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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94-最惊悚最虐心的民国悬案小说


1294-最惊悚最虐心的民国悬案小说

作  者:何袜皮 著

出 版 社: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

出版时间:2012年02月

定  价:27.00

I S B N :9787539946566

所属分类: 文学  >  小说  >  知识小说  >  侦探/悬疑/推理小说    

标  签:小说  侦探/悬疑/推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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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OP内容简介

  民国三十四年,一场暴风雪打破了阴阳街上1294号的屋顶,一具高度腐烂的尸体随之被发现,死者是已过花甲之年的浙江申信银行董事长董正源。刚上任的刑侦科科长王克飞和法国留学女法医夏若生联手破案,但催情毒药和杀手动机扑朔迷离,令他们一筹莫展。有过精神病史的董家二少声称父母死于长兄之手,究竟是疯言疯语,还是真相?
  随着阴阳街人肉作坊被揭露,另外八具尸体浮出水面,各色人物粉墨登场,有卖花小男孩,董家司机,青龙帮老大,国军军官,电影院售票员……死者都和仙乐斯红舞女箬笠扯上了关系,她究竟是不是嗜血凶手?
  就在这时,妻子萧梦向王克飞提出离婚,夏若生与他暗生情愫,更令他的生活一团乱麻。在这个如同末日般狂欢的年代,王克飞和夏若生在人性的迷宫中寻找着真相……

