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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迟到了许多年


你迟到了许多年

作  者:金陵雪 著

出 版 社:中国华侨出版社

出版时间:2012年08月

定  价:29.80

I S B N :9787511313744

所属分类: 文学  >  小说  >  生活小说  >  情感小说    

标  签:爱情/情感  青春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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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OP内容简介

有多久没见你,以为你在哪里,原来你就住在我的梦里,陪伴着我的呼吸。

曾经人人都当她是玻璃罩里的玫瑰,
童话破灭了许多年,她竟似野草般活到今日。
爱,爱,爱……
这世间的爱于她而言,曾是阳光雨露、蛋糕蜜糖一样唾手可得的东西。
直到剧情瞬间坍塌,星光陨落。
他的出现,是她平静生活里的狂雷闪电。
梦中纠缠多年的无脸人被赋予五官,却愈加狰狞。
一个大信封,果断地断她生计,却又峰回路转,与她合演一场险象横生的戏。
她久无风浪的心,开始因一个约定而摆荡。
他是何时认出她,或许仍在试?
无脸人唇角竟漾出笑意,他向她伸出手,是梦境的接壤,抑或另一段故事的伊始?
好多好多年过去了,她都忘了,被那铺天盖地毫无道理的爱包围的感觉。
她曾经被宠坏,又跌至谷底。他年少动荡,早已忘却温暖的滋味。
终于,在迂回的迷藏中找到彼此,轻轻问一句:
咦,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就算世界无童话,如你信爱,废墟中亦能开出花来。

TOP作者简介

金陵雪
放言“21世纪是生物的世纪”,被网友疯狂揣测身份如迷的知性写手。花样女子,怯懦,放任,浪漫,温柔,缄默。内心幻想五彩缤纷,思维敏锐神秘。耽于声色之乐,笔端悦人的格陵,人间细密的感情。已出版《大爱晚成》《废物们》

TOP目录

第一章  蚁族与精英
第二章  一山不容二虎
第三章  家有芳邻
番外一 《枪与玫瑰》
番外二 《誓言症候群》
第四章  狼来也?第一日
番外三 《No-face Man》(无脸人)
第五章  狼来也?第二日
第六章  精卫街?老饕门
第七章  Berjhen?Win
第八章  爱丽丝漫游牡丹亭
第九章  庄生梦见小蝴蝶
第十章  在世界最北端呼唤你
第十一章  你有一条新信息
番外四  《野天鹅》
第十二章 有朋自远方来
第十三章  爱情,此消彼长
第十四章  爱情,有始有终
第十五章  新尾生传
第十六章  地球是圆的
第十七章  子欲养而亲不待
第十八章  它在你眼里
第十九章  逝
第二十章  两处别离
第二十一章  惊蛰
番外五    《卿可愿》
第二十二章 蝉过别枝
第二十三章 宁玉碎
第二十四章 芳邻的逆袭
第二十五章 十年生死两茫茫
第二十六章 君未娶,妾未嫁
第二十七章 为永贞小姐开车
第二十八章 惊变
第二十九章 永贞。永远
第三十章   终有一爱
后记

TOP书摘

第一章
小白领与精英

格陵肖记牛肉面每天的营业时间是早上七点半至九点半,傍晚五点至七点半。名声在外,等位的永远比吃面的人多。
利永贞站在面摊前看手机,余光瞥见一人已经吃完离座,立刻伸出右腿钩来一把塑胶凳,添在旁边。
“有初,有位子了!”
肖记的欣欣向荣,带动了周边饮食业蓬勃发展。叫钟有初的小白领,正在隔壁摊位买无糖豆浆。
“来了。”
桌上有半份《鲜闻乐见》的娱乐版,利永贞折一折,垫在钟有初拎来的豆浆下面。
“快坐下。老板,来两份牛肉面!”

钟有初和利永贞并不是朋友关系。
她们怎么可能是朋友关系?钟有初是月薪四千的中级行政小白领,利永贞是年薪三十万的高级电力工程师。钟有初老家在距格陵两个小时车程的云泽卫星城,在格陵只能租住一套两居室,灯泡坏了要自己换,马桶堵了自己通。利永贞是格陵原住民,工作时住公司高级公寓,集中供暖;休息时回家,爸妈供暖。钟有初身高一米六五,穿中号衫、中号裤。利永贞是时尚“纸片人”,可以轻松穿下每一件衣服。钟有初旅游去青要山露营看星星,利永贞在大溪地买珍珠。
经济基础决定追求层次。钟有初为劳动节只放一天假郁郁寡欢,利永贞为去黄河科考站的唯一名额全力以赴。
利永贞一个月只放假三天,难得今天有空,约了钟有初吃牛肉面,还在膝头放手机翻看企划书。尽管忠言逆耳,钟有初仍出声提醒:“永贞,小心胃疼。”
利永贞一边往碗里加辣椒油,一边道:“我必须分秒必争。”
哦,对了!利永贞有宿敌——和她同为高工的封雅颂先生。钟有初没有见过这位封先生,利永贞直接用“一山不容二虎”来解释,简单明了。
人人皆可为难中级行政秘书,但谁会耗精力与她为敌?所以钟有初没有死对头。
吃完面走到街上,心满意足的利永贞伸出手来捏钟有初的肚腩:“哇,你这里的肉摸起来好软。”
利永贞常去变电站野外作业,有时也亲自爬上爬下,所以身形矫健;钟有初久坐办公室对着电脑,肉全堆在肚子上。
“哎,不要乱摸,我的懒筋正盘在这里。”
利永贞兴致勃勃:“这样吧,我们来制订一个运动计划——每天早上抽半个小时去晨跑。”
“晨跑?不适合我。”钟有初道,“嗯,说到睡觉,我昨天做了一个噩梦。”
“什么梦?”利永贞立刻无比羡慕,她总是一沾枕头就睡死过去,“你总是有梦可做。”
钟有初一哂:“我梦见好多人在室内BBQ(烧烤大会)。我站在烧烤架边,看见解冻的鸡翅血水滴到炭火上。门口的高凳上坐着一个男人,他穿一件左胸上有三道明黄色横纹的深红色衬衣,突然走过来向我求爱。”
“这场梦哪部分让你害怕?”
“那男人没有脸。”钟有初语气如常,听不出一点儿沧桑,“这不是我第一次梦见无脸人,我梦见过他和我赛跑,梦见过他手持国旗站在大使馆前挥舞——每次梦见他都会有大事发生。”

