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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开不败


花开不败

作  者:田小米 著

出 版 社:四川文艺出版社

出版时间:2010年06月

定  价:29.80

I S B N :9787541130243

所属分类: 文学  >  小说  >  生活小说  >  情感小说    

标  签:青春文学  玄幻/新武侠/魔幻/科幻  大陆原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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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OP内容简介

因果,因果,原本就有因可寻,有果可偿。

前世,那个男人为了她放弃生命,放弃皇位,逆天而行,甘入轮回。

今生,洛松简单单纯,逐爱半生却屡屡被命运戏耍:青梅竹马的恋人变成姐夫,生死相许的情人竟是灭门仇人……而在经过了那么多隐瞒利用、阴谋诡计、纠缠不清之后,最后的真相,竟然更加出人意料。

究竟要怎样,才能圆了那个花开不败的美梦?

TOP作者简介

田小米:典型的处女座双重性格.不着调的愿望:走遍世界各地,吃遍天下美食,看遍各国帅哥,调戏良家妇女。稍微着调的愿望:做自己的设计,让开发商痛苦去吧。写自己的文字,让大家在坑底痛并快乐着。已出版《所有的深爱都是秘密》《女子无殇》。

TOP目录

序一
序二

第一卷 乱世天下,往事悠悠
无边无尽的银白色向远方蔓延开来,似乎世间只有我一个人形单影只,而我,永远走不出这片白色的虚无,永远走不到尽头,得不到依靠。

第二卷 乱世枭雄,天下逐鹿
他的笑容如同年少时一般的干净,瞬间恍惚了时光,仿佛我们从未经历这几年种种的磨难、猜疑和背叛。

第三卷 前生今世,缘深情挚
这不是我记忆中那张桀骜不羁眉目张扬的脸,却是我心底的那个人,是当年为我大闹金殿剑指太史令的当朝太子,也是天机算所书的前尘往事卷中的主人公。
番外一 无道老人之死
番外二 大黄蜂

TOP书摘

第一卷 乱世天下,往事悠悠

无边无尽的银白色向远方蔓延开来,似乎世间只有我一个人形单影只,而我,永远走不出这片白色的虚无,永远走不到尽头,得不到依靠。  
1
我叫烟洛,三月烟花的烟,洛水之滨的洛。
胭脂醉是江南最负盛名的绣坊,不仅绣功工细致出众,绣娘也个个出落得如花似玉摇曳多姿,老板娘更是美人胚子一个,柳叶冷眉下一双眼睛泓如秋波,大红的衣衫反倒衬出了摇曳多姿的味道,那细腻滑润的肌肤仿似豆蔻少女,而那双精于世故的眸子里却是少妇一般的成熟。胭脂醉的绣品下至书香门第的小康之家,上达帝都天庭的万千后宫,其手段可见一斑,便是这三山五岳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得称她一声“红姐”。
我也毕恭毕敬地唤了声:“红姐。”
红姐转过头看着我,连带着她身后的一干姑娘们都在看着我,那一双双犹带风华的眼睛里闪烁着算计、阴谋、幸灾乐祸或者担忧的光芒。
有人的地方便有纷争,女人的世界更是如此。
我安静地站在胭脂醉的大厅里,傻笑着面对众人。
红姐拿出一件沾着血迹的男人的内衣扔到我面前,“这是小青在你的房间找到的。怎么回事?我胭脂醉不得留有男人的规矩你可知道?”
我心里一颤,看了眼那件内衣,哧哧地笑了,手指夹起那件血衣凑到鼻子前闻了闻,用很缓慢的语调说:“哟,这不是前天京城来的那位爷的内衣吗,怎么让小青找了出来?”
翠珠晃了晃手里的丝缎扇面,“这上面怎么就见了血?难不成……”
胭脂醉里绣娘共六十人,以卖出绣品的总价分为三等,按等级领取酬劳。而我凭借着僵硬的双手勉强入眼的绣功能攀上一等绣娘的位置,不得不感谢半年一次的绣品展示大会,那一日的收入让我从无名小卒瞬间闪耀台前,面对闪闪黄金哑了声音,自此顺道成了这胭脂醉里争名夺利战场上的众矢之的。
她们与我为难也是人之常情,同我一样,都是为了生存。
翠珠这带着九分暗示的话一出,绣娘们笑成一片。
我在这样一片奚落的笑声里撩起了衣袖,白皙的胳膊上一个渗着血的牙印深入皮肉,清晰而狰狞。“姐姐们难道不知道越有钱的人就越变态,生生地把我咬出血来,要用这血染了丝线绣花样。这一百两真是来之不易呀,嗯,还是黄金。”
“一百两黄金!”抽气声四起。
我本着做一个高傲的绣娘的人生目标,扬着高傲的头,安然地接受大家羡慕或者嫉妒的眼光。
若是命运不给我低调的生活,那至少让我挺直脊背吧。
红姐的眼里闪过一丝如月华般朦胧的冷光,继而淡然地说:“没事了,该干什么都干什么去,可有一条姑娘们都给我记住了:你们私底下的小手段小伎俩红姐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但要真是坏了我胭脂醉的规矩就……”
胭脂醉的后院理论上是不能有男人进入的,尤其是绣娘的房间,但对于我,不,应该说是对于某人,红姐亦是无可奈何。