TOP作者简介

       何袜皮:1981年出生于苏州,毕业于南京大学新闻系,曾任上海某杂志首席编辑,现美国人类学博士生在读,著有心理悬疑小说《有病的情诗》。

TOP书摘

  我
  1943年,我从高等警官学校毕业,经父亲的朋友推荐,在黄浦警局做了一名警员。或许因为有熟人照应,几次大规模打击拐卖妇孺的运动,我都没有参加,平时也极少被派上街检查户籍。多半时候,我都留在警局做些后勤工作,或是笔录报告,闲暇时偷偷读一些《侦探》杂志上的故事,与危险沾不上边,也颇有些无聊。  
  那时候的生活就好像是我自己的贴身衣物,我即便把脸埋进去,也嗅不到任何的味道。  
  与我一起毕业的另有八名女孩,人数不及当届毕业男学员的二十分之一,都被分配去了各个分局谋职。没出两年,已有六人因为嫁人、搬家、健康等原因离职,只有我和另两名还留在警局工作。  
  有一次,其中一位遇见我说,她们私底下都称我为“上海最白的女警察”,意思是我从来不用出门去晒太阳。她又拿起我白净的手看了看,羡慕地笑道:“你既不是当这行的料,也没有做这行的命。”我听了只好尴尬地笑。如果我说,我的偶像是程小青笔下的霍桑,仿佛这平淡闲散的生活都会戳穿和嘲笑我。  
  1945年,抗战胜利,汪伪警局亦被解散。我想,这下倒好,我可以安心嫁给陈凯达了。他是母亲苏州老乡的儿子,在美光火柴公司做人事经理。我们见过三次面后,订了婚。这并不违背我的想法,因为我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当我以为自己再没有理由可以推迟成亲的日期时,我却接到意外的通知。  
  那个黄昏,父亲带回家这个消息,从他皱着的眉心看,似乎是个坏消息。  
  由于我之前“清晰、有条理的文书工作”,我将破例被允许以警官的身份重新加入黄浦分局,警官一职属于政府公务员系统,收入必将有所增加。我的目光直接跳过这些句子,落在我的新部门“刑侦科”三个字上。  
  生活是多么讽刺。当我那些被侦探小说骄纵的冲动和幻想已被生活磨灭后,我却要成为一名真正的女警探了。  
  父亲是个开明的人。他如果真要后悔,应该后悔当初答应把我送进警官学校。我和陈凯达的婚事又推后了,因为几乎大家都默认,我结了婚就不应再工作。我的哥哥和妹妹于1946年和1947年先后成婚。  
  1945年至1948年的这三年间中,我一直留在黄浦分局刑侦科工作。在那个特殊时期,每个人都对未来一无所知,或只怀有美好的心愿。一切看似尘埃落定,却又埋伏着随时可能爆发的转折,就像在桌面上旋转不停的骰子。 
  即便每个人的心底都不踏实,他们却依然尔虞我诈,争夺着并不明朗的未来。死亡是绕不开的话题。但我却从没有遇见一丝不漏的凶案设计,或是如霍桑般完美无缺的英雄。谋杀和侦查不过是一场在平凡人之间的智力和运气的较量,输和赢也只是表面的结果。  
  在这三年中,我见证的几桩大案比我读过的小说更为离奇和恐怖。或许,我该这么说,真正恐怖的并不是像底片一样牢牢印在我的视网膜上的尸体,而是我开始对身边每个人的心思失去把握,甚至于对我自己内心深处的欲望,也不再确定。  
  地狱是与你近在咫尺,却完全陌生的内心,就像黑潭,谁望下去都以为自己的眼睛是瞎的。  
  王克飞死的时候,我哭了很久,因为想到前一天下班时,他深深地看了我一会,道:“小周,我怎么看你都觉得陌生了啊?”  
  我送夏若生上了去美国的梅吉斯号轮船。她朝我淡淡地笑了笑,想说什么,却似乎改变了主意,只是道:“若真想我了,就抬头看看天吧。”  
  我们所有人站在同一片天空下,不管相隔多远。 
  在之后的大半生中,我又经历了更多的离别,更为惊险的时代,但我已经习惯了不去做评判。因为太多的经历反而叫我爱憎不再分明,对是非也失去了强烈的观点。我只是时常抬头看看天空,想象着你们在哪一个角落老去。  
  如今,我也老了。看着子孙们平静的生活,我心中似感满足,但偶尔,一丝残存在意识中的刺激的气味却又会惊扰到我。有一些真相他们不关心,也永远不会知道,这难道是幸福的必要的代价?  
  这曾经被封存的秘密是否如同精心保存的陈酿,终究等待着品尝的那一天? 
  今天,其他当事人几乎已不在人间,我下决心重新揭开几桩已了结的案件背后的秘密。在我的离世之前,被掩埋的真相需要公布于世。阴阳街1294的昙花案是其中一个,发生于我工作后的第三个月。 
  这任务对我之不易,如同让我跋涉回到事发地点,用苍老的双手挖掘出曾被我亲手掩埋的棺柩,重新审视时光的尸骸。  
  我那自以为是的第三人称的记录,期待得到你们的谅解,因为它们来自于我并不可靠的观察,当事人与我重逢时真伪难辨的自述,年迈的记忆力,和一些可能存在的浪漫主义的想象。 
  周青玲                                                                        2010.3-2011.3
  1 1294
  民国三十四年,十二月八日。 
  夜。九时。  
  大雪继续像一头饿兽,扑向阴阳街,仿佛要把苏州河畔最大的棚户区和它的罪孽彻底埋葬。 
  郭老三忧心忡忡地朝窗外望了望。即便玻璃内外的水雾和黑暗蒙蔽了他的眼睛,他依然感觉自己看见了大片的雪花在夜空中肆意地旋转,就像家乡那条湍急的大河中的白色漩涡,偶尔泛起污浊的黄色和绿色。  
  不容置疑的是,他确实听到了风的呼啸,偶尔有一阵,他甚至感觉到一只巨人之手正在猛力拍打单薄的墙身。他不禁缩紧脖子,回到床边,用扒火钳拨了拨火盆中新覆盖的一层灰烬。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那一声巨响。  
  这声巨响也惊醒了他的老婆凤珠和他们十一岁的儿子小勇。 
  当时他们三人正挤在阴阳街1295号简屋的床上。在这样一个与世隔绝的夜晚,他们自然有些困惑,想不明白巨响意味着什么。不过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知道——他们家晾衣服的毛竿被风雪挟带着摔下天台,插入了1294号后院中的草棚。草棚的大半个草泥顶随之坍塌。 
  这巨大的响声同样惊动了李三茂。 
  李三茂是华申棉纱厂的保安队队长。华申棉纱厂是阴阳街上最大的一家工厂,而李三茂俨然成了这一片的治安官,当地居民纠纷,都由他出面作主。郭老三家的竹竿闯祸时,他碰巧在1293号赵申民家喝酒。  
  三两酒下肚,李三茂脖子发热,即便只披一件棉袍站在赵申民家后院的雪地里,也丝毫不觉得冷。他站上一口瓦缸,趴在围墙上,眯起眼睛打量这根竹竿:它的一头插入1294的棚屋,另一头指向大雪纷飞、透着天光的夜空。  
  这时某个念头却让一丝凉意从他背脊上爬起:“你们谁见过那屋里住的什么人?”在场的人面面相觑,摇头。  
  李三茂抡了一把郭老三的后脑勺:“走,老子带你赔钱去。”  
  深夜的巷子里空无一人。大雪悉悉簌簌地下着,放眼望去不见一米外的事物,脚下的积雪已经有十公分厚。李三茂带了郭老三夫妇去敲1294的门,半响没有反应。三人拢着袖子,站在大雪中不知如何是好。  
  李三茂突然把手伸向凤珠的头发。凤珠“啊哇”叫了一声,李三茂已经从她头上扯下一根黑色发夹。 
  他把发夹拧直,塞进锁孔里捣鼓了几下,只听咔嚓一声,锁就开了。 
  一进门,凤珠立刻剧烈地咳嗽起来,门背后闷热的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恶臭。 
  在昏黄的灯光下,眼前的一幕令人惊异。从天花板上挂下来几大块粉色纱帘,在他们带入的气流中微微摆动。寒碜的厅里摆放着一只醒目的暗红色卧榻,天鹅绒套子上烧了几个黑色的烟洞。 
  望了眼屋里的摆设,凤珠鄙夷地笑了:“真当自己住高档公寓了。” 
  她清晰记得两年前,当她站在平台上晾衣服时,看见邻居一家把衣柜、铸铁茶几、枝形烛台、老唱片机……一样样往这破楼里搬,抬在最后的是这只华丽的卧榻和卧榻上的女人。几个月后,一个担架被悄无声息地抬了出来,担架上铺着被褥,被褥下似有一个人形。再后来,不知什么原因,这一家人突然收拾行李连夜撤走了。  
  这一间带家具的屋子,也不知道转手卖掉没,至少凤珠以为,1294一直都是空关着的。  
  一块花卉图案的地毯卷起了一个角,铸铁茶几上摆放着东倒西歪的酒杯、尚未燃尽的蜡烛、亮闪闪的怀表、女人穿戴的蕾丝内衣、烟灰缸。角落里有一只唱片机。  
  李三茂打了一个嗝,扭头发现一把小木梯通向二楼,便摇摇晃晃地爬了上去。 
  他走进二楼的房间,手指在门边的墙壁上找寻了一会儿,却没有发现开关。他跪着爬到了床边,摸到一盏台灯,打开开关。  
  就在灯泡放光的一刹那,一个黑色的动物哗地蹿走,逃到了床底。  
  一群幼鼠仔吱吱叫着挤在一起,在它们的小爪子下,是一个黑洞,如同写错毛笔字后愤而涂抹掉的墨团。  
  ——一只被老鼠吃剩的眼窝。 
  李三茂猛地一惊,跌坐在地。
  2 你
  夜,大雪。  
  四国旗在夜色中飞舞,偶有汽车缓缓驶过,车灯穿透纷飞的雪片,照亮墙面上“庆祝抗战胜利”的标语。 
  你顺着虞洽卿路向北望去,仿似能透过鹅毛大雪,望见仙乐斯舞宫妖冶的霓虹灯,就像她微微转过身,拉开旗袍侧面的拉链,隐约露出桃红色吊袜带,翠绿的胸衣。
  