钟有初是格陵千千万万小白领中的一员。她毕业于一所专科院校,后进入百家信公司工作,起起伏伏,迄今已有八年。
百家信是董氏贸易设立于格陵的子公司,专营各类高档保安系统,远销至全球各地。其办公地址位于格陵滨江区区标——鼎力大厦第十八层,近可瞰海伦路,远可观百丽湾,风水极好。
时近中午,何蓉在即时通上喊钟有初:“有初姐,快来文印室救命啊!”
咋咋呼呼的何蓉是钟有初的徒弟,两年前刚到公司时分配在她手下学习。不出三个月,就因显示出惊人酒量被调到了总经理蒙金超身边工作。
“来了。”
何蓉正手忙脚乱,见钟有初进来,立刻将门掩上,大倒苦水:“梁安妮勾搭上九楼的一位设计师,很不着调!十一点就去吃饭,两个小时还不回来;谈晓月看医生看了一早上。还有这影印机,又给我闹脾气,只能一张张地印。”
说着她便挥拳咚咚咚敲下去:“时英姐说拍两下就会好……”
总经理蒙金超身边围绕着四朵金花:负责涂指甲油的梁安妮;负责煲电话粥的谈晓月;负责拼酒的何蓉和负责一切大小事务的丁时英。
女人总相信一切电器坏了都只要拍两下就会好,就像她们相信一切负心事骂两句就会雨过天晴。梁安妮是总部派遣来的高级秘书,在百家信地位超然,年年都是她陪同蒙金超回美国总部汇报兼旅游。可怜丁时英跟了蒙金超十五年,没有离开过百家信半步,劳心劳力,还被蒙太当众掴过两巴掌。吃了这么多亏,还常常被蒙金超骂得狗血淋头。
钟有初立刻动手帮她整理文件:“我们分工,抓紧时间。”
何蓉不愁工作枯燥,只愁没人和她八卦:“有初姐,你知不知道——四月份有个澳洲农场主订走价值六十万澳元的报警器,用信用证交易。”
她刚到公司搞不清楚什么是信用证,钟有初只好言简意赅:“信用证就是大人用的支付宝。”
钟有初边复印边道:“四月份澳币跌得厉害。”
“可不是,发货之后就一直跌跌跌,结算时利润少了百分之十六。公司今年流年不利,后来陆续有几笔出口生意都吃了亏。”
百家信实习员工在董氏上海分部洗脑,哦,不,培训时曾一再受到谆谆教诲——企业与个人的荣辱观、价值观、道德观要保持高度一致。
“人民币今年一直在升值。市道如此。”
何蓉恨骂道:“企宣部炒外汇的那几头白眼儿狼,一听说接了国外订单,即刻抛售手上的外币,还戏称蒙总是铁公鸡风向标。”
“总部哪里管这些,劈头就骂蒙总。”她叉着腰,活灵活现地学大董先生在越洋电话里的语气,“不要解释,不要找理由!凡事找个借口就能解决?你,你,你不要做这个总经理了,你做梦去吧!”
大董先生一激动就有口吃的毛病,可见确实气极。
“更何况多张订单都是蒙总使尽浑身解数,不惜以本伤人,从求是科技手上抢来的。”何蓉提起“楚求是”这三个字简直咬牙切齿,“这年头,小赚即赔。楚求是明摆着是以退为进,设计蒙总。”
百家信自从前经理闻柏桢离职后,业绩一直未有起色。楚求是本为销售主管,闻柏桢的亲信,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闻柏桢离职,蒙金超上位,楚求是的地位变得十分尴尬,索性和蒙金超闹了一场,拉走不少骨干出来打江山。
“为表决心,蒙先生主动提出开源节流——哎呀,真该打,我说漏嘴。好吧,只告诉你一个,有初姐。”
何蓉是一员勇猛无双的八婆,她若说“我只告诉你一人”,那大可放心,不须惴惴,因为这事估计早已传开。
钟有初平静地说:“你说吧。”
“听说总部聘了雷再晖过来做事。”何蓉神秘道,“你知道他吗?”
啊,是令所有职场白领都闻风丧胆的骨灰级企业运营顾问雷再晖!
谁没有听说过雷再晖的大名?他有名得到了去哪里做事,哪里的工作效率就会飙升的地步。
据说在有些公司,如果手下磨洋工,主管只要威胁说“再不好好工作,我便请雷再晖来”,效果立竿见影。
那雷再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有人说他正当壮年;有人说他垂垂老矣;有人说他出身于下岗工人家庭,面目可憎,仇恨社会;有人说他是多国混血,风度翩翩,十分绅士;有人说他精算牌、司法牌、建筑牌、潜水牌、电工牌,应有尽有;有人说他高中辍读,全靠自学;有人说他阴骘大伤,妻离子散;有人说他家庭美满,儿孙满堂。他出道十年,还在一团迷雾中。
当然,见过他的人都领了大信封。你总不能去问一个垂头丧气的人,请你吃炒鱿鱼的雷再晖,到底属哪类传说?
就好比你的牙医长得再帅,想必你也希望和他永不相见。
“哦,就是那个传说中——”钟有初故作正经,掰着手指一样样数,“可治小儿多动、挑食、夜啼、尿床的雷再晖?”
何蓉哈哈大笑,一边笑手上工作却有条不紊,显然是受过良好的文秘训练。这份功劳应当记在她的师父钟有初头上。
“可不就是他。他已经为总部制订了一套瘦身计划,甩除不少赘肉。前不久才出了秘一级MEMO(备忘录),我在梁安妮那里看了两眼——说是大董先生要退下去,小董先生仍在外放中。总部裁员百分之十七。营销和企宣两部合并,两个部长又都是元老级人物,眼看要闹起来,偏偏平稳过渡了。可见他确实有些本领。”
钟有初惊讶道:“不是吧?金融风暴已过去很久,怎么现在开始顶不住了?”
“近两年在风投那一块儿蚀得厉害——梁安妮说的。去年回总部,她和小董先生出过海。”
“雷再晖刚出道时就已经风传要请他来为公司瘦身,以前……”钟有初咳了一声,继续道,“年年都恐吓员工说寄资料给他,年年喊狼狼不来。管他来不来,做好自己的工作就万物升平。”
正说闲话,丁时英出外勤回来接手,赶她们两个去吃饭:“年轻人吃饭要定时定点,长命功夫长命做。”
丁时英今年三十六,打扮得却像四十六。
“时英姐,公司是不是真要请雷再晖来做事?”
丁时英不以为意道:“行啦!年年喊狼狼不来。管他来不来,最重要的是做好自己的工作,万物升平。”
“嚯!刚才有初姐也这样说。”
丁时英便抬头望了钟有初一眼,后者正低头去按影印键。
钟有初入职时是丁时英带她,至今八年了。八年里出了多少跌宕起伏的事?一件就已刻骨铭心。丁时英记不起自己八年前恨嫁的心情,而这妖女还是当初刚入公司的模样。
有一次,她在公司聚会上多喝了两杯,坐在昏暗的包厢里,用那有些斜视的左眼嘲弄地看着自己的师傅:“时英姐,人人都说你和蒙金超有一腿……依我看不见得。你的困境,只怕比做小三更惨。为什么说单身女人可怜,总觉得是被一个情字套牢的。真浅薄。”
她原来神清目明!那为何又非要做这低眉顺眼套中人的假象?
“做好自己的工作——我总嫌这话老套,但打了这几年的工,愈发觉得受用无穷。”何蓉老气横秋道。
丁时英与钟有初双双一怔。“做好自己的工作”曾是闻柏桢的口头禅。
闻柏桢在百家信做老大时,常穿各色针织毛衫办公,墨绿、藏青、浅灰、砖红、杏黄,内衬万能白衬衫;现在蒙金超做老大,每天打红色领结,穿黑色双排扣西装,挺胸收腹。闻柏桢长了一张清秀窄脸,眼睛细长,猿臂蜂腰,就连拿文件从办公室走出来叫人影印的姿态也很认真;蒙金超眼泡总是肿的,头发梳得油光水滑,苍蝇停上去都会跌跤。闻柏桢说话语速较慢,声调偏沉,发音特别,从来只说一遍,强大的压迫力令每个人必须听懂兼做到;蒙金超说到激动时声调会不自觉地升高,像一根尖锐的铁丝,串着两三个英文单词,例如“我办公室的view(风景)一定要很好看,要有fantastic(极好的)的sunset(日落)”——当然后来因西晒得厉害,又换了房间。闻柏桢笑时会先略低一低头,唇角微微一挑——批评也淡淡,鼓励也淡淡;蒙金超无论什么情况下笑起来都是一嘴的四环素牙争先恐后往外“龅”,显示热络。闻柏桢在时,百家信的产品曾远展至英国的世界博览会,受过特别行政长官表彰;蒙金超天天和销售部开会,业绩也没有上升迹象。业界都叫闻柏桢“闻狐”,叫蒙金超“懵懂”。闻柏桢过生日,全公司自发凑钱,由钟有初去买一件竖条纹彩虹色的名牌马海毛针织毛衫给他;蒙金超过生日,梁安妮直接扣全体员工当月工资的百分之五作派对用途。
一朝天子一朝臣。闻柏桢的高级秘书是钟有初,蒙金超的高级秘书是梁安妮。
钟有初和何蓉去茶水间热饭,看见桌上放着一碟吃剩下的肥肉。
何蓉使劲嗅两下:“席主管熏的腊肉,闻着就有食欲。”
钟有初将肥肉倒掉,整理台面:“真应该去开馆子,每年做四十斤腊肉,被我们免费吃掉一半。”
一会儿,技术部的李欢也来泡方便面。何蓉问:“李工,怎么这样晚?”
“刚从客户那里回来。”李欢是个身板单薄的小白脸,长一脸青春痘,说话时眼神总是闪闪躲躲,站在那里拆调味包时腿不自觉地一直抖,一直抖。
何蓉好心道:“你可以在外面吃点好的,算工作餐,拿发票回来报就可以。”
“吃泡面长生不老。”李欢这样回答,端着泡面走出了茶水间。
何蓉耸一耸肩:“怪人!有初姐,我们刚才说到哪里?有初姐?”
哎呀,钟有初暗叫不妙。她刚打开电视调到新闻频道,屏幕上正播出雪龙号第五次远航北极的专题节目。此次科考汇聚各省各地选拔而来的精英人才共五十三位,整整九个月待在地球最北端进行大气、生态、物理等多方面科考工作。
“来自格陵特别行政区的封雅颂工程师将对中国北极黄河科考站的整体电力系统进行维护和升级,务求为科学家提供更好的研究环境。”