听完教诲,我晃着小蛮腰一摇一摇地上了楼,走进房里背手关上了房门。我的房间在胭脂醉二楼的回廊深处,相对安静些。我侧耳听了一会,确定没有刻意窥探的人才对着眼下空无一人的屋里说:“小女子今天上午琐事缠身出去了片刻,敢问大侠做了些什么?”
一声细微的落地声,自梁上跳下来一位脸色有些惨白,脚步有些虚浮的受了伤的武林低手,青色的长衫破破烂烂满是暗红色的血渍,下巴上密密麻麻地长了一圈胡碴,一双褐色的眼珠子倒是有点大侠的味道,神采奕奕。他笑了笑,我很喜欢他的笑容,干净而豪迈,如同记忆中那断崖上一排一排蔓至整个山间的松柏,在碧蓝如洗的天空中放眼望去竟与天际连了边,有点豪气干云的气势。
“本大侠今个身子尚虚,虚度了半日也就擦了把剑。”
“是吗?”
他看我面色不善,又皱眉思索了片刻,才恍然大悟一般,“哦,对了,是有那么一件大事来着,和我一起来的那只苍蝇,今早失足跌进茶碗里淹死了。我苦思了半日,觉得还是水葬了它吧。”
我把那件染了血的内衣扔到他身上,气鼓鼓地指着他说:“大侠你倒是给我说说,大白天的你独自在屋里脱下内衣是为了什么?脱就脱了,你想对着四面墙壁展示一下你健硕的身材我没有意见,可是能不能麻烦你把血衣收好,不要恰好被别有用心的人捡了去。”
大侠见我真生气了,才收起方才的玩世不恭,低声问:“给你惹麻烦了吗?”
“嗯,一百两黄金,赶紧给我。”
大侠试探性地盯着我看了一会儿,“你……你说真的?你这个谎话怎么编排的,怎么这么贵?”
于是我找了凳子坐下,喝了口凉茶,给他讲了我临危不乱的随机应变。
大侠听完后呆了约莫半炷香的时间,仰天长叹,“我原本不知道咬你一口原来这么贵。”
嗯,是的,本姑娘胳膊上血淋淋的牙印便是拜这位大侠所赐。
那晚我给他包扎伤口,他人已经是昏迷不醒的了,警惕性倒是不低,我一把金创药洒在他腹部的刀口上,紧接着胳膊上就是一阵剧痛,做好人的代价果然是血淋淋的。
我哼了一声,“那是当然,像我这么高傲的绣娘,都见血了这价钱能低吗?翠珠、金珠、银珠那帮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粉头们卯足了劲等着看本姑娘出丑,你说在这么关键的时候我能自甘堕落、自降身价吗?”
大侠身子一抖,本来就惨白的脸色猛地又是一阵惨白,其实我一直认为大侠虽然嘴上比较欠揍但是修养很好算是个正人君子,自然是受不住我这么生猛的话题。
隔了半晌,大侠才从沉默中回过神来,问了我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问题,我觉得他是故意在岔开一百两黄金的话题不想给我钱。他说:“烟洛,为什么叫我大侠?”
嗯,我托腮想了想,自从大半夜的把半死不活的他抱进屋子,他身上触目惊心的剑伤和他手里攥着的生锈的铁剑就让我不自觉地给了他一个江湖人的定位,而直觉告诉我他不是坏人,那……在我贫乏的江湖词汇里就只剩下劫富济贫、锄强扶弱的大侠了。我把这个想法跟大侠说了,顺便表达了一下对他的敬仰之情,委婉地希望他下次劫富济贫的时候能捎带着扶我一下,失手受伤的时候能离我的屋子远点昏倒。
大侠听完我赤裸裸的赞美之后并没有表现出半点的喜悦,大概是接受表扬太多习惯了。他神态郑重地对我说:“烟洛,你还是叫我苏吧。我也远没有你想的那样伟大,我的手上沾着很多人的鲜血,他们也不都是坏人。”说完还惆怅地一声叹息,生生地让气氛升华了一个档次。
理想和现实总是有差距的。
我试探性地问了句:“那你是被仇家追杀?”
苏的眼睛突然锐利起来,如同暗夜间突然点亮天空的星辰,光芒凌厉。从那一眼,我隐约看出他绝非常人。苏似有不屑地说:“不过是一帮无知之徒,白白地被人利用了去。”
我便没有再问,每个人都有秘密,对于像我这样无关的旁人来说,知道得越少越安全。
我们两相沉默了半晌,苏后知后觉地问我:“你那番谎话里的男人是谁?怎么就能如此轻易地蒙混过关?”
我低头盯着右手腕上的一朵梅花,很小但很精致,颜色如同朱砂痣一般鲜红,那每一个花瓣都是刺穿皮肉的疼,连带着心肺也跟着疼痛不止。
好在我习惯了。

那晚,在我给苏上药的时候,他很真诚地看着我的眼睛说:“谢谢你,烟洛,救了我两次。”
嗯,是的。本姑娘很倒霉地救过他两次。
四个月前的一天,不知道哪个手贱的小妮子给我的晚饭里下了泻药,大半夜的让我去了四趟茅房。在第四趟回程的路上,气若游丝的我在茅厕旁边捡到了同样气若游丝浑身是血的苏。借着并不明亮的月光我看清了他的脸,于是抱着他从窗户跳回了房间。那一次他伤得很重,养了半个多月才恢复力气,向我道了声谢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里从我眼前的窗户大鹏展翅跳了出去。连半个铜板都没有留下,白费了我半个月来为了藏匿他所下的工夫。自从那次以后,我坚决不在夜里去茅房。可是天不遂人愿,我迎风不动,麻烦却随风而至。前天半夜,再次重伤的苏扑通一声从窗户外跳了进来,我睡眼蒙眬中只看到他黑压压的身子向我倒来,然后就没了动静。于是我本着一不做二不休的原则,又救了他。
其实苏并不知道,我虽然救过他两次,他却也救过我一次。彼时对他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现今或许早就已经忘记,而那时的我灰头土脸满身血迹人鬼难辨,他自是认不出来。如若不是因了这层关系,以我现在的心境即便是苏臭死在茅房旁也是与我无关,断然不会自找麻烦做那劳什子的善事。
善有善报,我永生不信。
那一眼望去连接天际的葱绿松柏说到底不过是前尘往事的苍凉一梦。


