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的模型（上、下）

森博嗣，日本著名推理小说作家，1996年以《全部成为F》荣获日本梅菲斯特奖，之后又陆续发表了许多作品。2005年3月，辞去大学教职专职写作。他是一位超人气的多产作家，作品亦是畅销排行榜上的常客。其代表作品有“犀川&萌绘”系列及“濑在丸红子之V”系列。

序章
第一章　梦幻星期六
第二章　疯狂星期日
第三章　忧郁星期一
第四章　多变星期二
第五章　朦胧星期三
第六章　悬疑星期四
第七章　滑腻星期五
终章

大约两小时之后。
在M工业大学化工学院的研究大楼前，大量红色光线在回转着，映在混凝土墙壁上，如同彗星一般跃动飞旋着。爱知县警局搜查一课的刑警鹈饲大介和近藤健到达现场的时间是晚间九点半，此时距离报案时间三十分钟。
这栋研究大楼走向为东西向，房间沿着内走廊的南北两侧排布。案发现场位于三层的西侧，面朝北向的一间由普通房间改造成的实验室。因为大楼一层大厅的出入口以及建筑东西两端逃生楼梯连接的出口都没有上锁，所以夜间也能自由出入。校园除正门以外的其他三个入口，都没有安排警卫，这栋楼也不例外。现在的时间仍不到十点。校园内应该还有许多人，停车场中也还停着大量的车。
在研究大楼三层的这一角共有六个房间属于河嶋慎也副教授的研究室。因为是星期六，案发之时除这间实验室之外五个房间都没有人。这五个房间正好将实验室包围起来，所以同层中没有听到可疑动静的证人，警方也没有获得目击到可疑人物的情报。
尸体的第一位发现者是河嶋副教授，他在九点时回办公室（在实验室的斜南侧）取忘记拿的文件。因为实验室上了锁，河嶋副教授只好使用保管在自己办公室的备用钥匙开门。
被害者是河嶋研究室的研究生上仓裕子，今年25岁。她是研究生院硕士二年级学生，并且将于明年四月进修博士课程。河嶋副教授在八点过后曾见到上仓裕子独自待在实验室。河嶋说，当时上仓裕子告诉自己，她正在等待研究生寺林高司（他是社会入学的研究生，今年33岁）。寺林高司没有回到自己的公寓，现在处于联络不上的状态。
实验室的格局基本是一比二的矩形，临走廊一侧有两扇门。两扇门之间布置有自来水管和盥洗池、冰箱、餐具柜、微波炉等，墙壁上还有壁挂电话。另一侧的角落里设有衣帽柜和不锈钢箱，上面还摆着空纸壳箱。房间中央的大型实验台是这个房间的主要实验设备，而天花板上用来换气的大型排风机是开启的。除此之外，房间两侧还并列放置着课桌，上面摆放着各种大小不一的测定装置和收纳有实验用器具的小架子。窗边低矮的不锈钢箱中塞满了文件夹。也就是说，这个房间中已经没有空隙放置新的物品了。
上仓裕子仰躺在实验室东侧门内，也就是从走廊中来看右边的门内侧三米左右的距离。她身着运动长裙以及实验所穿的白大褂。她的外套放在房间对面一侧的衣柜中，手提包之类的也同样放在柜中，现金类物品并没有被抢走的痕迹。关于死因，现阶段虽然详细情况还不明，但颈部留有明显的勒痕。房间中一把椅子倒在近旁，烟灰缸和白色瓷器的碎片散布在地面上，估计是从桌上掉落下来的，除此之外，再也找不出任何的异状。由此可以推想，当犯人进来时，她并不认为对方是可疑人物。
最值得注意的问题是，这间实验室的两扇门都上了锁。
北侧的窗子也都被锁上了，也就是说，这是个完全的密室。
首先，走廊侧的其中一扇门是能够从外部上锁的，这扇门位于死者躺倒位置的对面一侧，从走廊看这是左侧的门。而另一侧的门只能从内部上锁，其原理是将门把手的横杆放下便能上锁。但是，若事先将横杆垂下上锁，是关不上门的。