第二章
一山不容二虎

 

 

封雅颂和利永贞吵了起来。封雅颂手下的一名女工程师兰宁在变电站工作时遇到失火事件,没汇报完调度居然撒丫子就跑。调度得不到具体失火间隔器编号,不得不整体拉闸,导致整个变电站全部停电近一个钟头。
在处理方案上,封雅颂和利永贞产生了巨大分歧,分管生产的总工程师屈思危不得不出面干预。他的助理小单跑到电力一课来的时候,两人正在互骂女权斗士和沙文猪。
“封工,利工,总工叫你们上去。”
到了屈思危面前,两人继续你一言我一语,上演刀光剑影。
小单刚参加工作时就听说这两位高工吵架是家常便饭,但他们在此事上所持的立场让她大吃一惊。
封雅颂并没有护着手下:“师父,我记得你第一次带我们下电站,第一个指给我们看的就是灭火器的位置,第一个学的就是灭火器的使用方法。我认为连这都记不住,那就趁早滚蛋,不要连累大家。”
利永贞反而为兰宁说话:“师父,有人运气好,一次事故都没遇到过,说大话气都不喘。兰宁出事的变电站条件很差,迄今使用的还是干式TA。与其追究,不如反思。”
“如果出了事只晓得跑,为什么要入这行?一旦整个变电站爆炸烧光,牢饭够她大吃一顿。”
“兰宁已经交了检查,扣了奖金,勒令做心理辅导,何必百上加斤?”
“我从没有要求组员野外作业要当烈士,但分内的事情总该做好。兰宁的性格优柔寡断,不适合这一行。”
“你这是性别歧视。”
“你可算说出心里话了。”屈思危就知道兰宁只是个幌子,“小利,派小封去北极,算不算性别歧视?”
封雅颂立刻盯住利永贞从不会说谎的眼睛。他的瞳仁很黑很亮,聚精会神盯着你的时候便生出两个黑洞,好像要将你吸进去。
利永贞还以白眼。她一双眼睛黑多白少,翻起白眼来又毒又狠。
“小利,我承认,你的计划书写得确实比小封好,所以局里派你做远程支援。但是,上级之所以不派你去北极,主要是出于安全方面的考虑,记得吗?”
封雅颂瞥了利永贞一眼,又转向别处。利永贞面挂冰霜:“我记得。”
“你记得,就想办法改进。”屈思危和起稀泥,“小利,下次有去长城站的机会,我优先考虑你,再接再厉。”
利永贞已失一城,负隅顽抗:“那兰宁的事情怎么办?”
“按章程来做,停职半年,复职后交给你来管——小封,你有没有意见?”
“合情合理,有据有节。”
“小利呢?”
“我没问题。”
利永贞和封雅颂从总工办公室一齐退出来,一齐进电梯。
他们两个在中学地理课上就已经对极地心向往之,渴望和冰天雪地亲密接触,亲身体验极昼、极夜、极光,冰原、冰海、冰川。“利永贞,十年后去极地旅游一定不是梦想,我们一起去!”彼时封雅颂这样忽悠比他小的利永贞。
“说好了,别不算数!”彼时的利永贞还有婴儿肥,双颊粉红,好像一枚小桃子,“我要去看开在北极熊粪便上的小黄花!”
言犹在耳,今日,他们却成了一对针锋相对的冤家。
封雅颂抱起双臂:“利永贞,就你那小身板儿,一阵风就能把你吹跑。”
利永贞剔起指甲:“别太嚣张,你不过是靠体型优势。”
其实封雅颂也不是五大三粗。他生得周正,做学生时皮肤白净,眼神纯真,手长脚长。工作这些年,风里来雨里去,职位升高,身上的肌肉也一块块都练了出来。皮肤变黝黑,眼神变锐利,因为毛发旺盛,索性在唇上留了淡淡一层胡髭,鬓角也留长,变成雅痞一个。
封雅颂曾为这层俏皮的胡髭非常得意,捎带着连桃花都旺了起来。只有利永贞不以为然,她一向认为世上只有一个男人留胡髭好看,那就是克拉克?盖博,其他人统统是东施效颦。
他见她不受激,偏偏还要来挑衅:“嚣张?是谁嚣张到从我的计划书里偷概念?”
“是我又怎么样?”利永贞冷冷道,“我向来敢做就敢认。”
好个敢做敢认!封雅颂怒从心生,想到她一贯如此,把他耍得团团转,一挑眉,正要说点儿什么,电梯门突然打开,露出小单的脸庞。
“总工叫我来按电梯。你们都到四楼,对吧?”小单利落地按了键,在电梯门再次关上前,她终于好奇地问,“电梯半天没动,你们都没发现?”
两人均不理她,电梯终于开始下降。