那天夜里,我做了一个许久未曾做过的梦。漫天的火光把黑夜照得如同白昼,到处都是火红的光,火红的热。火红的光,照亮了地上蜿蜒成河的鲜血;火红的热,炙烤着我身上每一寸皮肤。哀嚎声不绝于耳,我张嘴大叫却怎么也发不出声来。
突地,有人推了我一把,我才从梦中惊醒。
一室的漆黑的夜色,我在黑暗中睁大眼睛,适应了一会儿才看清面前同样大睁着眼睛看着我的苏,深褐色的眼睛里写满了担忧,那是因为真诚相待而流露出来的情感。
我笑了笑,挣着身子试图坐起来,“嗯……我做噩梦了。”
苏怔怔地看着我,完全没有意识到他挡到我起身的路线,这个角度这个姿势我们脸对脸眼对眼,很暧昧。我本来被噩梦惊出一身冷汗,被他这么一看生生弄出一头热汗。勉强动了动身子,小声说:“我想起来。”
苏又沉默了半晌,才直起了身子一屁股坐到我的床上,直接把我挤到了床内侧。
我心想这厮是不是要霸王硬上我这只小惊弓呀,他还欠着我一百两黄金呢,本姑娘做这个行当从来都是概不赊账的。于是我往角落里又缩了缩,顺手抓了被子挡在胸前,做出一副抵死不从的贞洁烈妇状。
苏满脸的笑意,长臂一伸,顺手就把我捞进了怀里。之前救他回来给他上药的时候少不了把他抱来抱去的很是自然,绝对没有现在他抱着我的这般窘迫感觉。苏清朗的男子气息萦绕在鼻间,体温隔着薄薄的内衣传过来,烫得我的小心肝一跳一跳的。我合计我这一年多的胭脂醉算是白待了,高傲而敬业的绣娘算是白做了,这脸皮和王员外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家碧玉有得一比了,哪里像是绣品大赛头名的绣娘。
“你要做什么?”
苏扳过我的脸,重重地在额头上吻了一下,啪的一声。
我很小声地嘟囔了句:“非礼呀。”
苏脸上的笑意更浓。我顺势推了他一下,恰好碰到他的伤口,他闷哼一声,我就不敢再动了。
白练一般的如华月色顺着窗棂溜进了我的屋子,有些娇羞。
静谧的室内听得到我们两人都不怎么平静的呼吸声。我想起第一次救苏的时候,他也是腹部中剑,鲜血淋漓不说还带出一堆疑似肠子之类的东西。早年我跟着静难师父云游四方的时候也做过一阵军医,却不曾见过这样惨烈的伤口,拿针的手抖得不成样子,脸上的汗水噼里啪啦地滴在苏的身上。他那时的眼睛有点肿,费力地睁开看着我,没有说话,就那样沉默地对着我的眼睛,然后更加费力地抬起手握住了我的手。他宽大的手热得烫人,手心里满是练剑留下的趼子,却给了我莫名的勇气。有时候想想,觉得信任这个东西真的很奇妙,有些人即便相交多年也无法全然信任,而对于苏,我是相信他的。因为在生死一刻时他眼中流淌的那种沉稳的情感让我备感安宁。
苏搂着我坐了很久,久到我的困意再次涌了上来。
我说:“我想睡觉。”
苏又想了许久,我倒不觉得他是在让不让我睡觉,或者和不和我睡觉的问题上纠结。今晚的苏多少有些不同,而这样的苏多少让我感到局促。
局促的是即便听到了自己想听的话又当如何,身不由己的悲哀让我无法直面心里的情感,我相信,苏也是如此。这个男人有着自己的使命,放不开逃不掉的束缚。
苏抱着我的手臂紧了紧,低声说:“烟洛,要不……要不,你跟我走吧。”
他说得那样艰难而勉强。
我愣了半晌,才勉强理解了他的字面意思,却还是忍不住问:“你说什么?”
苏叹了口气,“我想我是有些喜欢你了。”
嗯,喜欢本姑娘是件让你唉声叹气的事吗?
“烟洛,我不知道你为了什么要待在胭脂醉,过这般的日子。其实我现今的处境也好不到哪儿去,想杀我的人没有一万也有八千了,眼下这乱世之中没有人知道明天会是怎么样,这条成王败寇的路该怎么走谁问我我也是回答不知道,唯有走一步看一步。之前我怕你跟了我反而会累及你,一直不敢跟你提。但我见你方才那般痛苦的模样,实在是放心不下。烟洛,你跟着我,未必会过上好日子,可是凡事有我定然不会让你一人承担。你说好不好?”
见我许久没有动静,苏低下头来看我。我想我满脸的泪水定然是十分骇人的,苏嘴巴微张半天没有说话,只是把我揉进怀里。
我伸出手回抱他,牙齿咬在他的衣服上,眼泪无声滑落。
我从来没有想过,上天还会垂怜于我,让我遇到这样宽厚的男子。可是,为什么令苏喜欢的会是如今这样一个残破的烟洛,而不是当年那个明媚如花的少女。苏,恨只恨,在我一生中美好的时候没有遇到你。
苏的吻落在我的发上,他低声说的仍是那句:“好不好?”
“不好。”
苏的怀抱突地一僵,我听到自己平静的声音,“苏,对不起。烟洛不能跟你走,有些事没有做完我不能放弃。若是放弃了,那之前的种种便都没了意义。”
苏扶住我的肩头,褐色的眼睛里漾着柔情,他说:“若是你做完了要做的事情呢?”
我愣了一下,然后笑了,“苏,如果我还活着,我一定要嫁给你。”
苏也笑了,在我唇上轻啄了一下,“我们说定了,这便是你给我的誓言,终有一日你会是我的娘子。”
对于一个女人,有一个不错的男人说要等你应该是件很骄傲的事情,尤其还是对一个高傲的绣娘说的。
然后我想到了一个问题,便紧张地问出了口:“可是苏,你的父母会同意你娶一个卑贱的绣娘吗?”
苏抚摸着我的长发,无比有爱地说:“放心,有我在,就一定能把你娶进门,再不许你这样妄自菲薄。”
很久之后我都在想,那真的是我听过最动听的情话和最真诚的诺言。
苏说:“烟洛,其实苏不是我的全名,我是……”
我伸手掩住了他的嘴,“别说。我现在不想知道你到底是谁,你是谁对我来说没有任何区别。等我把事情办完了,我就到你家去找你。”
“可是你连我是谁都不知道,怎么会知道我家在哪儿?”
嗯,很有深度的问题。
我无赖地笑笑,“那你来找我吧。”
“那我怎么知道你什么时候能把事情办完?”
嗯,苏的问题都很有深度。
我扬起头看着他,“不如这样吧,我们来做个约定,每隔三个月便在初一那天在城外清凉寺门外的杏树下见面,好不好?”
苏捧起我的脸,又在我的额头印上响亮的一吻,“真聪明。”
那晚我和苏相互依偎着聊了一夜,东拉西扯的竟似有说不完的话。
苏问我可曾有过喜欢的人。
我仔细地回想了一下年少无知的青春年华,把从记事起见过的男人都想了个遍,却悲哀地发现记忆里依旧只有那个少年英挺的身影。那一年,他手里攥了个很大的松果,上面工工整整地刻着我的名字。他对我说:“小松鼠,我们长大后还在一起吧。”对于他那样的人,能说出这句话已经是莫大的不易了。我努力地想了想,却发现多年未见自己竟然想不起他的脸了,我与他的爱恨交织只模糊地剩下了一个轮廓。
“后来呢?”苏十分多事地问。
我在他怀里摆了个舒服的姿势,闷声说:“后来我叫他一声‘姐夫’。”
苏笑了。
我在他的怀抱里渐渐入睡,梦里却出现了那个少年模糊的影子。前尘往事翻涌而来。那时我们两家交好,爹爹又把我当男孩子养,自是整日同他混在一起。相处久了,也是知道了他的好,想来也是那时候年少天真没有功名利禄人性贪念的牵绊,只是我和他纯纯的相知相恋。十二岁那年,他对我说要为我种满园子的松柏,让我总能吃到松子。我天真地以为,正如他说的,我们长大也要在一起,长长久久地在一起,就像书里写的那样,执子之手,白头到老。等到膝下儿女成群的时候,等到我们老得走不动的时候,就相依坐在他为我种下的松树下,看朝阳初升,看斜晖落日。可是十五岁那年,他的一纸婚书上写的却是我姐姐的名字,我那位高雅美丽的姐姐。我悲极而怒,摔碎了他送的所有东西,包括那个松果,断了心里所有的念想,连夜去了静安庵求了静难师父收我做俗家弟子,跟着她云游四方近两年。却不知,这一去,天翻地覆。
这世间再也没有了小松鼠,和她十五岁那年就已经失去的小楼哥哥。


这一觉睡得倒是安稳,早上醒来的时候苏已经不在了。我正琢磨着他是不是内急去了茅房就看到了桌子上的血书,触目的红色惊得我一头冷汗。颤颤巍巍地拿起来,读了前句便傻笑了出来,我房间里胭脂水粉衣服首饰一应俱全,唯独没有笔墨纸砚,身为绣娘平日里与针线为伴要文采何用?
苏说他家里出了些事情要马上回去,三个月后一定如约相见。
我抽出凳子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一杯隔夜的冷茶下肚心里居然还是暖暖的,从现在开始我一定要珍惜自己的性命,不会再像之前那样拿生死不当回事,这个世间,居然会有一个男子喜欢像我这样的女子,还是个不错的男人。
好人竟然真的会有好报。四趟茅房没有白上,居然让我抱回了一朵大桃花。若是这样算来,是不是应该找个日子摆酒谢谢翠珠、金珠、银珠不知道是哪个丫头给我下的泻药。
苏那天的问题我并没有给他答案,因为不知道如何开口。