  再往前奔,若隐若现的歌声迎面扑来,如同情人气息中的暖流,却并不真切。也许只不过是肌肤麻木的幻觉罢了。
  
  你怕冷,把头埋在大衣领子里,脚步更快。
  
  狂风撕扯着一路上的寻人告示,终于,它们挣脱了梧桐树干,飞入了白雪茫茫的夜空。你愣了一愣,继续赶路。
  
  你已熟读了寻人告示上的每一个字。一对可怜的夫妇在寻找十九岁的儿子,大光明电影院售票员。自从那个深夜从电影院下班后,他便再也没有出现。他们相信儿子只是离家出走,因为一个月前他和父亲有过一次不大不小的争执。他们央求他赶在电影院做出开除决定前回家。
  
  画像上的年轻人不太像他。他本人,颧骨更高一些,耳朵更大。眼睛……也不太像。但是,你完全理解,父母善于美化子女的一切。
  
  你是他生前见到的最后一个人。
  
  你承认,当你发现他还活着,顿时乱了手脚。他惊恐地瞪着你,鼻腔内发出痛苦的呻吟。
  
  欣喜之情突然充溢胸口,让你忍不住想要放声大叫。你知道自己成功了。
  
  可你读不懂他的眼神——他究竟希望你能帮他一把,还是恳求你别再伤害他?你慢慢地退到桌边,你的手在身后摸到冰凉的刀柄。你不想这么做,你也从来没有这么做过,你的手止不住地颤抖。可他只能去死,和其他人一样。你扑上去,把刀尖扎进他赤裸的胸口,一刀,两刀……直到他像一只被打烂的西瓜。
  