为了庆祝封雅颂即将代表格陵电力去北极作业,同事们准备给他办个派对。利永贞一口拒绝,理由是要陪亲戚。封雅颂没有强求,反而是其他与利永贞交好的同事劝了几句:“什么亲戚呀,少陪一晚上有什么要紧。”
“大姨妈。”利永贞面无表情,转头就给自己的“大姨妈”发短信,“有初,你出来,我请你喝酒。”
钟有初下班后急忙赶到永生百合:“那么多酒吧,为什么约在这里?”
永生百合是只招待女宾的酒吧,在格陵夜店中数一数二,也有许多艳史流传坊间。闻名不如见面,一眼望过去,舞池中美女居多,也并非都做中性打扮,很多娇俏的小女人,质量比普通夜店高了不止一个档次。
“他们为那个浑蛋庆祝,不知道去哪家,我不想和他们撞到一起。”
利永贞素来出手阔绰,给招待的小费都是百元大钞。那招待长长的茶色头发遮住了半张脸,露出来的半张妆容精致,胸前铭牌写着“昭佩”二字,用了徐娘半老的典故。
钟有初伸脖看他摇曳生姿的背影:“伪娘?”
利永贞点头:“这家店里所有招待都是男人。”
钟有初哇一声:“现在真是个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的年代。”
“我对伪娘非常有好感。Y染色体脆弱易变异,从进化角度来说,伪娘才是适应了生物圈优胜劣汰的高级生命体。”利永贞鲜少文绉绉地发牢骚,看来这一役封雅颂伤她极重。
“我能力哪里差过他?只因为他是男性,便得到更多机会。五十三名科考队员中,有二十三名女性,难道个个过百磅?竟拿这一条卡我。”
利永贞往沙发上一靠,跷起左腿。若论长相,她的五官分开来看都是精品。大眼,挺鼻,薄唇,桃心脸,组合起来像时尚杂志封面,花团锦簇,但没有女人味,便索性穿裤装,干净利落,英姿飒爽。
“实在不服!”
钟有初劝她:“继续努力,还有南极可去,至少你的计划书写得比他好。”
一杯色彩缤纷的鸡尾酒突然摆在利永贞面前:“两点钟方向的绿眼女郎请你喝。”
利永贞正心情恶劣,顺手一推,没承想酒杯自己倒了,酒洒了一桌:“什么玩意儿——有初啊,我向你忏悔,我确实偷看了他的计划书。放假前一天,他急着去约会,将计划书草稿放在台面上,我用手机照了下来。”
“你请我去格陵大吃牛肉面,还分秒必争的就是他的概念?”利永贞痛快承认,钟有初觉得可气又可笑:“我真想见见这个封雅颂,如何令你输不起。”
利永贞澄清:“不是封雅颂令我输不起,实在是这个机会太难得。说什么去南极优先考虑我,不过是画饼充饥,望梅止渴!我才不上当。算了,不说我,越说越没劲。你这两天怎么样?”
舞池里的灯光不停旋转,投射到钟有初身上,光怪陆离:“还不就那样——有人办公室恋情曝光,有人闹分手,有人休产假,有人派喜帖。人力钩心斗角,企宣明哲保身,销售锦上添花,库管落井下石,营销挑拨离间,技术隔岸观火——总而言之,有人笑,就有人哭,有人来,就有人走,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我自岿然不动。”
“做得不开心就辞职嘛,外面有广阔天地。”
钟有初摇头。她一年四季都穿过膝裙子,再热的天气也要配上长袜,双腿并拢,小女人模样。
“董氏贸易毕竟是百年老字号,旱涝保收,应该有我容身之地。”
利永贞痛心疾首:“年纪轻轻,不思进取。你毕竟……”
钟有初赶紧扯开话题:“永贞,格陵有没有一条精卫街?”
“你是说电视台前的经纬大道?”利永贞挑起眉毛,“我是格陵活地图,问我没有错。”
“不,精卫填海。精卫街138号。”
利永贞在格陵土生土长二十八年,从未听说过一条精卫街:“怎么突然问这个?格陵绝没有一条精卫街。”
钟有初无奈公布这次的梦魇:“我又梦见无脸人,他说他住在精卫街138号。”

夜色已深,利永贞和钟有初两人走出酒吧,准备到马路对面去坐车。利永贞突然被人从背后大力推了一把,险些冲出街去,幸好钟有初拉住她。
“跩什么跩?竟然泼我的酒。”寻衅者戴着一副绿色隐形眼镜,身上传来浓重酒味,“请你喝酒是看得起你。”
利永贞冷冰冰地掸去身上灰尘,觉得翻她白眼都浪费。钟有初不欲纠缠,拉着利永贞就闪。绿眼女郎以为两人示弱,立刻扯住钟有初一缕栗色卷发:“不许走!你算什么东西,和我抢honey。”
“喂,发什么神经!”利永贞大喝一声,将绿眼女郎的手扯开,“你再敢动手动脚,我就叫警察过来。”
绿眼女郎索性抱住利永贞的腿,往地上一坐,使出千斤坠的功夫:“那才好呢,大家来评评理,我哪一点儿不如这个小妖精?”
利永贞拔不出腿来,踉跄跳了几步,简直哭笑不得,只能感叹人一旦倒霉,呼吸都呛喉:“喂,小姐,请你行行好,我和你一无宿怨,二无新仇,纯粹误会。”
绿眼女郎也不动粗,光是涕泪交流,全部揩在利永贞裤子上:“哪有那么多误会!你们这些冤家,都爱找借口。”
“有初,你先走,不要管我。”利永贞将钟有初往外直推,“我会处理。”
围观者认出这绿眼女郎是永生百合的常客:“哎呀,这不是那个动不动就请人喝酒的花痴吗?专门寻陌生人争风呷醋,被她缠上可不妙。”
恰巧封雅颂和一班同事正从“暂停”散摊儿出来。酒吧门口有人寻衅滋事很常见,他见主角竟是利永贞,已经大踏步过来意欲解围,谁知凭空里炸出一声娇喝。
“喂,你给我抬起头来!”
绿眼女郎泪汪汪地抬起头,看见那女人已经移到最近的路灯下,映出一张顶顶标准的鹅蛋脸,瓷胎似的皮肤,一对水汪汪的丹凤眼,两颗荔枝核似的瞳仁,眼角上掠,似娇似嗔。美中不足的是左眼的眼珠子有点儿斜,从那又浓又密的睫毛下,出神地望着你的时候,就看出来了。
正是这一点点缺陷美令她妖冶动人,现在又竖起眉毛,戳着手指开骂,声音里一股无比骄蛮的气势:“小姐,你哪一点儿比得上我?”方才窝囊无胆的钟有初不慌不忙,从手袋里摸出一面小镜子,慢慢整理被扯乱的发丝,又“啪”一声合上,“没泼到你脸上去,已经留了面子。”
短短两句话,她眼波流转数次,声调逐着眼波,眼波逐着发丝,抑扬顿挫,婉转风流,说不出的恶毒、不屑、讥讽和轻蔑。这摆出的架势已不是刚才生怕惹事的钟有初。她动作极自然,真正是名妖女,步步生春,款款上前,将利永贞的手一牵,又瞪一眼那绿眼女郎:“还不松手,想抱到天长地久不成?”
绿眼女郎见她这架势,一时僵住,泄了气。又有相熟的吧友从永生百合出来,将她连哄带骗地拖走了,走前还不忘礼貌地对利永贞和钟有初道歉:“她就欠人削一顿。多谢多谢!两位,不如交个朋友,有空一起出来玩儿。”
封雅颂退回去,目瞪口呆地望着闹剧谢幕,心底仿佛有什么坍塌一般。有同事唧唧喳喳,激动万分:“原来利工喜欢女人。”
“她这款确实受欢迎。”
封雅颂觉得刺耳,即刻喝止:“再乱讲,明天统统下电站!”
利永贞问钟有初:“你那样激她,不怕她跳起来打人?”
“你看她先打我,又缠你,典型欺软怕硬。”
“太冒险了,要是唬不住她……”
“利永贞!”封雅颂见她们居然不错眼,唧唧喳喳说笑着走过自己身边,不由得出声喊住,“你的朋友?怎么不介绍给我们认识认识?”
利永贞这才看见封雅颂及一大帮同事。他在黑夜里穿了一身黑皮衣,兼皮肤黝黑,轻易看不出来。看免费的热闹这么久,竟然也不出头:“哦?你们也在这里?这是钟小姐。这些都是我的同事,赵钱孙李,周吴郑王等。”
钟有初落落大方地伸出手来:“你是封雅颂工程师吧?久仰。”
封雅颂对她明显疏离,但仍持礼貌态度:“这个久仰,只怕不是什么好名声。”
利永贞低声道:“和他废什么话。”
钟有初对整班持暧昧眼神的观众解释道:“刚才只是想办法脱身而已,大家不要太入戏。想追利工的,不要胆小。”
她缩回壳中,变成那个平淡无奇的小白领,方才惊鸿一瞥的美艳全部烟消云散。但演得太逼真,封雅颂心中仍然持有怀疑,于是招呼利永贞:“喂,反正我们这边也结束了,正好一起拼车回去。”明天他们两个轮休,要回去承欢膝下、彩衣娱亲了。
利永贞看了看钱包,不得不答应。倒是钟有初好奇道:“你和他一起回去?你们住得很近?”
封雅颂觉得有趣,于是抢在利永贞之前回答:“钟小姐,难道利永贞没有告诉过你,她是我的芳邻?”