约莫半年多前,绣品大赛的当天傍晚,我坐在屋子里头听外间人声鼎沸热闹非凡,心里却被细细微微的惧意填满,像我这样低等级的绣娘若是过不了关便没了容身之所。铜镜中那张风华绝代的脸庞对我而言是陌生的,我并不喜欢现今这张脸,爹爹常说,女子太过美丽不是乐事,还是咱们的小松鼠这样不丑不俊的好。可是我原本的那张脸毁在了两年前的断崖底,因为一直以来我都有一个毛病,高空坠落的时候脸是冲着地面的。小楼哥哥曾对我这个癖好又怒又气,颤颤巍巍地指着我摔断的鼻梁骨大喘气了半天也没说出一个字来,最后拂袖而去。记忆中似乎再也没见过他这样生气,他的面具已经嵌入皮肉,所以我总是怀念地想起年少时候的小楼哥哥。
那次大概是十二三岁的时候,为了展示我们俩是会轻功的,当然,主要是我想展示,东跑西颠玩累的时候就不愿意坐在屋里的椅子上或者是院子里的石凳上这样没有难度人人能坐的地方了,于是,院子正中那棵大杨树的枝干就成了一个有点难度的凳子。
那天,天空湛蓝,偶有微风,池塘里波光粼粼,反射着太阳的闪闪金光,一派美好。大概是我中午的时候吃多了,要不就是小楼哥哥正在发育某个地方长大了,反正我们刚摆好姿势准备坐下的时候,树干吱嘎地叫了一声,小楼哥哥反应神速立马抓住了旁边的树枝,伸手过来拉我却没有拉到,我应声直坠而下。我登时慌了神,其实也不过一眨眼的工夫,哪里容得我想起来自己其实是会轻功的。小楼哥哥居然比我还慌,以他那个比我聪明很多的头脑居然也忘了他其实也是会轻功的,真是给他的师父赫赫有名的回雪侠客丢脸。但是本着有难同当的原则,小楼哥哥也跟着跳了下来,恰好压在了我身上,平白地给我的坠地增加了一个人的重量。根据他后来在我的追问下,没有好气的有一句没一句的解释,我大概明白了事情的经过。他确实是忘了自己是会轻功的,跳下来是想给我做人肉垫子的,但……一来我全心下落根本没搭理他,主要是我脸朝下没看到他;二来还是我脸向下的问题,留给他一个平淡的背影,他费了好大力气也只抓下了我半截衣衫,毁了我一件顶喜欢的衣服……我恨恨地告诉他如果不是他跟着捣乱,我的鼻梁骨也许不会断。他那样的脾气居然也让我激怒了,酝酿了半天才顶了我一句,“你他娘的是不是女人,有没有脑子?”
我正在独自凭吊,却有一人自窗外探进来半个脑袋笑眯眯地盯着我。
我眼里还含着泪,带着三分惊恐地看着那人,他有着一张白净的脸,微微向上挑的丹凤眼,红艳的唇,倒是比女子还秀气。
见我不言语,他笑意更浓,索性身子一跃跳到我跟前,“美人,你可是头一个见了本公子没有惊叫的人哟。”
我见他一身紫色的衣衫花里胡哨的,腰间别着七零八落的玉佩之类的小玩意,一副标准的纨绔子弟模样,便不怕了。“公子若是都从窗子跳进姑娘的闺房,被误认作登徒子也是应该的。”
他抽出折扇似模似样地摇晃了几下,“妙哉,妙哉。本公子本是想来看看小红说的国色天香到底是什么样的货色,不想美人果然妙哉,妙哉。”
我实在是想不出来自己妙在哪里,倒也没有做声算是勉强接受了自己很妙这个事实。又一想,莫非他口中的小红就是冷美人红姐?!
他合上折扇,挑起了我的下巴,深情地说:“美人,我们共赴巫山云雨如何?”
面对如此直接的问题,我一时间无言以对,在立刻大声叫喊与待会儿拼命挣扎之间做着艰难的抉择。
他走近几步,用扇子挑了挑桌子上我的绣样,啧啧了两声,“像你这般手艺这胭脂醉怕是待不下去了。”
我仰起脸认真地看着他,他便接着说:“不过也不是没有办法,本公子有个提议,你看如何?”
于是我更加认真地看着他。
他的笑意更深,犹自说下去:“本公子助你夺得头名,并保你日后衣食无忧安稳度日。而你要和本公子……”
我竟然真的认真地想了想他这个荒唐的提议。
他见我犹豫,又说:“美人莫怕,只要你答应了,小红那里自然是银票说的算,本公子有钱,有的是钱。”
我见他连眼睛都在闪着金光,也就信了他真的有钱,而在我心里银子和生存是当下最最重要的事情,于是我点了点头。
好吧,有些时候,不,大部分时候我承认我的脑子不是很够用。
他就走过来,伸手解了我的发髻和腰带。
他的吻落在我的耳边,湿湿的,痒痒的。
我屏着呼吸站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依稀觉得有簇火苗自头顶开始向下蔓延,身子却在微微颤抖。
他定睛看了我一眼,咯咯地笑了,“美人,要不要试试把眼睛闭上。”
在他吻向我的唇的时候,我乖乖地闭了眼睛。他无疑是个中高手,吻得我七荤八素的,只觉得身体里的火越烧越旺,连脚趾都热得烫人。
窗外一缕凉风吹过,我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经脱去了我的衣服。
他伏在我耳边静静地喘息,过了一会儿直起身子扶住我的肩膀,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赤裸的身体和垂落的黝黑长发,眼里竟也燃起一团火来。然后他抱起我一起跌进床里。
他进入的时候我尖着嗓子大叫,却被他迎面而来的吻封住,他的舌头狠狠地绞着我的,带着我四处转圈,扯得我舌根生疼。我弓着身子扬起脖子,觉得身体在他的撞击下散了架一般。
我哭了。因为我想起了疼我的爹爹、三伯伯、七叔叔还有小楼哥哥,若是他们还在断然不会让我受这种苦。
身上的人撑着胳膊怔怔地看了我一会,伸出舌头舔了舔我的泪水,哑着嗓子说:“挺咸的。”
我笑了。
他还在我的身体里,只是没有动,脸色倒是越来越红,问了声:“疼吗?”
我被他顶得满满的很不舒服,挪了下身子应了声:“嗯。”
却不料他低声骂了句:“不知好歹的小妖精。”双手死死地按住我,更加激烈地动了起来。
我被他折腾得晕了过去。
醒来时就看到他散着头发,半披着衣服倚着床笑眯眯地看着我。他本就长得妖魅,这番脸色红润就更加销魂,看得我自惭形秽。
恰好小青过来叫门,说是时辰到了,该我出去了。
我应了一声。他扔过来衣服要我穿上,头发也不让我梳,搂着我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
那时我便发现右手腕上被刺了那朵梅花,也算是一种印记吧。
罢了。

胭脂醉里灯火通明,琉璃灯下光彩熠熠的大厅里黑压压地坐了一片人,说是来欣赏顶尖绣品的,其实多半是达官显贵顶着雅致的名号来看比绣品更加艳丽的绣娘的。胭脂醉的绣娘秀色堪比青楼的头牌已经是众口相传的事实了。而比赛当场,是由绣娘拿着自己的绣品上台展示叫卖的,从另一种角度来说,不单单是卖绣品也是卖人。而这比之青楼的花魁斗艳却多了个冠冕堂皇的名号,自然颇受沽名钓誉之辈喜爱。
而那日,满场的琉璃灯火中,台下台上的一干人等,看到我和一个男子衣冠不整地一起走出来,俱是一惊。
红姐那张波澜不惊的死人脸上头一次出现了惊讶,待仔细看了眼我身边的男子后,讶然地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身旁的男子倒还是先前那般吊儿郎当的浪荡样子,搂着我对众人说:“这个美人已经是本少的人了,哪个不长眼的敢对她动一分心思给本少看看。”
这话说的是相当张狂,底下坐着的站着的人本来就是满腹怒气,被他这么一说撩起袖子要冲上来的人不在少数。
“这是哪里来的不要命的登徒子?”
“臭小子,活得不耐烦了?”
“瞧那模样长得倒是像个娘们。”
“……”
我偷偷地瞅了他一眼,他在这般的谩骂声中依旧笑得十分欠揍。
冲在前头的人手里拎了个酒壶眼看着就到身前了。
他丹凤眼眯了眯,依旧在笑,对着红姐笑得十分欠揍。
我估计红姐袖子里的手都攥成拳头了,恨他恨得是牙根痒痒。
可是红姐还是上前一步挡在了他前头,来人自然是一怔,问道:“红姐,你怎么护着这个登徒子,他可是搅了你的场子糟蹋了你手下的姑娘。”
被人唤做登徒子他倒是不生气,依旧笑着说:“你得好好谢谢小红,她这是在救你。”
那人还想说话,红姐脸色冷冷地冲他行礼,“李大人大驾光临,是我们胭脂醉的荣幸,没能出门迎接还望恕罪。”
李大人?不光我疑惑,底下的人也都才猜测这李大人是何方神圣竟能让红姐这般待他。光是这一声“小红”就给人无限遐想。
没等红姐给大家解惑,厢房里就冲出来一个矮胖子,脑满肠肥的标准样式,踩得地板吱嘎吱嘎地响。我仔细一看,这不是平日里嚣张跋扈的巡抚大人吗?胖子巡抚扑通一声跪倒在李大人面前,没等说话就已经磕了三个响头,“下官该死,下官该死,不知大人驾到多有怠慢,还望大人恕罪。”
李大人倒是没什么官威,摆了摆手让胖子起来,“不知者不罪。帝都实在太闷,本少出来随便转转,可这一趟走下来还数这胭脂醉最妙,人也妙。”
胖子应了半天的“是”,对着房顶作了个揖,眼神真诚而崇敬,“不知李相爷身体可好?”
“叔父身子一向不错,近来还迷上了采石。”
胖子反应极快,立马谄媚地说不日便献上奇石孝敬相爷,那爽朗的样子与平日里的抠门判若两人。
听了半晌,我总算知道这位给我开苞的公子哥就是当今权相李荣的侄子李富。李公子命好,生在显贵之家,年纪轻轻就位极人臣,如他所说他是真的有钱,江山握在他李家手里,天下财富自然都在掌中。
自此,我又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权势对一个人或者一群人莫大而可怕的影响力,改变力。