而左侧的门装有电子锁，钥匙并不容易复制。据河嶋副教授说，此门的钥匙只有三把。其中一把保管在他自己的办公室里，他正是使用这把钥匙打开实验室的门；另外一把钥匙在上仓裕子的上衣口袋里；剩下的一把在某个学生手中。听到河嶋副教授的这番话，警方紧急联络研究室的学生们，得知钥匙在唯一联络不上的研究生寺林高司手中，有三名学生记得他借钥匙的事。
另一方面，北向窗子是钢制的老式半圆旋转锁。因为生锈很难打开。实验室位于三层，而且窗外并没有能站人的平台。研究大楼有五层楼，所以这里距离房顶也不近。另外，建筑附近没有高大树木可供攀爬。不过为了以防万一，警方在研究大楼北侧附近的地面也进行了搜查。
据第一发现者河嶋副教授称，他在发现上仓裕子的尸体后，立即用实验室内的电话报了警。在那之后，他就一直守在实验室门旁，当时在同楼层中有几名研究生在中途也来到走廊。可以说在警察来之前，现场基本保存完好。也就是说，如果相信河嶋的证词，犯人就不可能先藏在室内，等门打开之后再逃走。
在这种情况下，就有必要赶紧找到被认为持有第三把钥匙的寺林高司，向他进行取证。当警方来到寺林的公寓时，寺林并不在。
实验室内并没有什么可疑的物品。上仓裕子放在衣帽柜中的钱包里夹着收据条，上面印着的时间是今晚七点十分。而且还有两盒新买的冷冻酸奶放在冰箱里，另外，那份幕间盒饭 被吃光了，空盒被放在墙边的桌子上。河嶋副教授在最后见到上仓裕子的时候，盒饭也摆在同样的位置。根据河嶋的证言，当时盒饭的包装还没有打开。鹈饲心想，从盒饭被吃完却没有进行收拾这一点来看，很可能是被害者在刚吃完盒饭之后就受到了袭击。
鹈饲心想着要休息一下，看了看手表，时间已经是夜里十一点半了。
“前辈，要给西之园小姐打个电话吗？”近藤警官一边在走廊中的烟灰缸中掸了掸烟灰，一边向鹈饲问。
“为什么？”鹈饲也取出香烟点着。遗体已经被搬走，实验室现在成了鉴定科的大型作业场。忙了这么久，两人总算有空闲抽支烟了。
“因为你看，这不是密室吗？”近藤饶有兴趣地说。他的声音如同孩子一般尖细不说，长相也是圆圆的娃娃脸。
“很快就能结案的。”鹈饲晃动着他那庞大的身躯，“剩下的钥匙还有一把，而其持有者行踪不明，要素都备齐了。接下来就是把他找出来，就能一口气结案了。”
“但是，还可以使用那个老师房间里的钥匙啊。”近藤一边看着周边一边说。
“河嶋副教授的吗？”鹈饲侧眼看了看自己的后辈，吐出烟雾，“为什么呢？那个房间也上锁了啊，应该用不了吧。”
“河嶋老师办公室的钥匙有几把呢？也有三把吗？”
这时传来电话的响声。
“不知道……之后去查证一下吧。”鹈饲将还剩不少的香烟熄掉，“不管是哪种情况，这都不是会让西之园小姐感兴趣的案件。”
鉴定科的竹田从敞着门的实验室中探出头来。
“鹈饲，过来一下，”竹田向鹈饲招手，“找你的电话。”
“谁打来的？”
“好像是被害者的朋友。”
“男的？”
“不，是女的。”
鹈饲走进室内，从竹田戴着白手套的手中接过壁挂电话的话筒。鹈饲并没有戴手套，因为刚才吸烟时摘下来了。
“啊，糟了！这样子接……可以吗？”
“嗯，可以。取证工作已经结束了。”竹田点头回答。
“喂。”鹈饲对着话筒说道。
“您好。”话筒中传来细细的女性声音。
“请问你是？”
“我叫井上，请问……上仓呢？”
“我是爱知县警局的警察。”鹈饲有条不紊地说，“你是上仓裕子的朋友吗？”
“是的，发生……什么事了吗？”
“嗯，有点儿……这边发生了些事故……那个，能告诉我你的电话号码和住址吗？”鹈饲取出笔记本，按女子所述进行记录。
“你为什么往这里打电话呢？”
“那个……上仓发生什么事了吗？受伤了吗？”
“很遗憾，她去世了。”
“哎？”
“很遗憾……”
“怎么会这样……”
“现在还不能告诉你详情，现在还在调查之中。抱歉，能问你一些问题吗？井上小姐你知道上仓小姐在这里吗？”