第三章
家有芳邻

 


《神雕侠侣》里天竺神僧曾经说过,一物降一物,天生的冤家往往会做了邻居。例如情花和断肠草,例如封雅颂和利永贞。
利永贞和封雅颂均是格陵第三火电厂的双职工子弟。格陵第三火电厂在本市的发展历史上曾占了非常重要的位置。热电、汽改、纺织,是二十年前格陵应届毕业生争破头的三大圣地,常有一个大家庭中到底谁去接父母的班而闹得兄弟反目、姐妹成仇的事件。利家和封家的男主人利存义和封大疆都是外地转业军人,在电厂电网最郎情妾意的时候来到火电厂落地生根,捎带着也解决了军属问题——两家的女主人林芳菲和陈礼梅同时进入火电附小教语文。
但现如今汽改垮了,纺织转型,格陵慢慢发展起四家水电厂,两家风电厂,两家核电厂,还有一家生物电厂正在筹备。火电厂四面楚歌,又被煤企和电网卡住脖子喘息不得。小机组接二连三地因为能效问题关闭,而大机组一开就铁定亏损。虽然厂子败落,但封家和利家都还住在火电厂的家属区里,低头不见抬头见已经近三十年。利永贞的父亲利存义参加过老山自卫反击战(虽然只是炊事兵),所以不太看得起一直在军校里工作的封大疆,觉得他白白起了这样一个好名字。两人价值观也不同——内退后,利存义自告奋勇担起了火电厂所在的彩虹区老年人活动中心的管理工作,而封大疆跑到山西一家民营煤企做技术支持去了,据说现在已经做到一个小股东的位置——他有多爱钱啊!
这两家人总是憋着气儿地互相竞争。往小了比做饭的手艺,往大了比孩子的出息。这天在饭桌上,林芳菲问女儿,那语气有点幸灾乐祸:“听说你们公司要派雅颂去北极?他还骗礼梅说自己去挪威公干九个月。”
其实封雅颂这也不算撒谎。黄河科考站确实在挪威,只不过在挪威最北边。陈礼梅只煲韩剧,轻易不看新闻,一看就逮个正着。平素里端庄慈爱的人民教师气得要吃速效救心丸。小孩子发发梦也就算了,真要去那冰天雪地的地方?开玩笑!
利存义立刻问女儿:“你怎么没有争取到这个机会?”
“我体检没有达标。”
林芳菲立刻表明立场:“有机会也不要去!半年白天,半年黑夜,冰天雪地,人迹罕至。去那种地方待九个月人都会不正常了。”
利永贞有些恼:“现在不是没去嘛!”
火电厂的家属区还是三十年前的老房子,利家二室一厅一卫,浴室和厕所一体,热水管装在洗手池上方,布局紧凑。利永贞洗完澡出来的时候,看见封雅颂很安静地坐在自家客厅的沙发上,双手扶膝,眼观鼻,鼻观心,完全不像雅痞。
“你来干吗!”今晚佐肴话题令她消化不良,于是有些不客气。况且他们两家鲜少融洽和谐地串门子,这封雅颂跑到她家来展示良好家教绝非善举。
“好极了,我上厕所。”封雅颂一跃而起,冲进一团热气里。
“贞贞,你说话怎么这样横。”林芳菲一边教育女儿,一边将热好的剩饭端出来,“小封呀,将就吃一点儿吧。”
她低声对女儿传达最新八卦:“喏,被你陈姨赶出来了,饭都没吃。”
封雅颂第一次坐国内飞机,第一次坐国际航班,还有去非洲那两年,哪次陈礼梅都吵得沸反盈天,把封雅颂赶到利家来吃剩饭,最后还不是拦不住?
“利永贞,你现在就开始用防掉发香波了?”封雅颂从厕所出来,“没什么用啊,我看洗手池里都是头发,换一种吧。”
俗话说打人不打脸,利永贞顿怒:“妈!”
但林芳菲只是打眼色叫她注意涵养:“贞贞,说过很多次了,洗完头要把水池清理干净。”
你可以说利永贞没有胸,但你不能说她没有头发,这是她的死穴,一扎就炸:“封雅颂!你要是能去得成北极,我跟你姓!”
她一甩门,蹬蹬蹬往楼上跑,楼道里还回响着她的咆哮:“我去不成你也别想去!大家一拍两散!”
陈礼梅正打电话对远在山西打工的老伴封大疆哭诉:“你快回来吧!这个儿子我管不住了!……请什么保姆!我不要保姆,我要儿子!”
铁门被拍得震天响,吓得她小心肝儿一阵猛跳。放下电话去开门,看见利永贞站在外面,头发还在往下滴水:“陈姨。”
陈礼梅紧了紧睡袍,让她进来,自己去厕所拿毛巾和电吹风:“怎么洗完澡不吹头发呢?小心感冒。”
利永贞典型的吃软不吃硬:“……陈姨,封雅颂在我家。我妈叫我来看看你需不需要帮忙。”
封家和利家户型一样,但封雅颂硬是能够在卫生间里隔出干湿分离。除此之外他还将非承重墙都拆掉,做成开放式环境,完全满足陈礼梅欧化要求。
在陈礼梅心里,儿子孝顺又有涵养,真是少见的优质孔雀男。可是孔雀去了北极,一定冻死。她之所以立定心肠不许儿子去北极,皆因看过一部伪纪录片,讲述一位科考队员在北极遇难,跌入无底洞中,尸体冰封几十年。况且现在北极气温上升,冰川融化,生态恶劣,估计孤独抱着浮冰求生的不是北极熊,而是她的儿子封雅颂。利永贞是气球脾气,一扎就炸,炸完就算,绝不会留下硝烟味。听到陈姨这样一番剖白,不由得解释起来:“陈姨,在科考站所有的门都是拉开的,不是推开的,您知道为什么吗?就是为了防止北极熊闯进去。熊没有人聪明,不能把门拉开。您看,这样的细节,科考站的设计者都考虑到了。”
“那出门在外怎么办?”
“陈姨,在北极外出都是集体活动。由经验丰富的老队员带队,路线事先勘察过,配发猎枪,警戒线外子弹上膛,警戒线内退出子弹,就算遇到北极熊也不用怕。”
“那难道可以随便射杀呀?”陈礼梅插一句,“北极熊是保护动物吧?”
“一般要求是鸣枪示警,也不能喂它吃东西,怕它们养成依赖性,失去极地生存能力。还有啊,北极虽然冰天雪地,没有植被,但还是有一种小黄花很努力地开在北极熊的粪便上呢。陈姨,有一部碟叫《北极传说》,明天我拿给您看看。北极真是很奇妙的地方。”
陈礼梅心灵手巧,课间常有学生排着队请陈老师编小辫儿。她手腕上总箍着十几根五颜六色的细皮筋,十指翻动,就能将一头长发编成各种花式。
现在梳着利永贞的头发,她又不由自主地编起小辫儿来。她动作轻柔,一边听利永贞句句出自肺腑,一边将重重心事都绾进头发里:“贞贞,委屈吗?你也想去北极吧,做了这么多资料搜集。”
“极地没有空气污染,没有大塞车,没有一万三的房价,没有奢侈品,没有贫富差距,实行共产主义制度,多好呀,是人都想去。我和封雅颂公平竞争这个机会,输了,我不委屈。”
“我就知道你是个既聪明又大方的好孩子。”陈礼梅不无惋惜地叹了一口气,“只是——非洲两年,北极九个月,他和那个女朋友总是聚少离多,这样下去不行的呀。”