对着苏的血书走神走了好一会儿,小青敲门的时候才觉得有点饿了。
开了门,小米粥的香气就飘了进来,李富不知道给了红姐多少银子,反正我的生活过得挺好的,绣功依旧不见长,却稳稳地做着胭脂醉最好绣娘的位子,也难怪金珠、银珠、翠珠看我不顺眼,我看自己都有点清闲大发了的意思。
我倒是挺佩服小青的,要是换成我昨个刚把自己的主子卖了,现在一定没有她笑得这么灿烂。
我大人有大量不和她一般计较,也回给她一个灿烂的微笑,她却跟我说:“红姐让姑娘吃完早饭去趟她的屋子。”
于是我吃不下了。

进屋的时候红姐正在摆弄一盆盆栽,手里握着把锋利的剪刀,咔嚓咔嚓地响。
我稳了下心神,讨好地说:“红姐手艺真好,这花一经修剪比先前好看多了。”
红姐抬头看了我一眼,低下头又剪掉两片叶子,“你是从哪里看出来这是盆花的?”
我仔细地瞧了瞧红姐手底下那盆绿油油的不明植物,发现果然不是花而是一盆草,俗称“狗尾巴草”。
果然露出马脚的人都比较心虚。
红姐拾掇完了盆栽,起身洗手,眼里冷锋依旧,脸色更是如同寒冬腊月,“烟洛,你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
以前闯了祸,爹爹摆足了架势准备骂我的时候开头也是这么说的。霎时间,红姐那张冷脸在我心里慈爱了起来。于是我低估了事情的严重性。
“红姐,我知道错了。”
“你错在哪儿了?”
我低着头小声说:“不应该把李大人的衣服随处乱放。”
话音未落,便见红姐大红的衣袖一扬,我的胳膊上就挨了一下。钻心的疼痛接踵而来,我却顾不得疼,赶紧撕开衣服抓起桌子上的蜡烛就按到已经开始腐烂的伤口上。这一连串的动作做完,人已经是满头大汗,皮肉烧焦的味道弥漫在屋子里。
红姐凤目微凛,挑起蔻丹红的指甲细细地看着,“怎么,这追魂针的滋味如何?”
我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烟洛知错了。”
“错在哪里?”
撑在地上的手十指紧握攥成了拳头,追魂针那种钻心刺骨的疼仍在心头。追魂针的妙处不在于针有多细针头有多尖,而是在于针上的剧毒,此毒一沾人身立刻令肌肤腐烂,唯有用火烧至伤口结痂才能止住它的蔓延。我曾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中了追魂针的人找不到火最后全身溃烂而死,那种痛苦想来也是旁人无法描述的。
此时此刻,我严重怀疑史书上记载的那些面对酷刑宁死不招的烈士是不是真的存在,忽悠傻子的吧。
我说:“我不该欺瞒红姐,擅自救了一个男人藏在屋里。”
“哦?他是什么人?”
我十分庆幸自己并不知道苏的身份,“我不知道。他今早已经离开。”抬头见红姐探寻地盯着我的眼睛,赶紧补上一句,“红姐明察,烟洛确实不知。”
“罢了。我也不是不讲理的人,你虽是降临和这胭脂醉的人,可我也管不着你喜欢什么人做什么事。但有一条,下次在我跟前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时候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
“烟洛明白了。”
红姐走到我跟前,扶了我一把,“起来吧。”
我多嘴地问了一句:“红姐是怎么知道烟洛藏着一个男人的?”
红姐瞪了我一眼,大概见我的模样实在可怜,居然叹了一声,“这都是以前的旧事了,早前我在京城就识得李富,多少也是知道他穿衣的癖好。小青拾到的那件料子虽是不错却是北地里产的,比不上帝都里的贡品,李富自然是不会穿的。”
后面的话我便知趣地不再问了,自己想想也能明白,李富和红姐以前的关系自然不一般,都已经到了了解内衣的层次了。
可我想不明白,红姐怎么会到了江南开了这赫赫有名的胭脂醉,还兼职做了江湖第一神秘组织降临的分堂堂主,不大不小正好管着我这个小杀手。
嗯,是的,我也有个副业,降临的杀手。

关于降临,这个号称江湖上最神秘最厉害的杀手组织的确如外间传言的那样神秘。降临共有六个分堂和一个情报坛,每个分堂自成一体各有一个堂主,做那杀人收钱的买卖,平日里甚少联系,分堂之间除了堂主互相认识之外成员互不相识,有时候走在街上见到陌生的小贩我便会怀疑他是不是我的同行,要不要去对句暗号认识一下,一想不妥,还是把降临的神秘作风贯彻到底的好,于是作罢。
我怎么会进了降临呢?
那是一年多前,我伤刚好就拎了把铁剑仗着自己三脚猫的功夫去找仇人寻仇。自然是连仇人的模样都没见到就又被打得一身伤,刚爬起来迎面便有一支羽箭直刺胸口。其实我一直都知道小楼哥哥说得对我是挺没有脑子的,能活到现在多半也算是运气了。生死之间有人挥起软鞭挡去了那支害我性命的箭,那人顺手推了我一把,我看到他脸上冰冷的黑色面具,他跟我说:“要是还想留着命报仇就赶紧走。”那是个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的女子的声音,正是红姐。于是我就跑了,跑着跑着就没了力气,栽倒在路边。是恰好路过的苏救了我。他让人给我包扎了伤口,还留下了一些丹药和银两,就走了。后来,红姐找到我,对我说既然目标一致不如加入他们。我本来还在犹豫,一听她说的是降临立马答应了,大树底下好乘凉嘛。
可是进了降临却发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降临有个规矩,所有加入的新成员都要被带去见一个银面人,由他甄选分配到各处。那是一个很高大的男人,长发如墨,脸上的纯银面具泛着冷光。他自始至终没有说话,只看了我一眼,指了指旁边桌子上的一碗药要我喝下去。在那样一间阴冷的密室,面对这样一个一看就是武林高手的怪人,我哪敢不喝?喝下去肚子就抽筋一般地疼,直接疼得晕了过去。
等我醒过来人就在胭脂醉里了,红姐坐在角落里的凳子上,跟我说她是这胭脂醉的老板,从今儿个起我就是这里的绣娘了,说我人长得漂亮,既然分到了她这里就不用做别的苦差了,只要我能卖得出绣品便可以名正言顺地在这里安身,也算有个照应。可是红姐严重低估了我的女红水平,师父呕心沥血地教了我两个多月,我还是一头雾水频频扎手流血,绣出的花样更是惨不忍睹。红姐愣了半天才说:“本以为你功夫那么差,女红应该不错吧,没曾想……”我也为了自己这样一事无成颇为懊恼。但红姐接下来的话却让我更加苦恼,她说胭脂醉里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呢,我若是过不了关,她自然不能徇私留下我,只能把我扫地出门。我一边恨铁不成钢地自怨自艾,一边合计若是那样我那碗苦药是不是白喝了。
也是那时我才知道降临的杀手都有另一个身份,不是单单闲在那里等着雇主上门,而是制度严密行事滴水不漏。而我也渐渐体会出降临绝不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杀手组织,它令这么多杀手扮作普通人生活在人群中,目的绝对不会单纯。其实我一点也不喜欢现今这个身份,相反倒是十分羡慕街口倒夜香的大梅,同为降临的杀手,她最起码活得比较像个人。
“烟洛,李富走的时候说没说什么时候再来?”
我慌忙回神,对上红姐的冷眸,“这倒没有,不过我见他也没有个固定官职整日里游手好闲的,指不定什么时候过来。”
红姐嘴角动了动,看我的眼神里明显地表示:孩子你太嫩了。“烟洛,李荣能有今时今日的地位绝对不是寻常之辈,李富如果真如你所说的那般无能,李荣怎么会放心把大半的权力都给了他。别看他没有个具体的官位,四处胡闹落得个招摇在外的名声,可若是没有他的印鉴这帝都的侍卫谁也调动不了。”
嗯,本姑娘的确道行尚浅。

