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家

然而，这究竟是个什么家啊……他再次震惊、恐惧，不敢相信自己还待在那个家里，像现在这样躺在床上看天花板。遭遇了那么多事，竟然还住在这里。以前看那些以幽灵宅邸为舞台的恐怖电影时，常会想那些人为何不逃离那令人厌恶的地方；直到那成了现实中的事情，而且舞台就是自己的家，他方始明白了事情不是那般简单。

（日）三津田信三，日本小说家，编辑出身，2001年推出和作者同名的小说家“三津田信三”系列首作，受到文坛关注，后来主要创作的流浪猎奇小说家“刀城言耶”系列更是横扫了数大榜单，而且每一部都位居前席，2010年荣获“本格推理大奖”，是公认前途无量的当红作家。三津田信三的小说素以“另类”见称，只因其总是结撰精密、变化万千，又深得恐怖小说的创作三味，作品兼具推理小说的逻辑之美和恐怖小说的混沌之美，怪谈、异闻俯拾皆是，且往往伴有封闭环境中的连续杀人事件，风格鲜明异常。

（啊，这地方以前见过……）
在仔细打量那座房子之前，小镇的街道建筑刚一映入眼帘，栋像贡太郎心里就禁不住开始自言自语。
（可是，那种事情根本不可能有……吗？）
尽管满腹狐疑，但他还是否定了那些念头。来到这世上十二年-马上就十三年了，除了修学旅行，他还从未走出过千叶县。就连东京这都是第一次来。
远离东京市中心的武藏名护池这地方的盂怒贵镇东四街道……无论怎么想，自己都不该对这里的街道房屋存有似曾相识之感。
陷入与此相似的感觉，实际上过去也有过好多次。在那种时候，不是遭遇不快就是险象环生，或者发生一些可怕的事-在那些似曾见过的地方。
所以，每当有这种似曾相识之感的时候，他总是尽快离开。
但是，这一回是刚刚搬到这个地方，无论如何也不能马上离开。
（难道……在这个小镇上……又要经历那些匪夷所思的事？）
从今天起，就要和祖母住在这房子里了。贡太郎伫立房前，用一种极其惶惑的眼神，久久凝望着眼前的街道和房屋。
新家在右首的南面，一条贯穿东四街道的道路向东蜿蜒而去，画出一条近似“く”字的弧形。位于“く”字下方的西侧有一条道路通过，所以在地图上看两条道路就像接在了一起，就像把“くノ一”的“ノ”去掉了一样。
在那个“く”字两侧，各有五户人家和睦相邻。因为普通住宅里面还混杂着店铺，所以房屋的规模和外观也是形形色色，没有新兴住宅区里常见的那种整齐划一的单调乏味。那里面甚至还有些堪称“宅邸”的古朴而厚重的建筑，足以表明这地方的开发时间是出乎意料的早。
话虽如此，若仅仅是这样一幅景致的话，既没有什么可稀奇的地方，贡太郎也一定不会有如此的似曾相识之感。
问题就在“く”字的前方。
那东西散发着一种异样的存在感，威严而稳重地蹲在东边郊外。远远望去一片葱茏茂密，只让人联想到一只巨大的龟。然而，那东西和人们印象中那种温和、敦厚的乌龟截然相反，看上去就像是一头纹丝不动地蹲伏在大地上的怪物，要将眼前的十户人家逐个吞入腹中。
“这是……镇守之林？”
猛然间，贡太郎发现自己正站在那片森林面前。因为道路蜿蜒曲折，本打算往前走几步，走到能看得稍微清楚些的地方，结果不知不觉便远远离开了自家门前-也不去给正忙着搬家的祖母帮忙，就这样一味摇摇晃晃地走向了“く”字尽头，结果就走到了森林的入口。
他之所以认为这里是入口，是因为从路的尽头就要进入森林的地方，有一条好像参道 的石板路向前延伸。但是，用目光追寻那条向左前方延伸的道路，向前没多远就又向右转了，不知道前面有什么。话说回来，直到昨天为止，他一直住在千叶的乡下，那里有个地方叫做镇守之林，他曾经在那里疯玩儿……眼前的风景，有些地方和镇守之林很是相似。
