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卜生精选集

    十九世纪挪威杰出的作家易卜生在世界文坛上占据着一席重要的地位。他走过了从民族抒情诗人到“现代戏剧之父”的光辉道路，被人们誉为世界戏剧史上的“罗马”和“伟大的问号”。早在1891年，挪威诗人、1920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克努特·汉姆生说过，促使挪威文学进入“世界文学之林”，易卜生的贡献“比任何人都大”；丹麦著名的文艺批评家、文学史家乔治·勃兰兑斯曾强调指出“用文学语言来说，他的声誉堪称全国声誉”。易卜生确实是一位使挪威人、斯堪的纳维亚人乃至全人类永远又惊又喜的文化巨人；他的绚丽多彩的二十五部戏剧丰富优美的诗歌，还有发人深思的书信，文艺论文等，已融合为一部详实而生动的“巨人传”。不仅如此，易卜生的文学作品和著述还反映了十九世纪中后期挪威所经历的从来没有过的最伟大的进步的变革。

编选者序
厄斯特罗特的英格夫人
海尔格伦的海盗
玩偶之家
群鬼
人民公敌
罗斯莫庄
海上夫人
建筑师
易卜生生平及创作年表

    (宴会厅。还是夜晚。
    (前方右桌上点着一只枝形烛台，厅上光线暗淡。
    (英格夫人坐在桌旁，满腹心事。
    英格夫人  (顿了一顿)人家说我比国内所有的人都聪明。我觉得他们没说错。我比谁都聪明——。谁都猜不透我为什么这么聪明。二十多年来我一直在处心积虑地救我的孩子。那就是解答这谜语的线索。我的聪明受过磨炼！聪明？今晚我的聪明到哪里去了？我的脑子怎么不机灵了？我耳朵里嗡嗡乱响。我眼前出现了好些影子，像真的东西一样，好像我能用手把它们抓住。(猛然起身)啊——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我的理智迷乱了？——难道我竟——？(把两只交叉的手按在头顶上，重新坐下，声调比刚才安静了些)噢，没什么。过一会就好了。不用害怕。过一会就好了。今晚大厅里多么安静！祖宗和亲族也不瞪着眼威吓我了。不必再把画像翻过去朝着墙。(又站起来)啊，幸亏我的勇气到底又来了。我们一定会胜利——到那时候我的目的就全部达到了。我儿子会重新回到我手里。(拿起烛台好像要走，忽然又停手，盘算着说)达到目的？目的？把他要回来？只这一件事吗？——再没别的了？(又把烛台搁在桌上)尼尔·列凯无意中说的那句话——。他怎么会看透我未来的心事？(声音更低)当国王母后？当国王母后，他刚才说。——我为什么不当呢？我的祖宗从前不是像国王似的统治过国家，虽然他们没有国王称号？难道我儿子就不该跟那人一样承袭斯都吕家族的名位？在上帝眼睛里，我儿子跟那人是一样的，如果上天有公道的话。当时我一阵害怕，提起笔来，随随便便断送了我儿子的权利，作为给他赎身的代价。是不是还能挽救？上天会不会发怒，如果我——？上天会不会重新给我降灾殃，如果我——？谁知道！——谁知道！最好还是死心缩手吧。(重新拿起烛台)我儿子会重新回到我手里。我应该知足。我想法去睡觉吧。——我这些大胆念头——睡一觉就都忘干净了。(向后方走，可是又在大厅中央止步，沉思低语)当国王母后。(缓步自后方左首下)
    (过不多时，尼尔·列凯和艾梨纳悄悄从左首第一道门上。
    (尼尔·列凯手里提着一盏小灯笼。
    尼尔·列凯  (把灯笼朝四面一晃，好像在搜索屋子)四面都是静悄悄的。我该走了。
    艾梨纳  噢，让我再仔细瞧瞧你的眼睛，咱们再分手。
    尼尔·列凯  (搂住她)艾梨纳！
    艾梨纳  (顿了一顿)你不再回厄斯特罗特了吧？
    尼尔·列凯  你怎么会疑心我不回来？从今以后你不是我的未婚妻了吗？——你对我不会变心吧，艾梨纳？咱们再相见的时候你会不会把我忘了？