红姐递给我一个信封,老实说每次接到这种信封我的小心肝都扑通扑通地跳,它意味着不是我杀死信封里写着名字的人领到白花花的银子就是我失手被擒甚至被杀。
我打开信封,上面写的是“杜进”。我想我听过这个名字。
红姐说:“杜进是少林寺的俗家弟子,以一双铁拳扬名,据说一拳足可以震碎成年人的全身经脉。三年前跟了西昌王景溯,成了其麾下的一员猛将。”
我托腮思索了一下,以我现在这点功夫,怕是力敌不了,搞不好还得被活活震死。
红姐又说:“杜进为人刚硬而且不好女色,这几年对他有意的姑娘倒是不少,听说西昌王景溯的妹妹景绫中意于他,景溯亲自提亲都被他拒绝了。”
我托着脖子继续想,景绫那姑娘也算是芳名在外,据说不但人长得漂亮还温良淑德,与东临王萧楼的王妃洛施齐名,并称“神州二美”。看来色诱也是行不通的。
于是我问红姐:“那如何杀他呢?”
红姐面无表情地看了我一眼,“酬劳是七百两。”
我咽了口口水。
红姐又说:“黄金。”
我想我还是回房好好想想对策吧。

2
宋城。
三个月前宋城还在帝都的统辖之下,挂的是墨绿色的帝旗,将士们拿的是朝廷的俸禄,受正统封号。但不过短短三个月,这里就已经青天白云换作他主,被西昌王景溯握在手中,城楼上飘扬着景溯意气风发的深蓝军旗,守城的士兵穿的是藏蓝色的兵服。
要说这攻城一战谁的功劳最大,当数杜进。
宋城原先的守将本是武状元出身,兵谋说不上多么出众,但阵前马上的功夫自是不弱,一对铜锤力大无穷,据说阵前交锋有着四十四战不败的优良成绩。当然这都是没遇见杜进之前的光荣事迹了。杜进一出,这厮立马从大力神蜕变成了小宝宝,一对铜锤生生被杜进一双铁拳砸碎,人也被震出几丈开外,吐了一地的血。而杜进只优哉游哉地拍了拍手,说了句“挺疼的”。
自此之后谁还敢说人手是肉长的?
那一战似乎是近年来守城方降得最容易最迅速的一场战役。因为守城将士们大半的士气都维系在他们无坚不摧的将领身上,守将如此不堪一击又眼见杜进有这副能耐,守城将士们便乖乖地丢了武器。
杜进由此声名大振。可是,若是细想想,这良将身后必有良帅,针对辽城守将的特点派出杜进以强制强,西昌王景溯的确很高明。但良将身旁必有谋士,如同萧楼背后的“兵谋神算”南宫晋,景溯拥有的是素有“奇谋”之称的少年谋士青山赢谋。
大概是刚占领辽城不久,景溯的实力还不牢固,城门口的军士人数不少,对进城之人的盘查也很严。我偷偷塞给了查我的士兵十两银子,免了搜身,溜溜达达地晃进了城。
因为惦记着那七百两黄金,没有心情四处乱逛,便直奔目的地悦来酒肆。
降临的情报坛是一等一的消息灵通准确,说这杜进好酒,尤其喜好烈酒,而这悦来酒肆的烧酒也算是百年字号出了名的烈,想来杜进一定会来,我选好了地方守株待兔。
出门前,我按照常理推理了一番,想那杜进如果不好色不好酒不吃肉,就不该做少林寺的俗家弟子,而是应该剃了三千烦恼丝手持佛珠颂声“阿弥陀佛”。可是他没有,而且还好酒,所以我主观地推断这厮定不是清心寡欲,只能说他不好色,或者不好女色。
傍晚时分,我潇洒地摇了摇手里的折扇,对柜台后的老板娘说:“三斤烧酒,二两酱牛肉。”
老板娘看我的眼神里立马有了两朵桃花,十分殷勤地招呼我坐下。于是我对于自己这个男装扮相的信心立刻提升了一大截。
杜进无疑是我这般不着调的杀手生涯里最难对付的一个,先不说他那双要命的拳头即便我拼死相抗也是个粉身碎骨的下场,就单说那位闻名天下的景绫大小姐都搞不定他,我惯用的美人计也就没有了用武之地。我憋在胭脂醉望天望地地想了两天两夜,一边长吁短叹怕自己性命不保,一边却心疼七百两黄金白白飞走了。苦于无计可施时,却被金珠和银珠的一番穷极无聊的对话惊醒。
金珠:“你说李富长得比咱们娘们都标致,会不会有很多男人看上他呀?”
银珠:“这可说不好,帝都那些达官显贵们玩女人玩腻了,玩玩男人换换口味也说不准。”
金珠:“可是以李大人现在那个身份,一般人怕是压不了他吧。”
银珠:“是呀,大概只有皇帝压得了。”
金珠:“你傻了吧,皇帝今年才十一岁,家伙还不一定长全了,怎么压呀?”
银珠:“那可就只剩下丞相李荣了。”
金珠:“……有没有告诉过你他们是亲戚?”
我对她俩这段生猛中带着点点香艳的臆想的对话十分佩服,顺便想到那杜进可能就是一断袖,喜欢男色。
于是用生不如用熟,还是美人计吧。不过,这次咱也搞搞断袖。
反正做女人做男人都是被压的命,不如想想那七百两黄金心里痛快些。
我为什么会这么爱钱呢?苏问过这个问题,宝宝也问过我这个问题,可是我始终没有回答。这段往事是惆怅里带着悲哀,惨痛里带着血丝。
其实本姑娘不是爱钱,而是在敛财。我需要七千两,很不幸,也是黄金。降临中有一位神秘而骇人的杀手叫做井,红姐告诉我以他武功之高出剑之快放眼天下也找不出几人能出其右,井接的任务从来没有失败过,无论对方多么难缠武功多高。因此他也是降临里头,或者说是天下间最贵的杀手,明码标价,七千两黄金。要说这世间值得上这个价钱的人命总共没几条,所以我想这井日子过得大概也挺悠闲的,堪比我这胭脂醉最悠闲的绣娘。但不管怎么说,我有那么点自知之明,知道以我的身手和造诣在有生之年绝对没有手刃我那仇人的能力,于是一个买凶杀人的计划就形成了。是的,我拼命赚钱只是为了雇井替我杀人,还我和家人一个公道,也给他一个因果报应。

