开始下降，我们遇到财富之神百路督，一 个大敌人。
第七篇
第四圈，贪吝者和浪费者。命运的弄人。
百路督口中咯咯作声：“你显出来，撒旦，在你的光辉之 中！”我们和善的智者，他是无所不知的，安慰我说：“你不 要害怕，因为无论他有什么权力，终不能阻止你从这里走下 去。”于是他回转头去对涨着脸的魔鬼说：“住口！你这恶咒 的狼！你的怒火会烧着你自己。我们走入深渊不是没理由的！ 这是天上的意思，在那里米迦勒曾讨伐过叛徒。”好像风吹桅 断，帆布落地一样，那个可怕的魔鬼倒在地上了。
于是，我们降到地狱的第四圈，所入越深，所见越惨，神 的正义呀！谁能描摹在我眼前的苦恼景象呢？为什么这些犯 人得了这样的刑罚呢？好像墨西拿海峡的波浪，这边冲过去， 那边迎上来，彼此都打碎了，这里的犯人就是这样对舞着。 我看见一处的人特别拥挤，他们分为两组，各自大呼大喊，胸 膛前面推滚着一个重物，面对面挺进；他们相逢的时候，互相 冲撞了一会儿，然后各自滚着重物回转头去走，浪费者的幽魂
叫着：“为什么你站着？”贪婪者的幽魂叫着：“为什么你摔
下？”这两组各自向左向右在幽暗的圈子上走，不一会儿又在 圈子的对面遇着了，他们照样地打一阵，骂一阵，于是再回转 头来走。就是这样反复来往，没有穷尽。我看见了这种景象， 心里非常悲哀，说：“我的老师，请你告诉我，他们是怎么回 事？”他回答我道：“在世的时候，他们都糊着了心，使用他 们的财产没有法度。他们冲撞的时候，他们嘴里的对骂，就很 明白地表示出他们的罪过。”
于是我又说：“老师，在这个罪人队里，我可以认识几个 吧？”他答道：“这是你的妄想。他们的苦恼生活使他们变了 形状，你要想认识他们是不可能了。他们永远在那里冲撞着； 就是将来他们从坟墓里爬起来，这一班是紧握着拳头，那一班 是精光着脑袋。浪费和吝啬，使他们失去了光明的世界，走入 永远的冲突。我不愿意再多说他们了。不过，我的孩子，你从 这里大概可以知道，命运给人类财富是多么愚弄他们，而人类 对财富的追逐又是多么剧烈。月亮下面的金钱，从没有使劳碌 的人类有片刻的安静。”
我又说：“请老师告诉我，你所说的命运究竟是什么？它为 什么要把地球上的财富都牢牢地握在手里呢？”他答道：“唉， 地球上的造物多么愚蠢呀！我愿意对你说个明白。上帝创造 了天体和他们的引导人，使他们交替照耀地面，平分光彩。同 样，他创造了管理地面繁荣的神，使金钱川流不息，从这一双 手里转到那一双，从这一个民族转到那一个，并非人力所能操
纵。这一个做了主人翁，那一个做了奴隶，都是他的玩物。他
在冥冥之中，好像躲在草里面的蛇。你的智力敌不过他，他维 持他的国度，判决他的人民，宣布他的命令，都和别的神一样。 他的变化莫测，全然不受一点阻碍，他常常使一个人从这一端 跌到那一端。他一意孤行，笑骂由人，不但不加申辩，并且充 耳不闻。他欢欢喜喜旋转他的轮盘，和别的天使一样享受着幸 福。……现在，我们可以下降到更苦恼的一圈了。我们出发时候 上升的星宿，现在已经向下落了，我们不能够逗留得太久。”
我们走过了这一圈，到了一个水源的旁边；那水源沸着， 流成一条沟，水色深黑如墨。我们沿着那条沟，走在崎岖的路 上。这条凶恶的水沟，在它的尽头，积成一个池沼，名叫死的 隔。我站在岸上，看见池沼里面污泥满身的鬼魂，他们都是赤 身露体，满面怒气。这时就是惩戒“愤怒”的第五圈。这些鬼 魂互相斗着，手和手打，头和头拼，胸和胸挺，脚踢嘴咬，弄 到皮破肉烂。
和善的引导人对我说：“孩子，你看这些怒发冲冠的鬼魂 吧！我要使你相信，就是在水底里，也有鬼魂在那里呜咽，从 水面上的气泡看来，你就可以知道了。没在污泥里面，他们说：
‘我们在世的时候，那里空气温和，阳光普照，但是，我们与人 落落难合，心中藏着一股火气；现在，我们惨淡地没在黑水污泥 之中。’这就是他们在喉咙里哼的曲子，因为愤怒的人都不会把 理由说清楚，只会咆哮咒骂。”我们在池沼边上踱了一段，看了 落在池沼里面的灵魂，后来我们到了一个堡楼脚下。
第八篇
第五圈，愤怒的灵魂。渡过死的隔。菲理伯·亚冈 底受攻击。诸精灵拒绝但丁入地帝城。