封雅颂吃完饭就帮忙收拾碗筷。虽然林芳菲一再阻止,他仍然站在她身边端盘递碟,陪着说话。利永贞嘴角噙着冷笑走进厨房。林芳菲瞥一眼她的头发——细碎的额发被松松编起,仔细地扎进斜斜的马尾里,掩盖了她头发少的事实,倒是十分俏皮。
利永贞叫芳邻进房间详谈,才走到客厅,封雅颂倒先忍不住问起来:“你那个朋友很面熟,你们……”
“我几时说过她是我朋友?”利永贞嗤道,“她是我的电,我的光,我唯一的神话。”封雅颂的脸色都变了。利永贞又嗤道:“满脑子龌龊思想!我和她不是那种关系。”
“不是哪种关系?你在大溪地买的那对黑珍珠,正吊在她耳朵上呢,这你倒大方。”封雅颂知道她不说假话,可仍忍不住调侃,“你工作也有六年了,存折拿给我看看。”
月光族利永贞不干了:“人与人之间除了亲人、友人、仇人、爱人之外,就不能有点儿别的关系?狭隘!再说我乐意一掷千金博她笑,你管得着吗?”
两人一边互相攻击,一边钻进利永贞的卧室。林芳菲在阳台上洗衣服,正好可以听见两人在书桌边的对话。封雅颂和利永贞的声音时高时低,忽弱忽强,还夹杂有拍桌子的响动。
林芳菲一边听,一边将衣服一件件晾上——女儿还是这样,总急吼吼不等人说完就打断,太没有礼貌了。以前封雅颂来给她做数学补习,题才讲到一半,她就拍着桌子大叫:“我知道了!下一题。”封雅颂也大叫:“你知道什么啊,半吊子!”
一时间林芳菲有些恍惚,衣服上的水滴顺着手腕流下去,冰得她一弹。
密谋结束,封雅颂和两位长辈打了个招呼便走了。利永贞胃不好,临睡前喜欢吃点香甜的东西,林芳菲利落地煮好汤圆送进女儿房间:“又看老碟?”
“嗯。”利永贞盯着电脑屏幕,津津有味地看着两个化妆恐怖的主角正在粗糙的背景布前互诉衷情,指天盟誓,“现在这座钢筋城市,水泥森林,遮天蔽地,日月无光,吸收不到天地精华,演员都没有灵气了。”
“等会儿再看,把这一碗端给你爸爸。你没有得到去北极的机会,他有些不开心。”
利永贞不敢有违,奉汤圆去也:“爸爸,吃夜宵。”
利存义从老花镜上方看了她一眼,继续慢条斯理地剪报纸——糖衣炮弹对老党员没有用。
“爸爸,公司专门租用了一条卫星电话线,叫我做远程支援。这九个月我不用值班,不用保电,全力支持封雅颂在北极的工作。”
老军人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一点儿:“组织交给你的任务,要好好地完成。”
利永贞马上跳起来,双脚并拢,行了个标准的军礼:“是!遵命!”
利存义和女儿促膝长谈:“贞贞,自从你升为高工之后,爸爸一直没有好好和你谈过话。对于你的晋升,爸爸妈妈是高兴的,但是爸爸一直想告诫你一句话,那就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利永贞不干了:“爸爸,你说话真难听,什么叫鸡犬升天?我们都是推荐,考察,考试,面试,实地评估,一步步真枪实弹、腥风血雨走过来的。”
“你不要生气,听爸爸分析。爸爸没有怀疑过你的实力,但是你自己想想,三十岁未到就成为高工,你和封雅颂算是头一份儿吧?为什么会破格?那就要从今年春天你们系统的一把手雷志恒书记住院开始讲起了。”
利永贞清清楚楚记得这件事。年初,百年罕见的酷寒侵袭格陵,整个供电系统遭受到前所未有的巨大压力,全体工程师为了保电,不眠不休。除夕夜,雷志恒书记到生产部门慰问时晕倒了,被送往医院。初步检查说是血压偏高,需要留院观察两个星期。
随后整个春节,涌去医院的访客那叫一个多,很多人根本没能进病房,在外面放下礼品就走了。后来才知道是罹患胰腺癌,很快就安排退居二线。
“这是关键啊,女儿。自从雷志恒退下来回家休养,格陵能源的高层就一直在调整。单说你们生产部门吧,原总工调走了,屈思危扶了正,为什么?因为以前那个总工是雷志恒的人,新书记他要培养自己的亲信呀。”
利永贞拱一拱手:“爸爸,我班都白上了。您真是运筹帷幄!”
“你少给我耍花腔。你明白爸爸在讲什么了吗?”
“明白,身体健康最重要,身体健康就门庭若市,垮了就门可罗雀;身体健康就鸡犬升天,垮了就树倒猢狲散。”
“胡说!爸爸今天讲的是机遇!你永远不知道机遇什么时候来,所以要时刻准备好!你们的工作性质,需要真才实干,半点儿玩不得假。屈思危没有两把刷子,三个副总工,人家单单升他一个?你再看,小封这次被派去北极,很明显是屈思危在为升他做副手积累资本。远程支援神马的,都是浮云——不要笑!严肃点儿!”
“爸爸,你很紧跟潮流呀。”
“哼!你老爸我天天都在看新闻,看评论,与时俱进!为什么你没选上?就是因为你没准备好。”
利永贞赶紧绷紧面皮做反省状:“是,我知道了。”
“当然,现在也不是没有办法补救。在远程支援这个位置上你千万不能马虎,要在平凡的岗位上做出不平凡的事迹。要做到‘三多’——多思考,多交流,多汇报。让屈思危、小封还有全体同事都看到你的实力。”
利永贞连连点头。
“爸爸常对你说的那句话还记得吧?”
“记得,不想当将军的炊事兵不是好炮手。”
“你再给我开玩笑试试看!”
“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
“嗯,贞贞,我不知道组织上给你配备卫星电话有没有使用条例,但是在制度允许的情况下,你可以让陈阿姨,或者小封的女朋友,偶尔地、有规律地通过卫星电话和他保持一定的联系。这样小封也会感念你对他的帮助,毕竟你们除了同事也还是朋友。”
朋友?利永贞心想,朋友?封雅颂不是朋友,是阶级敌人!
谈话结束,利存义将自己厚厚一本《万报拾萃》递给女儿:“今天的《人民日报》上面有一篇讲中国能源问题现状的社论,重点我已经勾了出来,你好好看看。”

