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黄泉碧落,死生契阔
第二章 清辉透寒,愁绪无限
第三章 北上救夫,得遇公子
第四章 地老天荒,是谁的错觉
第五章 与君别离时,切切种相思
第六章 倾尽天下,抵不过青梅竹马
第七章 卑微如尘,做你临窗守望的月
第八章 易弦再听,堪堪难舍初心
第九章 情深不寿,此身如寄,心无归
第十章 当时轻别离,死生知何时
第十一章 渊殇如我,怎给你一丝暖热
第十二章 岁月入眉头,喃喃
第十三章 不如不遇,不如不知
第十四章 绿荫昼静,共酌流霞
第十五章 花笑频频,翠袖黄衫不是春
第十六章 长相厮守,今宵未忆家
第十七章 兵临城下,洒落相撑乱如麻
第十八章 桂花落,叠叠阳关阙
第十九章 云山新绿,不与离人遇
第二十章 芳信无音,默默秋凉诉
第二十一章 卸戎装,雨洗绿萝长
第二十二章 咫尺画堂深似海,脉脉
第二十三章 多难分离久,闻卿消息泪长流
第二十四章 人间无味,是我命薄
第二十五章 狼烟起,江山北望
第二十六章 山河日暮,诛贼子
第二十七章 守一座城,护一个他
第二十八章 抵外侮,铮铮铁骨
第二十九章 死生与共,寥饮相思酿
第三十章 举案齐眉,花压云鬓偏
第三十一章 书郑重,恨分明,天将愁味酿多情
第三十二章 沧溟阔,净心抱冰雪
第三十三章 轻纱落,十里湖光载酒游
“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凄楚的歌声在梅山的仙洞里盘旋萦绕,烛火盈盈,映着她一双如秋水般澄明的眼睛。 “宝哥哥,自此后,再也没有人能将我们分开了。”身着鲜红嫁衣的颜采云,痴痴地看着满目深情的福衔宝,泪落如雨。 福衔宝笑了笑,眼中泪意朦胧,握紧采云的手,目光扫向一旁的紫竹提篮,点点头说:“云妹妹,再也没有什么能拆开我们了!”那里,有他们了结相思的断肠毒酒,却也是他们甘之若饴的玉液琼浆。 风过轻寒,花叶摇落,梅山绚烂的秋色无声地掩映着这场哀恸的苦恋,静静地看一对璧人执手对泣,它却淡然依旧。皓腕沾愁,举不动那一盏悲凉淡酒,泪自长流,守不住这青梅竹马的欢喜长久。愿为你抛弃眉目如画,愿为你割舍菁菁年华,此生若不能长相守,愿随你黄泉碧落,死生契阔。 采云拭了泪,满目柔情地说:“宝哥哥,我要你记着我最好的样子。”她站起身,理了理衣袖。丝缎般的秀发垂下肩头,一对鲜红的玛瑙坠子在耳畔轻轻晃动,若隐若现地摇曳着点点晕红,她眸光清澈,定定地看着他。福衔宝起身牵着她,说:“云妹妹永远都是最美的!”他眼中的宠溺令她满心欢喜,望着面前儒雅伟岸的心上人,采云不由得羞红了眉眼,垂下头,望着足尖。 “二少爷!二少爷!”忽然一阵惊心的呼喊,在洞外响起。二人都已听出来,那人应是常在衔宝母亲身边服侍的丫头秋碧。 “二少爷!二少爷你在哪里?太太吐血昏过去了!二少爷!”秋碧的声音带着一抹哭腔,越发凄厉起来。 福衔宝迟疑地皱了皱眉头,松开采云的手,说:“采云,你等我一等。”一边向仙洞外面走去。颜采云张了张口,刚想说什么,他却已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采云看了看石桌上未饮的毒酒,也慢慢走了出来。 仙洞外是一片高大的灌木丛,茂密的葛藤垂坠下来,将洞口秘密掩盖,这里从外面看来,就是一处陡峭的山崖。福衔宝突然出现在秋碧面前,倒把她吓了一跳,她又惊又喜地说:“二少爷,你果真在梅山!” 福衔宝只问道:“我娘怎么样了?