  你是多么幸运呀!今夜早些时候,就在你快走到阴阳街1294号时,你猛然发现三个人影在门前徘徊。如果早一分钟,或者晚一分钟,一切都结束了。
  
  你躲在拐角的阴影中,听见了他们的对话。
  
  隔壁那个补鞋匠嚅嗫着:“也许应该明天来……”
  
  另一个男人:“别以为明天你就能赖掉了!”
  
  补鞋匠的老婆怯生生地说:“听说住的是个女人,半夜会哭,是死在里面的长三的鬼魂。”
  
  听到这一句,你笑了。你其实并不想笑。你觉得大难临头,浑身冰冷,仿佛你就是那个长三的鬼魂。然后你听见了他们开锁的声音……
  
  是的,现在,当你顶着大雪匆匆逃离的时候,他们已经发现了他的尸体,一个接一个,对着他仅存的一个眼珠呕吐,恐惧或许愤怒。
  
  现在,你只希望能一脚迈进厚丝绒门帘后的仙乐斯,抖一抖肩上的积雪,搓一搓刺痛的耳垂。你急需要喝一杯。不,不是为了暖胃,你只是想让自己冷静,想一想,如何应对接下来将发生的一切。
  
  ——但这时,你却愣住了。
  
  一座密不透风的建筑,仿佛一块白色的裹尸布,从半空抖落,严严实实地挡住你的去路。
  
  你这才发现自己在风雪中迷了路。
  
  这里并不是仙乐斯舞宫,而是无数次把你从噩梦中惊醒的地方!
  
  孤独的塔楼探入夜空,顶着不可捉摸的天光,你仿佛又听见那里传来年轻女人的哀嚎和诅咒。
  
  那一下一下抽打在背脊上的皮鞭,那念着经文却无动于衷的双唇,那闪着沉闷光芒的十字架和像石棺一样坚不可破的黑夜……终于,忏悔、恐惧和孤独一齐涌上胸口。
  
  你捂着脸,站在风雪中,哭了起来。
  
  3 尸体
  今天是王克飞上任的第五十八天。出门前,他在选择穿什么颜色的袜子时犹豫了一下,最后决定穿黑色。如果萧梦在身边……是的,她会替他做同样的决定。她常说穿浅色袜子的男人不像男人。
  
  王克飞并没有想过今天会和往常有什么不同,他没有想到一踏进办公室,桌上的电话就响了。接线员说这是东新村派出所的小林打来的。
  
  小林在电话那头语气兴奋,声称即将移交给他一具男尸,可能有助于他侦破最近接连发生的失踪案。
  
  王克飞同样没想到的是,他的办公桌上正躺着一封久违的来信。
  
  熟悉的笔迹。信封潮湿,似乎穿越了昨夜那场大雪。
  
  王克飞把信扔进抽屉,锁上。
  
  他坐上椅子,端详着取证科从阴阳街上拍回来的黑白相片,下意识地用手摩挲着脸颊的一道长疤。每当他感觉反胃、犹豫,或者说,有那么一丝恐惧时,他都会伸手去摸伤疤,确认它是不是长牢了。
  
  这道疤是他当年和土匪作战时留下的。那个黄昏,他以一敌四,前胸和后背都被大刀砍中,脸上的这一道不过是小小的附赠品。当时,他躺在敌人和自己的血泊中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最后是一支经过的马帮把他救了。
  
  大难不死,也没见有什么后福,他只是平平淡淡活到了三十九岁。他的人生中最为高调的一件事,是娶了仙乐斯炙手可热的歌星萧梦。但他们八年的婚姻并没有旁人传说得那么糟糕,也没有他自己预想的那么幸福。
  
  孙浩天从桌上捡起王克飞扔给他的相片。
  
  照片上是一具穿衬衣西裤的男尸。他头发花白,约莫六十岁,正笔直地平躺在被污染的浅色床单上。他的面部软组织,包括嘴唇和一只眼球,已被老鼠啃光,部分白骨暴露在外。他的西装整整齐齐摆放一旁,仿佛起床后将去参加一个重要的宴会。
  
  周青玲接过相片后,手腕颤抖了一下。她是黄浦分局里唯一的女警官,在整个上海都属凤毛麟角。
  
  照片几乎没有在周青玲手上停留,已经传到了章鸿庆手上。他的两只大脚搁在写字桌上晃悠:“阴阳街上死个人不是很正常吗?前年夏天爆发瘟疫,每天早晨都会抛出十多具童尸,再说旁边就是乱坟岗,尸体多到你数不过来。我不明白,这事我们也要管?”
  