不过，乡下的森林充满了神秘色彩，也令人有一种敬畏之心。和乡下的森林相比，这片森林尽管规模很小，却不知为何会予人一种莫名的恐惧之感。在这一点上，两者有很大的差异。
神既大慈大悲又极其可怕-这是住在千叶旧居附近的老爷爷常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
“如果这里就是镇守之林，那我绝对不要和供奉在森林中心的神明有任何瓜葛牵连！”一瞬间，贡太郎萌生了这种念头。
正当他胡思乱想之际，去年的事件发生之后又开始做的那个噩梦突然清晰地在脑海里浮现了。那是一个他在很小的时候经常被魇住的可怕的梦，虽然那梦境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渐薄渐淡，最后终于消失得无影无踪，但是……
在噩梦中，他置身于浓密的黑暗，如同漂浮在黑暗的宇宙空间，没有一颗闪亮的星星；又好像潜入了漆黑的深海，无一丝光线射至-身体四周总是充满着无际的暗。
恰是那时，有一条很细很细的纵向光线出现了。压倒性的黑暗之中，那虽然只是一条极其纤细的光芒，却不啻预示着即将撕破暗夜的光明。随着时间的推移，原本纤细的光线渐渐变宽。线，变成了面。紧接着，一个充满光明的世界现诸眼前。他至此总算放下心来，开始从黑暗的空间里努力爬往光明。
但是，他眼前总会出现一个怪物挡住去路。那个令人憎恶的挡路者有时是妖怪和幽灵，有时是怪兽和怪人，每次都不同。回头想想，或许是他某些时候认为最可怕的东西在梦境中具体地体现出来了吧。幸好，到了小学高年级以后，他就再也不会恐惧这种空想中的东西了，从那时开始，做噩梦的频率急剧下降，没多久就完全消失了。
但后来，噩梦又回来了。而且，在复活的噩梦里面，挡在他面前的总是同一个影子。他很快就明白了，在此之前登场的所有怪物都是那家伙的变形。真正可怕的东西终于露出了本相。
自那以后，他又开始每晚颤抖着入睡。他再也躲不开那影子了。
那绝非虚无缥缈之物！噩梦里，和那个不祥的影子相对峙的瞬间，他从那家伙身上感觉到的威胁感极其现实。那影子虽只在梦中出没，却让人无法将之视作虚幻。最重要的是，他察知且确实接受了这影子的存在。
凝望着蹲踞眼前的森林，那个不祥的噩梦之所以会划过脑际，或许便是因为那郁郁苍苍、即使白天也很幽暗的森林看上去恰恰像是一个黑暗的空间，而消失在森林中的参道看上去则犹如一条光线。
祖母过去总说，搬了家，环境变了，就不会做噩梦了。自己也那样相信，也那样希望……可是，在这个刚刚到来的地方，偏偏就从大白天……
“嗷-”
那时，从近处突然传来了奇怪的嚎叫之声。
他禁不住看了看发出声音的右手边。一座破旧的木质房屋映入眼帘。和自己的家同在南面的一排，建在最东头。
“天啊，这也是命运吧……”
接下来的这句低声私语，让周围的空气都震颤了。在听到那声音的刹那，贡太郎不禁浑身僵硬。
那座房子有个门牌，上面写着“小久保”。右边的邻居是一家挂着“仲谷干洗店”招牌的店铺，干净、整洁。相形之下，这座房子不免更显得破败陈旧、腐朽不堪。无论如何，那里面的住户肯定是没有好好地打理房屋。它看上去简直就是个废墟，却勉勉强强又能察觉到有人在里面生活的气息。
于是，他战战兢兢地扭动脖子，仔细观察那户人家。有几分荒凉芜杂的院子、前门、一楼的檐廊、二楼的窗户……但是，哪里都没发现类似人的身影的东西。他怀疑适才是幻听了，可是-那个嘶哑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兀自确确实实地萦绕在他耳畔！
在这个不知为何隐隐有似曾相识之感的小镇，在这个不知其真实面目的森林面前，他幻听到了可谓意味深长的话语。这个摆在眼前的事实，让贡太郎在不知不觉间感到了一种瘆人的恐怖。
