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琪的礼物--欧•亨利短篇小说选

欧·亨利是二十世纪初美国著名短篇小说家，与法国的莫泊桑、俄罗斯的契诃夫并称为“世界三大短篇小说大师”。他的小说构思独特、情节曲折、语言诙谐，“欧·亨利式的结尾”往往出人意料。本书精选了他的32部精彩短篇小说作品，这些作品都是他各个时期、各个小说集中的代表作，全都风格各异。

    欧·亨利(1862-1910)，原名威廉·雪德尼·波特，美国著名批判现实主义作家，世界三大短篇小说大师之一，曾被评论界誉为曼哈顿桂冠散文作家和美国现代短篇小说之父。欧·亨利善于描写美国社会尤其是纽约百姓的生活，他的作品构思新颖，语言诙谐，结局常常出人意料，被誉为“美国生活的幽默百科全书”。

麦琪的礼物
警察与赞美诗
爱神与财神
没有完的故事
带家具出租的房间
证券经纪人的浪漫故事
咖啡馆里的世界公民
菜单上的春天
爱的牺牲
被剪亮的灯盏
“醉翁之意”
丛林中的孩子
婚姻手册
活期贷款
两位感恩节的绅士
女巫的面包
苹果之谜
汽车等待的时候
双料骗子
我们选择的道路
重新做人
钟摆
公主与美洲狮
虎口拔牙
幽默家的自白
姑娘和习惯
回合之间
刎颈之交
饕餮姻缘
二十年后
华而不实
最后一片叶子

    一美元八点七美分。全部的家当都在这儿了，其中六美分还是由一个个铜板凑起来的。有些是从杂货店老板、菜贩子和肉店老板那儿软磨硬泡一分两分地扣下来的，人家虽然没有说什么，自己却觉得羞愧难当，深感这种斤斤计较的交易丢人现眼。德拉数了三次，还是一美元八点七美分，而第二天就是圣诞节了。
    德拉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扑倒在那张破旧的躺椅上痛哭一场，她现在已经毫无办法了。德拉这样做了，与此同时她不由得生发出一种精神上的感慨，生活的全部就是哭泣、抽噎和微笑，而抽噎多半占统治地位。
    趁着这位家庭主妇正渐渐地从第一阶段进入第二阶段，逐渐平静下来的时候，我们来看看这个家吧。房子是租来的，每周八美元。家具是原来就有的，非常简陋。尽管用笔墨尚能形容，可它跟贫民窟也没什么两样了。
    这所房子的门道里有个信箱，可从来没有人往里面投过信；这里还有一个电钮，可是恐怕只有上帝才能把它按响；这里还有一张门牌，上面印着“詹姆斯·迪林厄姆·杨”的字样。以前房子的主人每星期可以赚到三十美元，可谓是春风得意，“迪林厄姆”这个名字便是那时候一时兴起印上去的。现在，他的收入缩减到二十美元，应景似的，“迪林厄姆”的字母也显得模糊不清，似乎它们正严肃地思考着是否该把自己缩写成谦逊而又讲求实际的字母D。不过，每当詹姆斯·迪林厄姆·杨回家，走进楼上的房间时，詹姆斯·迪林厄姆·杨太太，也就是我们刚刚介绍完的德拉，总是一边叫他“吉姆”，一边热烈地拥抱他。那真是再好不过的了。
    德拉擦干眼泪后，往面颊上扑了些粉。她站在窗前，痴痴地看着行走在灰白色篱笆上的灰白色的猫，整个后院灰蒙蒙的，正如她的心情。明天就是圣诞节了，她想给吉姆买一份礼物，可是她现在只有一美元八点七美分。这还是她用了好几个月的时间，尽最大的努力一点一点地省下来的。一周只有二十美元的收入实在是不经用，尽管精打细算，还是如此。她亲爱的吉姆啊，看来她只能用一美元八点七美分给他买礼物了。她用了那么长的时间就为了筹划着要送他一件称心的礼物，，一件精致、珍奇、贵重的礼物，尽管配得上吉姆的东西很少，也得大致相称才成啊。
    房间的两扇窗子之间有一面壁镜。也许各位见过每周房租八美元的公寓壁镜。很显然，只有非常瘦小而灵活的人，才能从镜子里一连串的纵条影像中对自己的容貌得到一个模糊的概念。德拉全凭自己苗条的身材，才得以精通这门艺术。
    突然，她旋风般地从窗口走到壁镜前面。她的眼睛如繁星般明亮，如清泉般晶莹，但她却在二十秒钟之内花容失色。她急匆匆地解开自己的头发，让它披散下来。