“哟,杜将军今个来得早呀。”老板娘的大嗓门好心地提醒我兔子上钩了。
我抿了口烧酒,辣。杜进的长相多少有点和他那闻名天下的铁拳不太搭调,我原本以为他长得五大三粗,臂宽如猿,铜铃大的眼睛,血盆大口,声如撞钟。但眼前的男子虽说身材魁梧,浓眉大眼,可是比起我想象的莽汉差远了。
哎,理想和现实果然不一样。
我坐的桌子是酒肆里最里边的,所以很方便监视杜进的一举一动。
他穿了件平常样式的青色长衫,头发梳髻,坐在靠窗边的位置上,倚着窗框仰着头一口一口地灌酒。
嗯,看来少林寺的清规戒律果然严苛,这下了山的杜进跟撒了欢的兔子一般,敞开了喝。
我正寻思着怎么过去搭讪能自然一点,就被人捷足先登了。
走在前头的是位丫鬟模样的姑娘,水灵灵的大眼睛一瞧见杜进立马放光,冲身后的小姐模样的姑娘一眨眼,兴高采烈地蹦到杜进面前,拉出凳子擦干净招呼她家小姐坐下。那小姐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出身,小碎步走了半天才走到凳子旁,腰板挺直,规规矩矩地坐下,手还顺势放在膝盖上。
我眼看着她自然而然地把这一串动作一气呵成地做完,还娇羞地半垂下了头,终是没憋住,很不应景地笑了出来。
那丫鬟立刻对我怒目而视,呵斥了一句:“登徒子!”
我一听这不是李富那小子的别号吗,怎么给我安上了?正想接着笑,却见杜进的目光懒洋洋地飘了过来,带着打量的意思。于是生生把笑憋了回去。
那小姐低着头细声和杜进说着什么,声音太小我听不大清楚,似乎是邀杜进去什么会。杜进那厮显然对这佳人无意,也不说话,脸色上已经是十分的不耐烦,仰头大口地灌酒,酒水顺着脖子洒在他衣服的前襟上,洇湿了一大片。
见此情形,我想起了小时候爹爹请了位当世有名的师父,给我讲那四书五经兵谋术数,我一听兵谋术数倒是来了精神,立马应了下来。结果谁知道,师父说要循序渐进,给我从《三字经》讲起。这一顿“之乎者也”下来,把我闷得半死。师父拿着书读得声嘶力竭,我支着手拄着头万分悔恨。恰好小楼哥哥在窗外经过,见我这副样子十分怜悯地对我笑笑,我冲他眨眼,他立马明白救我于水火的重任在他身上,于是走进来对师父说有个兵法上的问题要请教。也怪他这问题太深,等我兀自玩了半日回来时,师父还在给他讲解,小楼哥哥脸上倒是很恭敬,但我知道他心里已经是很不耐烦了。至今我对他这种舍己为人的做法还十分敬佩。
今天,我决定也救一回人。于是我举起酒杯,对杜进说:“兄台可否过来一叙,在下有一事相求。”
杜进倒也不笨,马上会意,和那女子说了句“告辞”,拎着酒壶就过来了。
我在那丫鬟凶恶的眼神和那小姐气愤的眼神里平静地吃了块酱牛肉,见她们愤然离去,这笑终是憋不住了,扯着半角袖子咯咯地笑。
杜进皱着眉头盯着我,“你被人点了笑穴了?可要在下帮你解开?”
我止了笑,“被这样的女子缠上兄台可真够不幸的。”
此话一出杜进看我的眼神里立马有了点知己的味道,仰头又是一口酒,“可不是吗,说话细声细气的我都听不大清楚,走路一摇一摆的我走出一段路得等她半天,出趟门嫌人脏嫌饭糙还嫌空气不干净的……”
于是我又笑了,这厮说话一套一套的,不过说得倒是在理。他这等江湖人物,放浪形骸惯了,同那些大家闺秀相处是够难为他的。
“怪就怪兄台一表人才,姑娘们都仰慕你,这等福分小生盼都盼不来。方才那位姑娘可是邀约兄台共赴庙会?”
杜进又皱着眉头瞅我,“得了,堵得爷心里不痛快。走,咱俩快活快活去。”
咦?我嘴巴张成了圆形,没等反应过来就被他拽着袖子拉了出去。倒是老板娘在后面吆喝酒钱还没给。
这进展也太快了吧,话说不上三句就直奔主题快活去了,这杜进莫不是真被我料中了,是个十足且猴急的断袖?
可是,万一他把我脱光了之后发现我是一女的,会不会怒极之下一拳把我的前凸后挺打成前凹后凸?不要呀,我引以为豪的胸部怎么办?


杜进带着我三转四转地在一个大户人家的后门停下。
我正合计他回家为什么要走后门,他突然捂住我的嘴拉着我躲起来。两个小厮推着一辆板车经过,其中一人说:“老爷回府了吗?”
“应该回了吧,不知道今天见没见到杜将军。”
“怕是难呀,上个月益州饥荒,咱家老爷没有捐钱那事杜进指定记着,寻个机会准得为难老爷,你说说老爷家财万贯怎么就不能捐出去一点换个太平日子呢?”
“哎,这理儿谁不明白,可咱们也不是不知道老爷的脾气,地上掉个米粒他都心疼,别说捐出去白花花的银子了,那不是要他的命吗?”
两个人边说边走,一会就没了动静。杜进这才松手放开我,眼睛里带着笑打量着我。
我依稀在他眼睛里看出点色迷迷的味道,当下心里突地一跳。
我轻声问:“你记恨这家老爷不肯顺你的意,来寻仇的?”
杜进别过头哼了一声,“无知。”又转过头看着我问:“你怎么知道我是谁?”
我也哼了一声,“无知。”
隔着朦胧夜色,杜进冲我挥了挥拳头。
好吧,我承认自己胆小怕事,赶忙交代,“方才在悦来酒肆你人一进门老板娘就喊了声‘杜将军’,你说在这城里还能有第二个杜将军吗?”
杜进满意地笑了,又四处瞧了瞧,见天色已黑,自怀里掏出一块黑布,对着我比量了一番,然后撕成两份,把小的那份递给我,笑嘻嘻地说:“没想到还多带了个你,你脸小,将就一下吧。”
我战战兢兢地接过来,照他的动作把黑布蒙在了脸上,“你……你这是?”
“娘们家就是啰唆。日子太安生了,憋死我了,今儿个换个身份玩玩。”
我一时无法接受从良家妇女变成打家劫舍贼人的巨大转变,仍然兀自愣在那里。尤其是身边这人还是一城守将,景溯手底下的良将,现在要打劫自己的子民……难不成他方才喝酒是为了给自己壮胆的?
杜进见我这副样子,说:“怎么了,还不明白?这家的土财主整个一铁公鸡,我堂堂一城之首他愣是不给面子分文不拿,没办法,惹毛了爷爷,咱们劫富济贫去。”
我向来对劫富济贫有着不一般的好感,立刻笑了,讨好地说:“我也是贫民,待会儿顺便救济一下我。”
杜进迷惑地看我一眼,“你缺钱?”
我立马点头,“嗯,相当缺。”
估计是我诚恳的眼神打动了杜进坚硬的心,他自怀里掏出几张皱皱巴巴的银票,塞进我手里,“给你。”
“啊?”
“怎么,还嫌少?”杜进挠挠头,“可是我就这么多了,你看我平时也用不着银子……”
我手里攥着还带着他体温的银票,听着他费力地解释,心里暖暖的。我抽了一张银票放进袖子里,剩下的递还给他,“一张就够了,谢谢。”
杜进于是笑了,笑得真诚而灿烂。