怎么会吐血?” “明天便是向荣县长家下定礼的大日子,太太听说遍寻不到你,一急之下咳出好多血,就晕了过去。”秋碧又道:“老爷命所有下人出来寻你,若找不到,便要与你断绝父子关系。我私下猜测,知你常来梅山玩,这才一路寻上山来……” 衔宝见她只说些不相干的,不由怒道:“我娘现在怎么样?可醒过来了?”又道:“连你也出来寻我,母亲那里竟无人照料?” “我出来时太太已经醒过来了,大夫说病势危急,怕要撑过了今晚才算好。太太那边现是二姨娘在照料。”秋碧说到最后一句,声音细如蚊鸣,怯怯地望着衔宝。 衔宝果然大怒:“混账!你这死丫头竟不知守着太太!”这二姨娘春喜原是服侍福府老太太的丫头,却先于衔宝的母亲赵氏诞下大少爷衔玉,她自生下衔玉后,越发张狂骄奢,常闹得一家人鸡犬不宁。衔宝母亲赵氏是大户人家的羸弱小姐,不屑与她争斗,这些年反受了她不少闲气。是以衔宝听闻二姨娘在母亲那里照料,便怒不可遏。 此时,采云也出了仙洞,来到身边,衔宝遂对采云说:“我娘病危,我得赶回去一趟。我们的事来日方长,你等我。”采云先是为衔宝母亲担心,又听他说来日方长,不由心里一紧,百转千回却不知该如何是好。因当着下人的面,不再叫他宝哥哥,只开口道:“衔宝。” 衔宝心中有些犹豫,此番与采云相约殉情,他是情真意切,愿与她黄泉相偕的。谁料母亲突然病危,母亲最是疼他,身体一向又差,在府中也只有他这唯一的依靠,他此刻便不由得担心起母亲来。 采云怔怔地看着他犹豫的神色,不由心头吃痛。他二人原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却因县长荣阔堂要与福家联姻,生生拆散了他们。荣县长要将自己的宝贝女儿荣若仙许配给衔宝,衔宝的父亲福胜国虽是梅县的头号富商,开着梅花镇最大的玉海酒庄,却哪里敢开罪本县的县长大人。况且政商结合,今后生意更是顺风顺水,赶忙应下这门亲事。他二人极力反抗挣扎,却终是无望,不得不出此下策,共赴黄泉永结同心。他如今这般犹豫,竟是要弃她于不顾了吗? “二少爷,快走吧!”秋碧拖着衔宝,向前走去。 “衔宝!”采云已忍不住满脸泪痕,他却被秋碧拖着离开,采云心碎神伤地蹲在灌木丛中,不敢看他渐行渐远的身影。 彩云渐渐蹲得腿脚发麻,终于止了泪,站起身来遥望。福衔宝早已不见踪影,空山寂寂,云水茫茫,裹着她苍白的容颜,一颗心徒留无奈的悲伤。有桂香弥漫,她却嗅不到芬芳,只听闻叶子凋落的叹息哀凉。 似乎有“叭叭”的枪声响起,采云怔了怔,疑是自己听错了。举步前行,漫无目的地在梅山上游荡。 采云母亲走得早,小时候她便常与衔宝一起玩耍,衔宝母亲赵氏对她也很是疼爱。如今赵氏病危,想来也觉得非常揪心,衔宝孝顺母亲,回家探望,也是应该。一会儿却又寻思,既然相约殉情,何必再有这样多的红尘牵绊。又想起他说的“来日方长”“你等我”之类的话,似乎又添期盼。 百般思量,心乱如麻,正不知如何是好,却听一个男子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姑娘当心!”话音落下,胳膊便被人牵住,一只温热的大手揽上了她的腰。 采云又惊又怒,来不及挣扎,便被那人拥入怀中,拖着她连连退了几步。靠在他宽阔的肩上竟动弹不得,不由得心中慌乱,耳边却只听闻他沉稳的心跳声。陌生男人的气息挟裹着她,他呼出的热气拂上她的眉,令她睁不开眼睛。她纤细的腰快要被他灼热的手融化了,手臂也被他捏得生疼。她颤颤地抖动着,几欲窒息。他却蓦地手一松,她立刻用力猛推了他一把,他不防,竟趔趄着跌在斜坡上。 男子微微错愕,旋即一笑,站起身拍了拍衣襟,说:“你为何事如此想不开?” 