    在目前的这种生活窘迫的情况下，詹姆斯·迪林厄姆·杨夫妇俩各有一件特别引以自豪的宝贝。一件是吉姆的金表，那是他祖父传给父亲，父亲又传给他的宝贝；另一件就是德拉的秀发。如果示巴女王也住在天井对面的公寓里，总有一天德拉会忍不住把头发披散下来，悬在窗外晾干，使女王的所有宝贝和礼物都相形失色；如果所罗门王是堆满金银财宝的地下室的守门人，那么吉姆每次路过那儿，恐怕都会摸出金表，好让那所罗门王忌妒得吹胡子瞪眼睛。
    现在，德拉的秀发披散在她的周围，柔润亮丽，闪耀着光芒，就像是褐色的小瀑布。她的秀发甚至可以遮住膝盖，犹如她的一件长袍。然而紧接着，她又神经质地梳好了头发。她犹豫了一阵儿，默默地站着，破旧的红地毯上溅落了一两滴眼泪。
    德拉穿上褐色的旧外衣，戴上褐色的旧帽子，裙子一摆，便飘然走出房门，下楼来到街上。此刻她的眼睛里还残留着晶莹的泪花。
    她在一块招牌前停了下来，因为那上面写着：“莎弗朗妮夫人——出售各式假发。”德拉气喘吁吁地跑了一段楼梯，定了定神就去见那位夫人了。那位夫人身躯肥大，肤色苍白得吓人，给人一种冷冰冰的感觉，同“莎弗朗妮”的雅号大相径庭。
    “你能买我的头发吗？”德拉问。
    “当然，”夫人说，“摘掉帽子，让我看看你的头发。”那褐色的瀑布瞬间倾泻下来。
    “二十美元。”那位夫人一边说，一边熟练地抓起德拉的头发，非常内行。
    “快给我钱。”德拉说。
    在此后的两个小时内，德拉就像轻快的小鸟一样飞掠而过。这个比喻是笔者信手拈来的，不必理会。她为了能给吉姆买一件称心的礼物，正忙着对各家店铺进行彻底的大搜查。
    她终于找到了配得上吉姆的礼物，那一准是为吉姆定制的，绝非为别人。她寻遍了所有的商店，这样的东西绝无仅有。那是一条样式简单大方的白金表链，表链的上面镂刻着精致的花纹。它与一切优质东西一样，只以货色取胜，不以复杂的雕饰彰显自己的价值，而且它正配得上那只金表。她一看见这条表链，就认为它该属于吉姆。它与吉姆本人是那么的相像，用文静而富有内涵来形容两者再合适不过了。她用整整二十一美元买下了那条表链后就匆匆地回家了，她现在的全部积蓄只有八点七美分了。但是她一点儿也不后悔，是的，吉姆有了这条金链子，在任何场合都可以骄傲而潇洒地看时间了。尽管吉姆的那只表华丽珍贵，但是它的表链却是一条旧皮带，与它毫不相配，因此吉姆有时只是偷偷地瞥上一眼。
    德拉回家之后，她的审慎和理智重新回到了她的体内，并渐渐取代了她的狂喜。她找出卷发夹子，点燃煤气，着手打理因爱情和慷慨而牺牲掉的头发。可以想象这件任务是多么的艰巨，亲爱的朋友们——这简直称得上是件了不起的任务啊。
    四十分钟后，她的头上布满了紧贴头皮的一绺绺小鬈发，她的样子就像个逃学的小男孩。她对着镜子左瞧瞧，右看看，小心而苛刻。
    “这个样子出现在吉姆面前，他就算不把我宰掉，”她喃喃自语，“也一定会说我跟康奈岛上合唱队的卖唱姑娘没什么两样。但是我有什么办法呢——唉，一美元八点七美分可什么也干不了。”
    七点钟的时候，她已煮好了咖啡，并把煎锅放在热炉上预热，随时都可以煎牛排。
    吉姆向来回家准时。德拉将表链对叠握在手心，坐在他进门必经的桌子角上。接着，她听见门外的楼梯上响起了他的脚步声，她的脸因为紧张一度失去了血色。她习惯于为了最简单的日常事物而默默祈祷，现在她悄声说：“万能的上帝，求求您，让他觉得我还是漂亮的吧。”
    门开了，吉姆走了进来，随手关上了门。他是那样的瘦削而严肃。他才二十二岁，却不得不挑起家庭重担。他没有一件像样的大衣，连手套也没有。唉，可怜的人啊！
    吉姆纹丝不动地站在门口，好像猎犬嗅到了鹌鹑的气味似的。他的视线一直停留在德拉身上，那种神情让她不能理解，更让她惊慌。吉姆的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惊讶，没有不满，更没有厌恶，那种神情根本不是她所预料的任何一种。他只是用这种奇特的神情凝视着德拉。德拉一扭腰，从桌上跳了下来，走到他的身边。