    艾梨纳  你问我会不会变心？难道现在我自己还能做主吗？我还有能力对你变心吗，即使我想——？你夜里来找我，敲我的房门。我给你开门。你跟我谈话。你对我说了些什么？你细看我的眼睛。你有什么奥妙力量使我神魂颠倒，好像把我套在魔网里一样？(把脸伏在他肩上)噢，别瞧我，尼尔·列凯！以后你别这样瞧我——。变心，你说？我不是你的人吗？我是你的人；天长地久我永远是你的人。
    尼尔·列凯  我用骑士的荣誉赌咒，一年之内，你一定会坐在我祖宗的大厅里做我的夫人！
    艾梨纳  不要盟誓，列凯！不要对我赌咒。
    尼尔·列凯  你怎么啦？为什么把头摇得这么凄惨？
    艾梨纳  因为我知道这些使我神魂颠倒的甜言蜜语你曾经凑在许多女人耳朵边说过。不，不，别生气，亲爱的！我绝不再像从前不认识你的时候那样责备你。现在我知道你的志向比谁都高远。你怎么能不把恋爱只当做消遣、把女人只当做玩具呢？
    尼尔·列凯  艾梨纳——我告诉你！
    艾梨纳  我从小就听见你的名字。我恨那名字，因为我觉得所有女人都被你的行为玷污了。然而——真奇怪！——我在幻想世界中安排自己生活的时候，你永远是个主要角色，虽然我自己并不觉得。现在我都明白了。那时候我心里是什么感觉？是一种预兆，一种对你的——只是对你一个人的——莫名其妙的相思病——巴望你有一天会来找我，给我把生命的荣华全部揭开。
    尼尔·列凯  (把灯笼搁在桌上，旁白)我怎么回事？这股迷魂醉人的力量——。如果这股力量就是恋爱，那么，今天我是初次尝到恋爱的滋味。——是不是还来得及——？噢，可怕——露霞！(颓然倒在椅子里)
    艾梨纳  你怎么回事？这样伤心叹气——
    尼尔·列凯  噢，没什么——没什么！艾梨纳——现在我在你面前老实招认吧。我用语言和眉眼欺骗过许多女人；今晚我凑在你耳边说的话我对许多女人都说过。然而你要相信我——
    艾梨纳  嘘！别再说那个了。我不是想用自己的爱情换你的爱情。不是，不是；我爱你，因为你每次看我一眼就好像国王发一次命令。(身子倒在他脚边)噢，让我把国王这道命令重新深深印在心窝里，虽然我明知它一直永远印在我心上。上帝啊——我太没有自知之明了！今晚我刚对母亲说过：“骄傲是我的生命。”现在什么事可以使我骄傲呢？挪威人获得自由，或是我们家族声名远扬——是不是这些事？噢，不是，不是。恋爱是我的骄傲。小狗蹲在主人脚边吃他手里面包屑的时候感觉骄傲。只要我能坐在你脚边，你用眼神和语言滋养我的灵魂，我也会一样地感觉骄傲。所以现在我要向你说，正如刚才我向母亲那么说：“恋爱是我的生命，”因为我的骄傲从现在起永远寄托在恋爱里。
    尼尔·列凯  (把她扶在自己膝盖上)不，不，别坐在我脚边，你应该跟我并肩而坐，无论今后命运把我的地位提得多么高。艾梨纳——现在你已经把我带上了正经道路；如果将来有一天我能做出一桩光荣事业，抵赎我年轻时候的荒唐行为，那种荣誉应该归你我俩共同享受。
    艾梨纳  噢，你说这话好像我还是刚才把花儿扔在你脚边的艾梨纳。我在书本里领略过远邦异国那种丰富多彩的美丽生活。号角一响，骑士立刻扬鞭催马，冲进翠绿丛林，胳臂上架着鹞鹰。你的一生正是这副形象：无论你走到哪里，你总是声名显赫。我想享受的一切荣华只是：像鹞鹰一样搭在你胳臂上。从前我也像蒙在布罩里的鹞鹰，看不见光明和生活，今晚你才把布罩从我眼睛上揭开，让我在树顶上高飞翱翔。然而你放心，尽管我冲天高飞，我一定会回到笼子里。
    尼尔·列凯  (起身)既然如此，过去之事我不必再顾忌了！喏，收下我这戒指，神人一齐作见证，你永远是我的人——永远是我的人，虽然这事会使死人在地下做噩梦。
    艾梨纳  我听你说这话，心里害怕。你的话是什么意思？
    尼尔·列凯  没什么。来，我给你把戒指带在手指上。——好了。在你是我的未婚妻了！P74-7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