  章鸿庆是分局年纪最大、资格最老的警官,从民国十年起就是一名巡捕,后来又是公共租界里有名的包打听。他一直以为自己会成为黄浦分局刑侦科的科长,可没想到抗战结束后宣铁吾上台,人事统统变动,王克飞突然空降到了他梦寐以求的单人间。
  
  王克飞低头点了一支烟:“从死者的高档衬衫和英国呢料西装看,他不是一般的平民。”
  
  “可笑!难道是市长?还是华申棉纱厂的老板?他跑去那里干嘛?找妓女?我敢打赌,有身分的人一辈子不会去阴阳街。至于身上的衣物,很可能是偷来的。”
  
  其他人闻到了火药味,没有人吭声。
  
  王克飞心底承认,这是更可能的解释。日本人一夜间撤离,战火的硝烟尚未散尽。昨夜的那场大雪仿佛预言了末日或迟或早都会来临,不管你有没有敌人,不管你是否已经准备妥当。
  
  在这阴霾的隆冬,人们最在行的就是“好自为之”,谁又愿意去阴阳街上冒险?
  
  4 你和她
  你总共见过她三次。她也并不是你的什么朋友。
  
  你第一次见到她,是在从蚌埠开往上海的火车上。这是一次短期旅行,你的行李并不多。等你坐定后,她上车了,手上提了两只大藤箱,身后背了一个包袱,踉踉跄跄地挤过人堆,找到了在车厢另一头的座位。
  
  你饶有兴趣地观察她。
  
  她不知从哪儿凑到了这一套并不合身的行头。那件别人穿剩的袍子,被修改过腰身,在破了洞的地方绣了一朵梅花。她出门前精心盘过的头发,在火车站被人一挤,又似披头散发。从她走路的姿势看,她脚上的红色旧皮鞋大了不止一码,也许脚后跟填上了棉花。
  
  一个男人站起来,替她把箱子塞上行李架,她的双目眯起来,亲切地称他为大哥。坐下来后,她又从包袱里掏出一块手帕,里面裹了一大把葵花籽,请坐在近处的乘客吃。
  
  她长得并不是那么漂亮,长脸,薄嘴唇,狭长的眼睛。有一类人女人,即便不漂亮,却具有把握男人的天分,能用眼睛里妩媚的流光和婉转的音色和人打成一片。
  
  不到一个时辰,已经有三个男人围在她身边争风吃醋。一个听说她的脚在来火车站的路上崴了,便伸出手去捉她的脚,说要揉一揉。她也不躲闪,只是笑哈哈得打掉他的手。
  
  她去上厕所,回来路上从你身边经过,转身看了看你和你的行李。
  
  “你在哪儿下车?”她与你搭讪,一边软软地倚在座位靠背上,随着车厢一起摇晃。
  
  “上海。”
  
  “我也去上海。你以前去过吗?那里好吗?”她问。
  
  “我从那里来。喜欢它的人很喜欢,厌恶它的人很厌恶。”
  
  她模糊地笑了,似乎并没有听进去你说什么:“我爹妈和我哥去年去了那里找事做,他们写信回老家来,说那里好,叫我一起去。等我立稳了脚,会叫我的大栓哥也过去。”
  
  她说着,羞涩地笑了,从衣服口袋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小纸片,递给你:“喏,这是他们的地址,你认识吗?”
  
  你看到几个大字:东新村1294号。
  
  你还给她,摇头:我不认识。
  
  你怎么会认识呢?是她太幼稚,以为这座远东最大的国际城市是她的小村子,随便拉个人问问都会听说过她父母的名字。
  
  当时的你,又怎么会料到今后将再次遇见她,并成为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呢?谁又会猜到,她将要承受的灾难会来得如此突兀和恐怖呢?
  
  5 谣言
  送走了郭老三和凤珠,周青玲耸了耸肩:“谁能想象,有人跟你一墙之隔,你却从来没有遇见过他一次?”
  