她回头一看,不由心中一凛,原来自己刚才神思恍惚,竟走向了那处断崖,此时正有一些碎泥块扑簌簌地跌落崖下。 她明白缘由,回转身来对他歉然一笑,见他修长身材,着西式衣裳,外面罩一件藏青色的风衣,沾了些尘土,有些淡淡的黄印子。落日熔金,映在他英俊的面庞上,一双极深邃的星眸透着蛊惑的笑意。 她刚想开口向他道谢,却听他说道:“你难道是哪家逃婚的新娘?我可是捡着便宜了!” 她见他言语造次,脸色一变,转身欲走,却听“叭叭”的子弹声呼啸而过。这次的枪声太真切了,子弹打中不远处的一棵桦树,树身震颤,一片片叶子抖抖嗦嗦,在风中哗哗飘落。 来不及惊慌四顾,他拉着她向林间奔去。原本熟悉的梅山,由着她深一脚浅一脚地奔逃,此时也变得有些不辨东西起来。“哧啦”一声,她的嫁衣被树枝勾住,用力一扯,被生生扯下一道口子来。此时已有两三个带刀棍的蒙面人追了上来,他拳脚并用,与来人搏斗起来。 他猝然放手,采云脚步不稳,不由向前跌去,其中的一个蒙面人竟举刀向她砍来。采云脚下瘫软,站不起来,直看那刀砍将过来,不由惊呼起来。他听见声音,伸臂一挡,扯下那人脸上蒙着的布,劈腿踢了过去。那人被他一脚踢开,他的胳臂却已被砍伤,血涌了出来,直溅了彩云一脸。采云惊魂未定,他却已将那三人撂倒,拉起她,再次飞奔起来。 采云回头,见不远处另有十几个持枪带刀的蒙面人追了过来。当下凝神看了看周围,忽然想到了仙洞,对他说:“跟我来,往这边走!” 他疑惑地看着她,见她目光坚定,便依了她。 采云撩起裙角,左蹦右跳,在一处荆棘丛内穿行,男子用力压着左手的伤口,不让血滴落地面,紧紧尾随着她。 两人来到灌木林中,采云担忧地望着他受伤的手臂,他却笑道:“不碍事!” 她收回目光,望向灌木林,说:“穿过这丛灌木,前面有个很隐蔽的仙洞,不妨进去避一避。” 他点点头,便跟了上来,很快,采云便住了脚,拨开山顶垂下的茂密葛藤,说:“到了,就在这里。” 他随她走进洞内,眼前立刻一片烛火。心中暗暗惊奇,不想在这大山深处,竟有如此隐蔽的地方,从外面根本看不出里面的玄机。又听见她说:“从山洞向里走,还有一条密道,大约走三里多的路程,便可直通山下。但这条路又黑又窄,不太好走。” “还是先静观其变吧,他们未必会寻到这里来,此时下山,倒可能被拦截,我也走得乏了,不如明日再做商议。”他边说边靠着石壁坐了下来,不想碰到伤口,吃痛不过,“啊”了一声。 采云道:“我去找点草药给你敷上,不然,伤口溃烂起来就不好了。”边说边往外走。他一把拉住她,说:“你不要命了?他们还没走远呢!”采云住了脚,喃喃道:“那且等一等吧。” 他抬头打量这仙洞,见一块青石板上还放着一双月白色青釉酒盅,不由笑道:“这里居然还有酒,我走这半天了,倒正口渴!”一边伸手去取石板上的酒盅。采云吃了一惊,连忙抢在他面前,“啪”地打翻他手中的酒盅,又将石板上的竹篮拂向地面,鲜红的汁液泼了出来,如血泪般渗入土中。他奇怪地看着她,微微有些尴尬,她却又走向仙洞里面,倒了一杯水,递给他说:“你喝这个吧。” 男子接过水杯,爽朗地笑道:“这里倒一应俱全啊!” “我以前上山采药时,在这里备下的。”采云口上应着,却想起刚才与衔宝在这里拜天地、相约殉情的情景。小时候,他们在这梅山嬉戏,偶尔进得此处,便点着松明火,一路欢歌笑语,在这洞中穿行下山。她最爱唱那首青梅竹马,她在他身后像一个小尾巴,他高举着火把,照亮他们儿时岁月的纯真无瑕。 “你家是开药铺的?”采云只怔怔地望着烛火出神,似未听见他的问讯。烛光把她的影子拉长,映在石壁上,连耳畔的那对玛瑙坠子也静静地一动不动。 