“不，不知道……那个，是因为过了很久……上仓还没有过来……”女性的声音变得更微小，可能正在哭泣。
“没有过来？上仓小姐是提前定好要去你那里吗？”
“是的……她是这么说的。”
“什么时候的事？”
“嗯，我想想……我记得是比九点……早一些的时候……”
“上仓小姐是在哪里给你打的电话？”
“就在那里，在大学的实验室里。”
“我明白了。那个，井上小姐，现在会有警察到你那里去，可以吗？”
“咦？现在立刻就来吗？”
“是的。能请你协助我们一下吗？”鹈饲有礼貌地说，“你是在这附近吧？”
“啊，是的，就在这附近。”
“爱知县警局的一名叫近藤的男警官会去接你，虽然很过意不去，但还是劳烦你跑一趟可以吗？别担心，只需要一个小时就够了。”
“好的……”
“那么，一会儿见……非常感谢你的协助。”鹈饲将话筒挂回原位，“喂，近藤！”
“来了。”近藤警官从走廊探头进来。
“立即去把她带过来。”鹈饲将笔记本的一页亮给近藤看。近藤急忙在自己的笔记本上抄下住址和姓名。
近藤带上一名年轻的警官，从楼梯下楼去了。目送他走了之后，鹈饲敲了敲河嶋副教授的房门，独自一人走了进去。
“找到寺林了吗？”河嶋副教授一见到鹈饲便问。他坐在办公桌后面的椅子上，好像因为正在看电脑显示器，他的身体还保持着那个朝向。
“没有，还没找到。还没有联络。”鹈饲摇头。现在有三名警官正监视着寺林的公寓。
“公会堂呢？”
“不，那边也联络人员行了调查，似乎一个人都没有。那个什么展览会早就结束了吧。”
河嶋副教授之前说，模型展示会在那古野市公会堂举办，寺林高司是这场活动的工作人员。听到这个消息之后，鹈饲立即向那边打电话，同时派出两名警官赶往公会堂，那里距离M工业大学很近。当时是十点左右。但是，警官们在二十分钟后回来了。他们说调查了公会堂的四层，房间都已经上锁了没有人。问了一层的门卫，门卫说全部人员都回去了。在公会堂的停车场中也没有发现类似寺林高司的车子。鹈饲把这些告诉了河嶋。
“车子不在停车场里是很正常的。”河嶋副教授苦笑着说，“在那里停车不是收费的嘛？要停的话也会停在车站旁的小路上，要不就停到大学里。只需要走几步而已，这样就不用花钱了。”
“这栋研究大楼附近也没发现寺林的车。”鹈饲摇摇头。
“公寓那边也没有吗？”
“是啊……”
“这就怪了。”
“请问，上仓裕子和寺林……那个，他们是什么关系呢？”
“你问'什么关系'……这种事我可不知道。”河嶋再次苦笑，“虽说是学生，两个人都已经是出色的成年人了。特别是寺林，他只比我小三岁而已呢。”
“在夜里孤男寡女两人做实验，这种事常有吗？”
“呵。”河嶋哼了一声，“你知道吗，警官先生。如果只有两个人的话，可以是两男、两女以及一男一女，这三种都会有的。而且在这三种模式之中，一男一女的组合是几率最高的。”
“就是说上仓和寺林关系很好吧？”
“我觉得不至于关系不好。但我并没有仔细观察过。我和他们俩的关系也都不差。”
鹈饲低头对着笔记本写记录，只将眼神抬起来盯着河嶋，“老师，您结婚了吗？”
“有太太，还有两个孩子。”河嶋立即回答，“那个，警官先生。我问一下，难道说，这不是事故吗？”
“不是事故。”鹈饲摇头。“这是他杀。是人做的，不是神。”
鹈饲为了作参考，询问河嶋的不在场证明。上仓裕子被杀害的时间基本可以断定是在八点半到九点这三十分钟内。刚才通过电话的被害者的朋友井上雅美，如果再对她进行详细询问，还可能将时间范围再缩小。
河嶋副教授的住宅位于市内，距离大学有二十分钟的车程。他说自己虽然一度回到了自家门口，却想起有东西遗忘在学校，便立即返回大学，中途哪儿也没去。