  “这证明凶手是有预谋的,他从一开始就小心隐藏自己的身份。”孙浩天信心十足地说。
  
  孙浩天比周青玲晚一年从警校毕业。他们虽是同年出生,但孙浩天长着一张娃娃脸,喜欢粘在周青玲的身后叫“姐”。
  
  “从没见过?可我见她眉飞色舞,说了很多东西。”王克飞正从办公室走出来,手上端着青花瓷杯。
  
  “那些不过是流言蜚语……”周青玲犹犹豫豫地道,“1294原来那户人家姓朱,凤珠听阴阳街上的人议论,朱家女儿名义上是舞女,实际是个妓女,靠她一人的收入养着这里一家人。但自从她得了怪病后,就搬回1294和家人同住,直到死在里面——”
  
  “什么怪病?”王克飞打断她。
  
  周青玲摇头:“凤珠也说不上来。她只说姓朱的人家对此讳莫如深。”
  
  “继续说。”
  
  “在女儿死后半年多,这户人家也突然搬走了,似乎是回了老家。打那以后,1294就开始闹鬼。有人在深夜里撞见,一个穿黑斗篷的年轻女人进了1294,她走路时双脚离地,像一朵蒲公英。也有人见到一些男人在深夜造访1294,只见进,不见出。还有人说自从那户人家搬走后,里面时常传来凄惨痛苦的哭声,持续整夜……他们认为病死的妓女心里有冤念,又化身为鬼魂回来了。可是……凤珠描述得太邪乎了,你知道女人家嚼舌根的习惯……”
  
  章鸿庆仰头大笑起来:“难道要我们去捉鬼不成?”
  
  王克飞并不理会,道:“通常谣言是穿了衣服的真相,我们要脱掉它的衣服。”
  
  “王科长语录,我要赶紧记下来。”孙浩天果真从口袋里掏出了小本子和钢笔。
  
  马屁精。周青玲在心底很不屑。
  
  “这案子再清楚不过了,”章鸿庆说,“他们临走前把房子卖给了女儿的同行。妓女和流氓合作,把嫖客诱骗到淫窝,再谋财害命。”
  
  王克飞反驳道:“可现场的进口怀表和钱夹里的钱都没有带走。”
  
  章鸿庆不悦:“如果不是为了钱,凶手到底图什么?仇杀?情杀?我们应该去查下疯人院里有没有丢病人?”
  
  “不出意外的话,1294新主人就是凶手。它选中阴阳街,因为那里三教九流混杂,谁都顾不上谁,方便掩人耳目。你们去调查一下,姓朱的人家平时和什么样的人有接触?当年为什么要离开?又可能把房子卖给了什么人?”
  
  王克飞说完后,又清了清嗓子,吸引房间里所有人的注意。
  
  “鉴于发现尸体是个意外,凶手可能并不知情,随时会回去,1294必须二十四小时设埋伏。”
  
  晚上下班前,王克飞站在写字桌边犹豫了一下,终于打开抽屉,取出了信。
  
  信的内容只有短短几行字。
  
  萧梦说她已经回到上海,住在酒店,想和他谈谈。她约他周五中午在蓝宝石餐厅见面。
  
  王克飞感觉喉咙很苦。她没有征求他的意见,甚至没有告诉他,她下榻酒店的名字。
  
  他不敢再读第二遍,仿佛这几个字是刺痛眼睛的光芒。他折起信,重新装回了信封,锁进抽屉。
  6 你和她
  你第二次见到她,是两年以后,在金龙剧院门口。
  
  你根本没有认出她来,她倒先认出了你。她不知道你的名字,只是远远地挥着手,叫着:“哎!等等!哎!”
  
  你停下来,细细打量了她一会。她新烫了卷发,穿着灰斑色狐皮短袄,里面是桃红丝面袍子,手上是一副考究的皮手套。她往昔那张殷勤的笑脸还在,只是参杂了一丝不易觉察的骄傲。你认出了她。
  
  她叫你老朋友,连声道:“真是太巧了!太巧了!我们居然能在这里遇到。”
  