好像，有些可怕的事情就要来了……
因为完全是莫名其妙，所以他越发觉得厌恶，认为应该赶快离开这里。他总觉得若这样待下去的话，更让人厌恶的事情就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必须去帮忙搬家！他一边努力在大脑中描绘现实的事情，一边去拼命活动已经僵硬的身体。
当他正要从小久保家的门前往回走时-
“天……”
那东西映入了眼帘！他忍不住想要惊呼，险些就真的大喊出来。之所以没有大喊，是因为脸上失去了血色，两只胳膊立马起了鸡皮疙瘩-喊叫声好像被那些毛骨悚然的感觉在一瞬间给压制住了。
小久保家杂乱无章的庭院的东侧角落里，有一棵几乎干枯了的柿子树。从那棵树的阴影里，有个什么东西-不，是一个很像人影的东西-正一动不动地窥伺着这边。
那一瞬间，他默念着“绝对不能往那边看”，同时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准备回家。然而，他虽然弄清楚了那奇妙的言语来自何处，却总觉得不该和那东西有所牵连。倘若他们是同一个小镇上的居民，那迟早总会相识-反正眼下的时机不宜。无论如何，总要选个祖母在场的时间才好。
但是，要把想法付诸行动为时已晚。对方似已察觉自己发现了他。
从树的阴影里，慢慢地露出了一张脸。
那是一张怪异的老人的脸，仿佛是一下子经历了人生中所要经历的一切苦难一般，他的容貌完全是以一种扭曲的形状呈现着。老人的脸上布满了无数的皱纹和褐斑，但那绝不只是因为上了年纪才出现的。总之，那完全就是一副惨不忍睹的、恐怖异样的相貌……
虽然心里想着不能仅凭外表来判断，贡太郎还是吓得浑身发抖。就像被人用锁链死死捆住了一样，身体转眼间就僵住了。但是，他很快就会明白，那种恐怖其实才只是个开头。
只听那老人用一种喉咙中有痰般的恶心声音说出了一句令人难以置信的话-
“小鬼，你回来啦……”
一种让人汗毛倒竖、毛骨悚然的战栗，像一道闪电从头顶划至脚跟。两个膝盖开始咯咯吱吱地打战，自己竟然还能站在那里，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你回来啦”到底是什么意思？大脑一片混浊。来到这地方确确实实是第一次，可是……难道，最初的那种似曾相识之感……本来就是真的？
不过，这根本就不可能。不久之前，他甚至连武藏名护池都还不知道呢……
因为过度的惊愕和恐怖，贡太郎的脸剧烈地歪曲变形，就连他自己都感觉到了。
可能是他的不安传达给了老人，老人的脸上也出现了变化。出乎意料的是，他看上去好像很懊悔自己不小心吓着了孩子。但是，贡太郎马上就意识到那完全是一种误解。他发现那充满痛苦的脸部扭曲分明就是老人的微笑！
只见那老人脸上堆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从一条一条的皱纹里，好像马上就会有什么令人恶心的液体滴落。
老人死死地盯着他看。
须臾-
“KAZUSA的森林之神还是把你给叫来了呀！”
老人又说着那些莫名其妙的话，再次隐身于树的阴影里面。
“顺序还是应该好好遵守才是！”
不过，从柿子树的后面依然不断传来说话的声音，并且好像在一点点地移动。
“如果要打破顺序，就必须有新的顺序。”
片刻之后，老人的身影慢慢腾腾地从树木的右侧出现了。
老人衣衫褴褛，身材矮小，看不出高寿几何。其实，对贡太郎这般年龄的孩子来说，基本上所有老人都是超高龄的，所以他当然看不出老人的年龄。
……

装　　帧：平装

开　　本：32开

纸　　张：胶版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