此外，河嶋副教授办公室的钥匙总共确实有三把。据河嶋说，一把挂在河嶋随身携带的钥匙链上；另一把为了预备外借给别人，而放在了自己办公桌的抽屉里；第三把保管在二层的学科事务室中。因此，河嶋以外的人如果想拿到实验室的钥匙，就需要使用二层事务室保管的钥匙，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办法。为此就有必要弄到事务室的钥匙。听起来有些愚蠢，不过为了以防万一，鹈饲将这些记在了笔记本上。
鹈饲对河嶋说他可以回家了，然后再次来到走廊中。从总部传来消息，说上仓裕子的父母为确认遗体而到了警局。她出身于三重县，听说在上研究生之前，一直是住在家里。现在她独自一人住在距离大学十分钟路程的公寓里。那边应该也已经有搜查员赶到了。
现在鹈饲的愿望是，在明天早晨的紧急会议之前，想办法找到寺林的行踪。他脑中掠过了上司三浦警部那鹰眼一般锐利的目光。
河嶋副教授由于去取遗忘的文件，而偶然地及时发现了犯罪现场。这对于搜查工作来说，可谓不可放过的绝好机会。要在今夜尽可能地取得进展。鹈饲自问，自己有没有遗漏些什么呢？因为他不想被三浦训斥。
在鹈饲和鉴定科的竹田说话期间，近藤带了井上雅美回来。她是名娇小纤弱的女性，身上穿着稍显肥大的白色的羽绒夹克。井上与被害者上仓裕子同龄，今年都是二十五岁，她和上仓裕子是同一所高中的同级生，现在是在银行上班的白领女性。
井上雅美用手帕掩着嘴，一脸不安的表情低着头，视线也游移不定。
鹈饲把她安排在实验室隔壁，这房间像是一间会议室，让她坐在椅子上之后开始提问。
“你来过这栋大楼吗？”
“不，没来过。”
“接到上仓小姐打来的电话的时间，能准确记起来吗？”
“能，是八点半左右。我们在电话里谈了十五分钟左右。因为我当时正在看电视……”
“你们聊了些什么？”
“虽然了解得不太清楚，她说是被同班的人放鸽子了。所以，有了空闲时间，便给我打电话。当时她说要来我的公寓。我跟她说我这里没有吃的了，她就说顺道买过来……之后我就一直在等她 ……”
“上仓小姐有生气吗？”
“不，没感觉出来。”
“她到井上小姐你那里去做什么呢？”
“那个，是要来喝酒……”
“这种事常有吗？”
“是的……每个月有一两回。”井上雅美仍将手帕捂在嘴边。
“她是要立即去你那里吗？”
“嗯，是的……在途中买完东西之后，很快就会过来……我是这么以为的。”
“可是，井上小姐你打电话过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十一点了吧。等这么长时间，没感觉不对劲吗？”
“不，我是感觉有些不对。最开始……我想她是去买酒了吧；去比较远的地方买少见的酒了吧；还是说，她要顺道先去别的地方，然后再过来吧。但是，她一直都没过来，我就又想，那个……因为比较晚了，大概是她等的那个人虽然迟到，但他们还是遇见了……然后，他们就继续做实验了，我是这么设想的，所以……”
“所以？”
“在十一点过后，我打电话到她的公寓。但是没有人接电话。所以我就想说不定她还留在学校里，便试着往这边打了电话。”
“平时都是往实验室打电话吗？”
“是的……因为上仓一直都待在实验室里。”
“那个，在通话过程中，除了上仓小姐以外，还有能感觉到有谁在屋子里的迹象吗？”
“没有，因为她说就她自己一个人。”
“在通话最后有匆忙挂电话之类的迹象吗？”
“不，完全没有。”井上摇头。
“你知道上仓有交往的男性吗？”
“我不知道。”
“但是，应该有吧？”
“我觉得应该有……但她不怎么谈这种话题的……”
“寺林这个名字有听过吗？”
“不，没听过。”
“河嶋这个名字呢？”
“没听过。”
“你心里有什么线索吗？那个，听到她被杀，有没有想到些什么？”
“不，我，那个，完全……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