良久,她似醒悟般地回转身来,对他说:“我去采些药来。” 因这许久没听到外面有什么动静,他也并不拦她,只说:“可不要走远了,我一个人在这洞里可闷得慌。” 他救下几欲失足坠崖的她,又伸手替她挡了一刀,她虽猜不透他的来路,却又觉着欠了他许多。采云不理会他的玩笑话,独自向外面走去。天色已经暗下来了,模糊难辨,她心中暗暗着急,遍寻了附近,只寻得几株寻常茈胡、青翘、枯岑、紫兰根,又摘了几个果子,便回到洞内。 采云将药捣烂了替他敷上,又在被钩破的衣襟处撕下一大块,帮他将伤口包扎好,方把果子洗了,递给他。 他似是极累,吃完果子不一会儿便睡着了,头歪在一边。采云却起了疑惑,他到底是为她挡了一刀,便担心他是不是伤得太严重而昏迷了,不时用手试探他的额头。 不知过了多久,她也有些朦胧的睡意,却见他突然坐起,不由惊问道:“你怎么样了?” “无妨。”他靠回壁上,脸转向她,目光温柔而关切,“你怎么还不睡?” 他言语温存而暧昧,她却突然感到委屈。衔宝此时是守着他母亲还是已经睡下了?他即将和别人成亲了,却还与她说来日方长。她别父弃家与他殉情,他却丢下她转身而去。莫名地,泪珠大颗大颗地涌出眼眶,她抱着膝,把头埋在臂间,温热的泪溢透了大红的衣袖,贴在手背上,一片濡湿冰凉。 “你我萍水相逢,如今共患难一场,也是有缘。你有什么难处,尽管说来,我若能帮你,定不会袖手旁观。帮不了,你说出来也解些愁苦,总比闷在心里憋坏了自己好。”他说得极真诚,令她有几分感动,却还是摇摇头,说:“没什么。” 她忽又抬起脸,说,“今天多谢你两次出手相救。”她脸上犹自挂着泪,长长的睫毛湿漉漉地扑闪着,声音也呜咽不清。 他看得心头一动,出了会儿神,说,“你也助我逃过一劫,也是场大恩。”又叹道:“这样的乱世,活着尚且不易,何苦再自寻烦恼。万事随缘,也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太过执着,反倒易受其苦。” 她见他忽然说出这些话来,止了啜泣,静静听着。他却转了话题,自向她讲述或杜撰或自己经历的趣事。她知他是想逗自己开心,心中感动,只默默地听着,时而抬头冲他微微一笑,那神色间却凄然地让他不忍看。 絮絮地谈了半夜,她终于迷迷糊糊睡着了。醒来时,却见身上披着他的风衣,他却早已离去。 采云起身揉了揉酸麻的小腿,熄了洞内的烛火。走出洞外,天已大亮。她因昨日哭久了的缘故,如今被这亮光一射,只觉得眼睛痛得睁不开。勉强适应了一会儿,见自己裙裾破烂,便穿了那件藏青色的风衣,把自己鲜红的嫁衣包裹起来,匆匆下山。 时近晌午,街面上人流涌动,不时听到一些妇人艳羡的声音,说起福家下的聘礼如何重,荣家如何大宴亲朋,对两家的婚宴更是充满了无限期待。采云欲哭无泪,失魂落魄地向家中走去,却被一个叫花子般的怪老李拦住,求她可怜可怜,采云心生恻隐,随手捋下腕上的玉镯子,丢给了他。怪老李道了声谢,便拐着脚向酒肆挪去。
采云回到家中,父亲已到店铺上去了,贴身丫头轻荷打了水来给她梳洗。采云脱下风衣,却听得一声微响,似有什么东西滚落。采云细细查看,终于在床角处寻到了,原来是一枚形状奇特的金戒指,那戒指上镶的东西像一颗锋利的六芒星,稍一转动,却又似一朵轻俏艳丽的金色鸢尾花,莹莹光华流动,极是精致。采云看了,心下暗赞打造戒指之人的巧夺天工。想起衔宝,又觉一切都变得无趣,随手将戒指丢在匣子里,到柜上包了两株上好的参,让丫头送去福府,后得知赵氏病情好转,一颗心也放下些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