在我们走到堡楼脚下之前，看见它的顶上有两个小火把， 远方有一个堡楼，远得几乎看不清楚，那里也有一个小火把， 它们似乎遥遥地通着信息。我转向我的引导人，问道：“这里 说什么？那里回答什么？是谁管理着这件事呢？”他对我说： “在这污秽的水面上，假如水汽不遮断你的视线，或者你已经 看见你所等待的东西了。”
忽然，好像箭的离弦，我看见水面上一条小船撑着来了， 船上只有一个船夫，他叫道：“你来了吗？假装的鬼魂？”我 的老师说：“忽雷笳，忽雷笳，这一次你叫也没有用，你赶快 把我们渡过去吧。”像一个受了欺负的人，忽雷笳不得不把心 头怒气压下，我的引导人上了船，我也跟着他上去。我们上去 不久就开船了。
我们的船行在鬼沼上面的时候，忽然从水里钻出一个灵
魂，满头满脑都是污泥，他说：“你没有到时候就来这里，你
究竟是谁呢？”我回答他道：“我虽然来这里，但是我不留在 这里，你是谁？弄成这样龌龊相。”他答道：“你看得出，我 是泪海中的一个。”我又对他说：“该死的灵魂，你哭着伤心 着待在这里吧！我认识你，虽然你的真面目给污泥遮着。”于 是他伸起两手，攀住船舷想爬上来，我谨慎的引导人把他推下 去，说：“滚开些！到你的狗群里去！”随后我的主人将手臂 绕着我的颈项，吻着我的脸，他说：“愤慨的鬼魂呀！孕育你 的她是多么幸福呀！在世的时候，这个人妄自尊大，所以死后 他的影子还在这里咆哮如雷。那里有许许多多自命为大人物 的，将要和蠢猪一样躺在这里，遗臭万年！”我说：“老师， 我很愿意在离开水面以前看见他陷入泥沼。”他对我说：“在 到彼岸以前，你尽管看他个够，这是我可以答应你的。”稍 后，我看见池沼里的人联合向他攻击，攻击的剧烈使我只有感 谢上帝。他们喊道：“向着菲理伯·亚冈底！”这个狂怒的佛 罗伦萨人，没法报复别人，只有用自己的牙齿咬自己的肉。现 在，我们丢开他，不必再谈他了。但是我又被一种凄惨的声浪 所打击，使我的眼睛小心地注视着前面。
和善的老师说：“孩子，现在我们接近一个名叫地帝的城 了，地帝城内惩戒恶意与暴行，以前诸圈则惩戒不能节制的 罪过。以前诸圈为‘上层地狱’，以后诸圈为‘下层地狱’。 这个城里的居民罪孽更加深重，数目更加众多。”我说：“老 师，你的话不错，我已经看得出里面的尖顶城楼，红得像初出
火炉似的。”他又对我说：“这是下层地狱里永劫的火，使他
们映得通红。” 我们的船开到城河里面，城河环绕着城墙，城墙如同铁制
的一样。我们兜了几个圈子，到了一块地方，船夫高声叫道： “上去！这里是入口。”我看见城门前面，站满了成千的精 灵，像雨一样从天落下来的，他们怒喊道：“他是谁？他还没 有死，就进死的国吗？”于是我的聪明老师做一个手势，表示 要和他们谈话。他们怒气渐消，说：“你一个人来，让那一个 大胆的回去！让他一人回转头去，自找归路。至于你呢，冒昧 地引他到这个幽暗的乡里，你将留在我们这里。”
我听了这番残忍的话，心里多么的害怕，我想我一个人是 不会回转去的。于是我说：“亲爱的引导人呀！你把我从危险 之中救出来，使我返回平安的境界，请你不要抛弃我，假如我 们不能够前进，我们马上依着来路快些回转去吧。”引导我到 这里的老师对我说：“不要怕，我们的路程是谁也不能截断 的：上帝已经允许我们了，但是，你在这里等着我；你尽管放 心，尽管希望着；我绝不会把你丢在下界的。”
说着，这位和善的老师离开我，走到城门前面去了，我围 困在疑团之中，“是”和“否”交战在我的脑中。他们谈的什 么话，我全然听不见。但是他没有在那里很久，忽然那些精灵 拥进了城，把城门关住，把我的引导人推在外面。他漫步回到 我这里，他的眼睛望着地，不再充满着勇气了，他叹着气说： “谁能阻止我进苦恼的城呢？”他又对我说：“虽然我碰了一
鼻子的灰，但是你不要失望，因为无论他们的城门怎样紧，我
始终要攻破的。他们的这种蛮横也不是初次，从前在第一重门 就有过这种事情。你还记得那写在门上的黑沉沉的字吧。但 是，现在已经有一个天使，不带随从，经过各个圈子下来了， 他就要替我们把城门打开。”