  不远处两个穿西装的男人正在等她,你看他们点头低语的神态,便知是日本人。她让你稍等一会儿,跑去和两个男人说了几句话。男人们朝你的方向瞄了几眼,继而走远了。
  
  这时,你才知道她叫朱韵丽。
  
  朱韵丽带你去黑猫舞厅喝一杯。她说她在这里伴舞已经快一年了。即便她不说,你也知道她不仅仅是伴舞。她眉飞色舞地说起,她住进了黄河路的高级公寓,前不久购置了一只冰箱,夏天可以喝到冰水。她说话时,手腕上的玉镯子滑上滑下,好像在焦虑不安地等待你的嫉妒。
  
  但随后,她又叹了口气,道,虽然现在日子表面上风光了,但反倒总担忧有些人看不起她,也没结交到什么好朋友,还是感觉和你很有缘分。
  
  你猜想她对每个人都说这句话,因为你实在想不出,你们在火车上萍水相逢,算得上什么缘分?
  
  她想找个人说说她的苦闷,就从你们分别开始说起。
  
  那天下了火车,已是深夜,她身无分文,又提了那么多行李,不知如何是好。这时,同车厢的男人提议,他那开出租车的亲戚会来接他,可以顺道送她去东新村的地址。她满心感激地上了车。
  
  可一路上,男人的手却绕过他们中间的行李,摸向她的大腿。她开始只是忍着,但他却越来越放肆。她大声叫停车。司机刚一刹车,她就提了一个箱子跳下车,因此摔破了膝盖。可还没等她爬起来拿另一个箱子,司机已经踩油门飞驰出去。
  
  她愣在原地,想想留在车上的那一箱都是她最宝贝的衣服和给父母捎的竹笋,心疼地哭了半晌。她不认识路,便只好一边问路,一边步行,走到后来,双脚磨出了血泡,她索性脱掉了那双该死的皮鞋。
  
  可当凌晨敲开1294的大门后,她才发现信中的一切都是谎言。她从未认识过的、比鞋尖的血泡疼痛许多倍的生活,正在等待着她。
  
  
  
  7 阴阳街
  黎明时分,天色蒙蒙发亮,呼啸的北风挟卷着雪尘,叫人睁不开眼。
  
  丁老头每天清晨都到乱坟岗一带来碰运气,管理员因为是他的老乡,便也睁一眼闭一眼。与平日里一样,他在垃圾山上灵活地跳来跳去,翻找值钱的垃圾,诸如铁皮、铜丝、玻璃瓶、断腿的家具之类的。当他发现自己今天运气不佳后,又拖着麻袋,走向了乱坟岗。
  
  乱坟岗上停放了一具具无名尸。一张草蒲,一块白布,便等着入土了。这几年战乱,大量无名尸由苏州河运到这里,因为无人监管,风吹日晒,腐烂发臭。政府不得不拨款,每隔三日就把无人认领的尸体挖坑深埋。
  
  因为尸体大部分是患病不治的穷人,所以一般人担心传染,不敢接触。丁老头正是占了这个便宜。上个月,他竟从一个老妇人的胸口摸出了一只银镯子。
  
  而此刻的场景,连他也嫌恶起来。前天的风雪把覆盖尸体的白布都刮走了。昨天气温回升,雪开始化了,到处都是滑溜溜、湿嗒嗒的。岗台上一片狼藉。
  
  他站在乱坟岗上,眺望不远处的阴阳街。
  
  阴阳街以前被叫作东新村。最初,只是一个有百余人的小辛庄,一面是大片的农田和芦苇荡,另一面是垃圾场和乱坟岗。民国十五年起,苏州河南岸兴建了不少工厂。流离失所的穷人和来沪谋生的农民,陆续在小辛庄附近搭棚建屋。后来住户越来越多,流氓、逃犯、劫匪……都栖身此处,已壮大一万多人。因为旁边就是乱坟岗,民宅和坟冢一街之隔,死人与活人同住,当地人称之为“阴阳街”。
  
  那一片通向天边的棚户区,在丁老头得了白内障的眼中,就像一大群贴着地面低飞的黑压压的马蝇。他宽慰地想,他在其中也算有一个小小的孤独的家。
  
  即便那只是个一米高的草棚,并且被前天的暴风雪摧毁了一半,但那毕竟是他每晚都会回去的地方。他很可能会死在那里,腐烂生蛆,很久不被人发现。但在你死后,还有什么是重要的呢?他更在乎能在活着的时候,在牙齿掉光以前,吃上一只热乎乎的肉包。
  
  这时,他低下头,仿佛看见在两具尸体中间躺着一个包裹。包裹是用一块镶金丝的黑色披肩打的结,莫非是舞女的陪葬品?
  