    “亲爱的吉姆，”她喊道，“请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把头发剪掉卖了，因为我想送你一件礼物，否则我无法安心过圣诞节。头发还会再长出来的。你不会介意，是吗？我必须这么做。你知道的，我的头发长得快极了。说‘圣诞快乐’吧！吉姆，让我们开开心心的。你肯定想不到，我给你买了一件多么好的、多么美丽精致的礼物！”
    “你已经把头发剪掉了？”吉姆吃力地问道，似乎他无论如何也无法理解这明摆着的事实。
    “是的，不仅剪了，还卖了。”德拉说，“不管发生什么事，你还是一样爱我，不是吗？没了长发，我还是我，对吗？”
    吉姆神情古怪地望了望这个房间。“你说你的头发卖掉了，你没有头发了？”他差不多是白痴似的问道。
    “别找啦，吉姆。是的，我已经卖了——卖掉了，没有啦。亲爱的，这是圣诞前夜。对我好点儿，全是为了你，我才卖掉头发的。也许我的头发数得清，”她突然特别温柔地接着说，“可我对你的爱是谁也数不清的啊。我去煎牛排好吗，吉姆？”
    吉姆好像从恍惚之中醒来，把德拉紧紧地搂在怀里。给他们一点儿时间别着急，我们先花点儿时间从另一角度思索一下某些无关紧要的事。不论房租是每周八美元，还是一百万美元，其实根本没什么区别，数学家或是俏皮的才子也许会给你错误的答案。麦琪带来了宝贵的礼物，但就是缺了点什么。对这句晦涩的话，下文将有所交代。
    吉姆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包，放在了桌子上。
    “你误会了，德拉，”他说道，“没有什么能改变我对你的爱，无论剪发、修面，还是洗头。不过，你打开桌子上的那包东西，就会明白我刚才为什么神情呆滞了。”
    白皙的手指灵巧地解开绳子，打开包装。紧接着是一声狂喜的尖叫，然后，哎呀！突然变成了女性神经质的泪水和哭泣，于是男主人开始千方百计地慰藉。
    这是因为出现在德拉眼前的是全套的梳子，有梳两鬓用的，还有梳后面的，真是应有尽有，样样俱全。那是德拉渴望已久的东西，自从在百老汇的一个橱窗里见过，她就一直喜欢得要死。这些美妙的发梳是纯玳瑁做的，边上镶着珠宝，梳子的色彩与她失去的秀发十分相配。她知道这套梳子有多么昂贵，为此她心驰神往了很久，但也仅仅是羡慕渴望，从未想到过据为己有。而现在，这一切居然属于她了，可惜那可以佩戴这垂涎已久的装饰品的美丽长发却没有了。
    但是，她还是把发梳紧紧地搂在胸前，过了很长时间才抬起噙满泪水的双眼，微笑着说：“我的头发长得飞快，吉姆！”
    接着，德拉犹如被烫伤的小猫一样跳了起来，叫道：“哦！哦！”
    她还没把那漂亮的礼物给吉姆呢。她急不可耐地摊开手掌，伸到吉姆面前，那冰冷的贵重金属仿佛也闪现着她的欢快和热忱。
    “漂亮吧，吉姆！这可是我寻遍了所有的商店才找到的。现在，你每天看一百次的时间也没有关系了。把表给我，我要看看它配在表上的样子。”
    吉姆不仅没有照着德拉的话做，反而倒在了躺椅上，两手枕在头下，笑了起来。“德拉，”他说，“让我们把圣诞礼物放在一边，暂时保存起来吧。它们是那样的美好，现在用了确实可惜。我把金表卖掉了，换钱为你买了发梳。现在，亲爱的，还是煎牛排吧！”
    诚如诸位所知，那三位麦琪是聪明绝顶的人。他们为出生在马槽里的耶稣带来了礼物并且发明了馈赠圣诞礼物的风俗。他们既然是聪明人，他们的礼物自然也是聪明的礼物，如果遭遇两样相同的礼物，可能还具有交换的权利。在这儿，我笔墨笨拙地为诸位介绍了一个平淡的故事，住在公寓套间里的两个傻孩子，极不明智地为了对方而牺牲了各自最宝贵的东西。但是，让我们对现在的聪明人说最后一句话，在一切馈赠礼品的人当中，那两个人是最聪明的。在所有接收礼品的人当中，那两个人也是最聪明的。在任何情况下，与他们两个一样的人都是最聪明的。毫无疑问，他们就是麦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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