第九篇
城上出现复仇女神。天上来的使者打开城门。但丁入第六圈。
我看见我的引导人回来，我的脸上显现出恐怖的神色，因 此他又不得不勉强镇静以安慰我。他站着不动，好像静听一样。因为在昏暗浓雾之中，他的眼睛是看不到很远的。他说： “我们将要战胜他们……假如不……他却给我们帮助……我觉 得已经等候了多么久了呀！”
我听了他前言不搭后语、断断续续的一番话，心里更加 害怕，也许我误解他的真意了。于是我问他道：“在第一圈里 的灵魂，他们的刑罚只是没有希望，他们是否可以降入地狱 的底部呢？”他答道：“我们走这条路的确是很少有。从前有 一次，因为希腊术士爱立东的魔力，我曾经到过那里。术士有 本领使幽魂重返尸体；当时我刚死不久，他让我入城，到犹大 环，召一个幽魂。这一环是最深最暗，离天最远的地方。所以 这条路我是熟悉的，你可以放心。但是，这个污水绕着的城，
如果不动天之怒，我们是不能进去的。”
那时他说的话还很多，可是我记不得了，因为我的眼睛注 视着一个高塔，它的顶上有红光反照，那里忽然站起三个凶 神，形状近于女人，身上有血斑并且绕着青蛇，头上盘着小蛇 和毒蛇，好像蓬着的头发。他知道这是地狱之后柏露赛比娜的 女仆，他对我说：“你看这三个可怕的复仇女神——在左的叫 梅格那，在右挥泪的叫阿来多，中间的叫斗西风。”他的话就 停在这里。她们各自抓破自己的胸膛，自己打击自己，叫喊声 很高，使我害怕，因此站得贴近诗人。她们向下看着说：“梅 荼煞，来！把他变成石头！我们报复特修斯还不够厉害。”我 的老师急忙对我说：“掉转脸去，眼睛闭起来，因为戈贡将要 出来，你若看见她，你就没有回生的希望了。”他说完以后， 又加上他自己的手来掩住我的眼睛。
现在，污秽的水波上，已经来了可怕的声浪，使两岸起了 震动；似乎是风声，来势猛烈，发了狂一样；吹得山鸣谷应， 断树枝，拔树根，扫荡一切，飞沙走石，鸟兽匿迹。我的引导 人移开他的手，说：“现在你可以向烟雾腾腾的古沼上面看 了。”好像群蛙遇见了仇敌水蛇，一个个没入水中，沉到泥底 伏着不动一下，我看见成千的精灵鬼怪，纷纷逃避在死的隔 水面上行走的一个天使，他用左手挥开他前面的浓雾，除此以 外，他似乎没有别的劳苦。我知道这是一位天上来的使者。我 转向我的老师，他做手势叫我站着不要作声，并鞠躬致敬。那 位天使的脸显得多么愤慨呀！他走到城门前面，用他的小杖推
开门，简直不费气力。他立在门槛上说：“从天上摔下来的魔
鬼！轻贱的种族！为什么你们还要这样傲慢呢？为什么你们反 抗一个不达目的不息的意志，因而增加你们的痛苦呢？和命运 争斗有什么好处呢？你们的猞拜罗，你们还记得吧，他入地狱 时被爱各纳戴在颈项上的锁链的印子还在呢。”于是他掉转身 子，向水面回去了，没和我们说一句话。似乎很忙，还有急务 在身，马上要去办呢。
我们听完这番“圣言”，心里宽舒了，就向着城门移动我 们的脚步。我们走进去没有一点困难。我急于要知道城壁里面 究竟是怎样的情形，一到里面，便左顾右盼，只见左右田野， 都充满着新的悲哀和新的苦恼。
那里坟墓林立，地面高低不平，这里的左右田野也是如 此，不过景象更加凄惨，因为这里坟墓之间都烧着火，使周围 的一切都比出炉的铁块还要红。他们的棺材盖都开着，棺材里 面有悲狂的声音，似乎是从痛苦的幽魂中发出来的。我问道： “老师，这些从棺材里发出悲泣声音的是哪一种人呢？”他回 答我道：“这里是各种邪教的首领和他们的门徒，每个棺材里 都装着出乎意外多的鬼魂；他们是以类合葬的，他们坟墓的热 度也高低不等。”
于是他转向右边，我们走在刑场和崇高的城墙之间。
第十篇
第六圈，不信灵魂存在的邪教徒。法利那；加佛尔。
在城墙和火坟之间的一条狭路上，我的老师走在前面，我 跟在后面。我说：“装在这些棺材里的，我可以看见他们吗？ 棺材盖是开着的，并且没有看守的人在旁边。”他回答我道： “他们从裘沙发山谷回来以后，带了他们留在地上的皮囊，那 时棺材都要盖上了。这里是伊壁鸠鲁和他门徒的坟墓，他们使 鬼魂和肉体同死。你的问题，马上有人从里面出来回答你，并 且你说不定能见到你的同乡。”