  他兴奋地奔过去,用两条极细的胳膊抱起包袱,搂在怀里。
  
  四下张望无人后,他小心翼翼地打开包裹,一团黑色毛发露了出来……
  
  他揉了揉眼睛,借着晨光看清了,这是一张龇牙咧嘴的面孔!他眼前一黑,双脚一软,松开了手。包裹在泥地上打了个滚,彻底散开了,两个男人的头颅各自滚落到一边。
  
  等他回过神来,又惊又怒,连滚带爬冲下了乱坟岗,一边破口大骂:“哪个狗娘养的,把死人头装在包袱里!”
  
  
  
  融雪的时候,气温更低。一点点风,像要在皮肤上刮出血来。
  
  周青玲和孙浩天在低矮凌乱的茅屋之间穿梭。棚户夹成的弄堂两边,流淌着两条污浊的小溪,生活垃圾堆积如山,臭气冲天。周青玲不得不折起裙角,捂住鼻子。
  
  令她绝望的是,阴阳街就像一个巨大的迷宫,他们刚刚走到了756号,突然数字又跳到了389号。
  
  前面走来一个骨瘦嶙峋的老人一个劲在咳嗽,他们想上前问路,老人立马转去了岔道。他们跟过去,老人已经不见了。
  
  不远处的屋檐下蹲着一个眼睛红肿、形容枯槁的老妇人,守着一篮桑椹。周青玲上前问路,老太太冲身后大喊了几声。屋里走出来一个衣衫褴褛、长发披肩的汉子,大约是她儿子,说要带他们去。
  
  三人经过一条窄街,又穿过宝成桥。
  
  汉子耐不住沉默,发问了:“两位探长上那头抓人去?”
  
  周青玲低头看看自己的大衣下露出的一截藏青色警裙,心想大约是自己的装束泄露了两人的身份。
  
  “我们只是去查案子。”孙浩天说。
  
  “是那啥1294的吧?”汉子是北方口音。
  
  “你也听说过?”
  
  “嗯,今早听几个人唠嗑说起。以前住那里姓朱的,我还打过一次交道。”
  
  “你说朱家的儿子?”
  
  “对。那时我常在宝成桥这一带溜达,有天在街口遇见他,他请我抽了一根烟。谈话中聊起,他叫朱大志,住1294,因为赌钱,媳妇跑了,饭碗丢了。他现在跟他爹学木匠活。他问我知不知道哪儿用得上木匠。
  
  “我当时就纳闷,他怎么来问我呢?一般住在宝成桥那头的,不会和我们这头的人搭话,因为他们多半有一份糊口的活儿,看我们,个个都像是杀人犯、强奸犯。操他妈的蛋,这世道就是这么奇怪,他们被有钱人瞧不起,却又瞧不起比他们更穷的人。
  
  “我看他挺诚恳的,答应帮他问问。他抽的烟不便宜,我就很好奇,他们一家哪来的钱。他说他有个妹妹混得不错,其他也不愿多谈。我心里都明白。”
  
  “就见过这一次?”孙浩天有些失望。
  
  “两个月后,我去附近一个小赌庄转转,又看到了他。他一脚踩着板凳,叼着烟骂骂咧咧,眼珠子盯着桌上的牌都快掉出来了。想到上一次见面时,他还很肯定地说,他戒赌很久了,我倒可怜起他那个做妓女的妹妹。她陪一晚的钱够他输一晚吗?
  
  “我想着他也未必乐意在这里见到我,便没和他打招呼。再后来我就没见过他,也没听过任何关于朱家的事,直到这次出了命案。”
  
  周青玲插嘴问道:“是谁标的门牌号,这么混乱?”
  
  汉子回答:“几年前有土匪跑到了东新村,日本警察进来抓,被搞得晕头转向,于是让东新村的几家工厂为居民标门牌号。这里的人家一觉醒来,墙上都被人用白漆刷上了数字。”
  
  这时,他们前方出现一排排简屋,高低错落,一家挨着一家。
  
  一路走来,这里的房屋质量最为牢固,也因靠近工厂区,半空中拉满了密集的电线,想必屋里通上了电。
  
  “1294就在前头。我不送了。”刚要转身,他又捋了捋乱发,道,“两位,听说过这句话没?宁坐三年牢,不坐土灰窑。如果坐你们的牢,不用受皮肉苦,不如把我带走吧。”说完,汉子大笑着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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