临睡前,利存义对林芳菲说:“贞贞这九个月不用值班,叫她回来住。”
林芳菲望着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拟了一张计划表,要让贞贞从饮食和锻炼双管齐下,将身体养结实一点儿,毕竟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唉,贞贞说得对,身体健康最重要。”
“行,计划表拿来,我照做。”林芳菲忙着和丈夫说另外一件事情,“你知不知道小封那个女朋友叫小佟的?小姑娘蛮厉害。”
“你又去偷听他们说话。”
“礼梅托贞贞回来说项,如果小封要去北极,得先去和佟樱彩把结婚证领了。”
“这也没有什么不妥,如果感情好,迟早要结婚的嘛。”
“哎呀,你不知道——小封已经求过婚,被拒绝了。贞贞问他戒指有没有带在身上。我估计很细粒呀,他一拿出来,贞贞说看都看不见,掉在地上,鸡都不啄的。”
“不会吧?小封是节约,但不小气。我看他平时该花的钱还是很爽快的。”
“哎呀,你不知道——小封买了一套房子,刚刚付完尾款,手头有点儿紧。结果女方说自己不孝,买不起房子给父母,要求小封把这套房子登记到老丈人名下,他们结婚后另买。”
“钱本位的思想还是源于现状不能给予她安全感。”
“哎呀,你不知道——她爸爸妈妈都是下岗工人,养老保险、医疗保险都是小封一直在帮忙缴。”
“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就不要讲给我听了嘛!人家小两口儿闹别扭,关你什么事。”
林芳菲叹气道:“我是心里不平衡呀——小封工作八年,买了一套房子。贞贞工作六年,一分钱积蓄都没有,全拿去花在旅游和逛街上了。我们给她存下的那点儿嫁妆恐怕不够。现在通货膨胀这么厉害,连金子都跌价。”
“儿孙自有儿孙福,你不要看人家有房子就眼馋。”
“你说,她偏偏叫贞贞来劝小封,是个什么意思?她难道看不出来,他们两个的关系从高三开始就没正常过?哪有正常的一对邻居斗得跟乌眼鸡似的?”林芳菲终是觉得不平,又问丈夫,“年前不是有人给贞贞介绍了一个姓楚的?我看过他送贞贞回家,怎么就没了下文?”
“我不知道这个人,可能他要求贞贞买房子。”
“开玩笑!他送贞贞回家,开的是林荫大道呢!3.6的旗舰版。舍得买三四十万的车,难道没有房?我不信。”
利存义终于不高兴了:“怎么办,什么怎么办!当初贞贞和小封两个谈朋友,我不知道多开心。你和陈礼梅偏要耍心眼儿把他们拆开,要不是他们心里有疙瘩,至于变成现在这个局面?”
林芳菲最见不得老公提起这件事情:“利存义,说话要讲良心!当时贞贞和小封是早恋!早恋懂不懂?”
她不愿意利永贞早恋的心情可以理解。现在到了结婚年龄,天上明明掉下个林荫大道男,又无疾而终。再见封雅颂折堕至此,竟被个半路杀出来的小姑娘玩弄于股掌中,林芳菲心里不能不纠结。
“早恋?现在晚恋都来不及了。”利存义气呼呼地蒙头就睡,“明明好好的一对儿,被你们搞得四不像!”
林芳菲实在放心不下,又去女儿房间看她。
利永贞倚着床头轻轻地打着鼾,《万报拾萃》已经滑到地上去了。
林芳菲关上台灯,利永贞嗯了一声,蠕动着往被窝深处钻去。
“哎呀,我睡着了?还没看完呢。妈,快帮我定个闹钟,六点半。”
林芳菲本来想和女儿谈谈消费观以及楚求是,但现在全部都咽了回去。
利永贞感到有一双手帮她轻轻拉好被子。
“女儿呀,你知道的,贵人不顶重发。”
嗯,她安心地睡着了,突然又呢喃了一句:“她是钟晴啊!笨蛋!”


番外一
《枪与玫瑰》

 


后来,钟晴还是没有拗过当地华侨的盛情邀请,在母亲的陪伴下去了迈阿密做商演。他也难得有一个星期时间喘息,待她回来,重新开始补课,他才知道这妖女做了什么。
“我文身了!”她歪着头,跷着腿坐在桌前,浑身上下白得毫无瑕疵,又有隐隐的粉色从皮肤下面透出来。真是青春无敌!
他无比震惊,虽然知道迈阿密文身业发达,但没有想到她竟然敢:“钟晴,你未成年!”
“那又怎么样呢?”她仰着脸,眼神里全是与年龄不符的老练,“他们觉得东方人从十三岁到三十三岁,统统长着未成年的脸蛋。”
他大脑一片混乱,白长了她十年的岁数,实在跟不上这小丫头的思维速度:“你怎么骗得过你妈?”
“你不是说我最会撒谎了吗?”她哼了一声,显是对他大为不满。但毕竟是小孩子脾性,半节课未到,很快又高兴起来,“喂,想不想看?”
“不看。”他毫无兴趣。
“不看也得看!”她蛮起来像头横冲直撞的小牛,右脚踩上椅面,将短裙掀至大腿根,外侧赫然多了一大片文身,清清楚楚是一支左轮手枪的图案,扳机处是一朵鲜红的玫瑰。这文身师傅的手艺真是出神入化,乍一看,好像绑着一支真枪。
他只觉触目惊心,心跳得极厉害,将视线移开:“钟晴,你没救了。”
她不以为然地笑着,好像要将这一生的快乐、好运、得意都透支掉。她做出拔枪的手势,朝着他扣动扳机:“小心我爱的子弹!砰!砰!砰!”
一击即中。