忽然从一个棺材里发出一种声音：“哦，多斯哥人！你活 着走进了火城，说话多么柔和，你也许愿意在这里停一会儿 吧？听你的口音，显而易见你是那个高贵国度里的人。”我吃 了一惊，急忙走近我的引导人，他却对我说：“你掉转脸去， 怕什么？看那里的奇伯林派首领法利那！他自己站起来了，从 腰部以上都看得见了。”我已经注视着他了，他昂首挺胸，对 于地狱的威权似乎表示一种轻蔑。当时我引导人勇敢的手，竟
已把我推到法利那前面，说：“说话简洁些。”
我站在他的坟墓之前，他略微看我一眼，然后很不在意 地问我道：“你的祖先是谁？”我毫无隐藏全部说给他听了。 那时他的眉毛略微扬起一点，说：“他们非常强烈地反对我， 反对我的先人，反对我的同党，于是我把他们两次放逐出去 了。”我回答道：“虽然两次给你赶出去，他们却两次马上又 回国了，至于你的同党呢，却没有学得回国的本领。”
我们正在对话的时候，他旁边忽然又露出一个影子，是我 的好友基独之父加佛尔。我只看见他的头在外面，我想他是 跪在棺材里面呢。他往我的四周看看，似乎找寻陪着我的某 人，但是失望了。他挥泪说：“经历黑暗的牢狱，是因为你崇 高的天才，那么我的儿子在哪里呢？他为什么不陪着你呢？” 我回答他道：“这个并非因为我自己的力量，是他，等在那里 的维其略，是他引导我经历这里的，或者你的基独对于他已经 是太轻蔑了。”因为他的说话和他的刑罚，使我预先知道这个 影子的名字，所以我的回答可以这样恰当。马上这个影子站了 起来，叫道：“你的意思难道是：他已经是……他不在了吗？ 温和的阳光不射着他的眼睛了吗？”他看见我的回答迟慢了一 些，便倒了下去，不再露面了。
但是那一个高傲的，叫我在那里停一会儿的影子，他的姿 势却没有变，头也没有转，腰也没有弯。继续着前面的对话， 他说：“不错，他们没有把这本领学好，这使我比躺在这火坑 里还要痛苦呢。但是，在地狱之后的脸发亮五十次以前，你将
要知道这本领的确是难学的。你是可以回到甜美世界的人，请
你告诉我：在各种法律方面，为什么那些人民那么强烈地反对 我的亲族呢？”我回答他道：“惨败和屠杀，使亚比阿河的波 浪染成红色，因此在每次的会议席上，我们从不肯放松对他们 的刑罚。”他叹了一口气，摇着他的头，于是说：“这件事情 不是我一个人做的，我附和他们也不是没有理由的，但是他们 主张毁灭佛罗伦萨，只有我铁面无私地挺身出来保护那个城 市。”我对他说：“我希望你的后代得到和平！我还有一个疑 问，要请教你一下：似乎你们知道未来，但是对于目前的事情 就不明白。”他说：“像一个远视眼的人，近的东西看不见， 远的反在我们范围以内——这个总算是最高统治者给我们的 恩惠了。靠近的或是正在进行的事情，我们的智力达不到，除 非有人来告诉我们地面上的现状，否则我们是不知道的。由此 你可以推想到，在‘最后的审判’以后，我们的知识就要完全 熄灭了。”听了这番话以后，我懊悔我刚才的迟疑，对他说： “现在请你对倒下去的加佛尔说，他的儿子还活在人间呢。刚 才我的回答迟慢，是因为我心里面的怀疑，现在已经给你说明 了。”这时我的老师喊我了，于是我请求这个鬼魂快些把他的 同伴告诉我。他对我说：“和我躺在这里的多于一千，日耳曼 皇帝弗特立克二世也在这里，还有那热烈之奇柏林派红衣主教 乌巴迪，其余的我不说了。”说罢，他回到棺材里去了。
于是我移步向着古诗人，回味着我听见的预言，这个预 言对我似乎不利。他向前走了；我们走着的时候，他对我说：
“为什么你这么怅惘？”我把理由告诉他，他接着说：“你暂
且把你听见的记着，现在看着我的指头。当你站在贝亚德面 前，她的慧眼能够洞察一切，你可以从她那里，知道你生之旅 程的全部呢。”
我们离开城墙，转向左边，在一条小路上，朝着中心走 去。我们降到深渊的边际，闻着下面的一股臭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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