番外二
《誓言症候群》

 


他发誓春节过后再也不去帮钟晴补习。
为何说创业容易守业难?因为人总免不了有开疆拓土的欲望,已有的成绩满足不了野心,就会想要走得更远。不错,给钟晴补习的报酬比市价高三倍,而且补习环境舒适,学生聪明,家长体贴——但一手创办出格陵第一家高校联合家教中心的他来给钟晴补习本来就是权宜之计,现在还要长久做下去,完全不符合市场经济。
大年初三,叶月宾打电话来问新学期的补习安排。
“钟太太,我们见面再谈。”
春节前后,钟晴照例忙得要死,好不容易抽出空来接见他,还是在晶颐广场三楼的贵宾厅。叶月宾拿一封红包给他,不能免俗地祝他鸿运当头。钟晴一见到他,即刻从沙发上弹起来:“喂,快看,我长高了!”
他冷眼看着她献媚。她上身裹着一件纯白兔毛短褛,雪球一样鼓鼓囊囊,露出的脖颈和手腕都是晶莹剔透,如玉雕成。下身穿着一条仅到大腿根的短裙,羊皮长靴又一直护到膝弯,质地柔软,将她腿部曲线完全凸显出来。
中间一段大腿毫不知羞耻地裸露着。
他想起某知名电台主持人在节目中大肆抨击现在的着衣怪状:“……城中掀起亮大腿的高潮,不分春夏秋冬。”
“你穿成这样,将来老了会得关节炎的,走都走不动。”
她弯起一边嘴角来笑:“你咒我不要紧,罚你将来老了帮我推轮椅。”
他气得一股火冲上脑门,真是小儿无赖!但和她一般计较,自己岂不是也变成孩子?只好铁青着脸生硬回应:“这种事,不要拿来开玩笑。”
她哼一声,兴致不减,找些见闻来充话题。对一个小姑娘来讲,在现场看晶颐广场放起三层楼高的烟火不知有多新鲜。她思想跳脱,又绕回到她“长高了”这件事情上来。
“其实这双鞋里面垫了五公分。哎呀,这种内增高将来一定大受欢迎!有些男孩子那么矮!尤其海缇,就没长高过……”
魔音灌脑,他不想回应。
“爸爸一米八三,妈妈一米六八。我怎么样也能长到一米七……”
他冷漠地预测:她眼皮底下总有黑眼圈。睡眠不够,经期紊乱,大脑不能分泌足够的生长激素,恐怕很难再长高。他懒得提醒她。善意的提醒对她来讲,统统是恶毒的诅咒,会反弹。全世界宠着她,看她诠释何谓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她讲累了,拿起冰柠檬水来喝:“喂,你假期都在做什么呀?”
他说:“钟晴,我教不动你了。今年中心会给你另外配一名全职私人家教。”
终于讲出这句话,心里无比畅快!走出晶颐广场之前还特意买了块表犒赏自己。忍了这么长时间,终于摆脱魔爪,可以专心做自己的事业,又和一个柔软的舞蹈系女孩儿渐入佳境,这人生多么得意。
还不到两个月,叶月宾一个电话追过来,投诉新家教猥亵女儿,被她抓个正着,上警察局前知会他一声。他知道是怎么一回事。飞奔至她家,一把拎起小妖女,怒喝:“钟晴,你这次太过分了!”
本来哭得鼻涕乱流的钟晴,用手背擦了擦,不在乎地剥了颗糖丢进嘴里:“彼此彼此,承让承让。”
他愈发觉得她野性难驯,一不如意就要天翻地覆:“你知不知道你的每一句谎言,都在透支你的信用!”
“那你把我抓起来呀?”她像条蛇似的吐着舌头,咝咝地喷着毒汁,“知道我的厉害了吧?你换谁来都一样,我不要别人帮我补习!要是找女老师——想想蔡娓娓的下场。”
他终于还是签下了那丧权辱国的条约。其实替钟晴补习很轻松,她是炙手可热的少女明星,工作已经安排至十八岁,每个星期也就那么两三个钟头可以用来补习。见面的时候记住不要去回应她拿他解闷逗趣儿,其实好过得很。
但这份工作,真是做得他万念俱灰。
“你又找了个女朋友是不是?”一日,钟晴突然竖起眉毛诘问他,“我看你最近很得意!你对着我从来不笑,现在天天笑容满面!那个女人很美吗?”
其实他和柔软的舞蹈家分手了。之所以得意,是因为中心实现了全电脑化操作,大大提高了工作效率之余,也增加了他和买家谈判的筹码。
但他就是不让她如愿:“是。”
她立刻赏了他一巴掌,“啪”的一声,货真价实。
他震惊。从小到大受的教育是不可打女人,没人告诉他被女人赏了巴掌要怎么反应,或者应该不反应。那怎么甘心!
“我第一次就说过我喜欢你!还有,我第一次就说过,你可以叫我的真名钟有初,为什么一直叫我的艺名?”她的理直气壮,源于深度的人格缺失,“你是我的男朋友,我还没有说结束就不准结束!什么时候结束,怎么样结束,也要我说了算!”
后来他一直很感谢这一巴掌。他慧眼独具,赤手空拳打一片江山下来,难免锋芒尽露。周遭人都非议他脾气暴躁,眼高于顶,他反而觉得这些人不是愚蠢,就是嚣张,或者既愚蠢又嚣张,实在难以忍受。但今天之后一切都不同,他竟也有被一个小姑娘一巴掌甩到脸上的时候。若这能忍,还有什么忍不得?
于是他客客气气地说:“钟小姐,今天的课什么时候结束?怎样结束?是我拿一张试卷给你做,还是将你上次写的作文拿出来点评,或者带你读一篇英文呢?”
下次上课之前叶月宾打电话来商量补习计划,他也很客气:“随便。”
叶月宾终于说了句公道话:“闻柏桢先生,我知道有初很任性,一定很不听话。她要是对你不尊敬,你告诉我,我教训她。”
他心里直冷笑:“不必!她思维新奇,也教会我很多。”
“还要请你多多体谅我做家长的心情——只有你教,她还肯学一点儿,别人来教,她就群魔乱舞,玩出许多花样。闻先生,我并不打算让她长久做这行,她将来总是要考大学的,找一份工作,嫁一个好人家。她的未来,能不能拜托给你?”
她诱他做一个保证,但闻柏桢已经学乖了,不再保证任何事:“我尽力。”
他后来再不发誓,也不保证。他发誓一旦将中心卖出去就离开她远远的。
一名成年男子,要脆弱到什么地步,才需要用发誓来坚定自己的心智?他尝过那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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