天色全黑的时候,他带着我越过了院墙,直奔土财主的大屋。
财主果然不是白做的,长着一副水桶身材,芝麻眼睛,眼小却有神。他正在书桌前拨弄算盘,突然见到我和杜进从窗户蹿了进来,登时张大嘴巴就要叫人。可是自然是发不出声来的,杜进攥在手里的小石子早已经弹了出去点了他的哑穴。
杜进一看就是惯犯,不知从哪掏出来一把大刀,在财主眼前比画来比画去,恶狠狠地说:“要钱还是要命?”
财主倒也不是一般的人物,眯着眼睛也不惊慌,待杜进解了他的哑穴后问了句:“敢问英雄是哪条道上的朋友,可知道这宋城在谁人的治下?”
这财主倒是鬼得很,出钱的时候没有他,危难的时候却拿杜进的名声撑腰。
杜进愣了一下,大概是对这个没有难度的问题有点不大适应。可这一愣反倒让财主误以为他是被杜进的名声所镇,胆子大了起来,“想必英雄也知道,三个月前杜将军以一双铁拳没费一兵一卒拿下了宋城,现今本城在杜将军治下太平得很。杜将军本是江湖人物,一向乐善好施,英雄若是拮据,大可以相求于杜将军……”
财主犹在进行说服教育,浑然不知杜进是越听越气,该出钱的时候他一毛不拔,遇到强盗的时候却想着让杜进替他出钱,嗯,用李富的话说,此人果然很妙。
杜进那样的性子到底是没忍住,全然忘了自己手里握着杀人越货打劫行凶的不二法宝——钢刀,抡起拳头就要砸过去。我一看不好,赶忙过去拉他的胳膊,却被他的力道震到,右手登时没有了知觉。
我龇牙咧嘴地连连后退,杜进一把揽过我,焦急地问:“怎么样了?”
我苦着脸如实回答:“没感觉了。”
杜进给我号了下脉,皱着眉头说:“你这经脉够乱的,我一时也诊不出个所以然来。”
我笑了笑,“别担心,只是经脉不畅,老毛病了。”
杜进瞪着我没有说话,转过身一刀砍碎了财主面前的算盘,珠子落了一地,怒道:“我朋友因你而伤,识相的拿医药费来,否则,下一刀砍的就是你的脑袋。”
财主这遭真是怕了,咬着牙乖乖地交了银票,一屁股跌进了椅子里,心疼得脸都青了。

月色很美,奶白的光芒异样地柔和,晚风在耳边吹过,温和得如同三月拂柳的清风。如织星空,御庭春径迤逦着繁花余香萦绕鼻间。杜进揽着我飞檐走壁,我顺便欣赏了一下宋城的建筑风格。营造得果真神奇,光是这九宫格的规划布局已经看得出细腻的心思和神髓。
在一座大宅前杜进放下我,摘去了我们蒙面的黑巾,翻墙而入。
这厮难不成意犹未尽,还要劫富?
谁知杜进脚一着地就喊:“小四子,给我把孙大夫叫来。”
我好奇地问:“这是你家?”
“什么家不家的,不过是个宅子。”
“那你回家怎么翻墙呀?”
杜进一脚踢开正房的房门,轻车熟路地进屋点了蜡烛,一边扶着我坐到床上一边说:“走前门太麻烦了,丫头小厮给我行礼的一大堆。”
我无语。
他又问:“渴吗?”
我摇头,“不渴。”
说话间那孙大夫拎着药箱就进来了,“你这小子这回又伤哪儿了?”
杜进上前一步把那老迈的孙大夫拎到我面前,“伤的是他,你给我好好瞧瞧。”
孙大夫是个年过半百精神矍铄的老头,他捋了捋山羊胡子,笑眯眯地瞅着我给我号脉,号了半天也不说话,杜进便急了,“孙老头,你诊没诊完?他到底怎么样了?”
孙大夫仔细地又把我看了个遍,低声和我说:“看明白了吧?我和你说,这小子很少这么紧张人的。”
我微微一笑,算是接受了他这个很明显的杜进紧张我的暗示,顺便证实了杜进真是个断袖的猜测。
杜进脸上有些不自然,声音低了,“他……他没事吧?”
孙大夫在药箱里鼓捣了半天,递给我一枚黑色的丸药,对杜进说:“他是被你的拳势所震吧?本来你用的力道不大应该不碍事,但这姑娘曾经受过重创,经脉损耗得厉害,被你这一震封了几处经脉,是以血气不顺。服了老夫的药再稍加调理应无大碍。”
杜进眉头舒展,倒是我张着嘴憋了半天才傻傻地问:“你……你叫我姑娘?”
孙大夫笑得一脸奸诈,斜着眼睛瞅了瞅杜进,“是呀,难不成姑娘以为你这蹩脚的男装骗得了人?你说是不是,杜进?”
杜进尴尬地咳嗽了声,对门边立着的那名小厮说:“小四子,送孙老头去休息。”
孙大夫冲我眨眨眼,跟着小四子走了。
我想起在财主宅子外边杜进跟我说过一句“娘们家就是啰唆”,于是仰着头问杜进:“你早知道我是女子?”
杜进搬了个凳子放到床边,面对着我坐下,“嗯。”
“我这男装扮得真这么差劲?”
“倒也不是,那孙老头善于易容自然看得出来。而我早些年在少林寺负责看守山门,时不时地有些想学武的姑娘家扮作男子妄图混进寺中,看得多了也就分得清这其中的区别了。”
哎,栽在了少林寺看山门练就的这个功夫上,美人计使不成了。
杜进问:“你……你为何要扮作男子?”
“女子出门多有不便,尤其是我这样的花容月貌。”
杜进咳了一声,“你受过重伤?”
“嗯,坠过一次崖。命大才捡回了一条命。”
“你……你叫什么名字?”
我抬眼看着杜进,很后知后觉地发现这美人计似乎成了。原来他不喜欢景绫那样的大家闺秀也不喜欢男子,而是喜欢混迹江湖的爽朗姑娘,真是……老天爷待我不薄,非要把那七百两黄金塞进我的口袋。
我大声地笑了笑,“我叫苏烟。”
杜进赞了声,“好名字。”
我吃了孙老头那药,血气沸腾精神得很,便倚着床对杜进说:“给我说说宋城一战吧。”
“有什么可说的?”
“杜将军以一双铁拳力敌一对铜锤这等能耐还不值得说说吗?”
杜进调皮地笑了,眯着眼睛问我:“你还当真以为我有那能耐呀,这双手可是肉长的,怎么敌得过那对铜锤。”
我讶然,敢情这牛是吹出来的。“那怎么……”
杜进向我跟前凑了凑,低声说:“这事你可不能告诉别人呀。”
我点头。合计着回去之后和金珠、银珠、翠珠有话题显摆了。
“这馊主意是赢谋那鬼小子出的,找人在那对锤子上做了手脚。”
我恍然大悟,心想要是杜进没那能耐,我不就可以力敌了?可一想又不对,“那宋城守将没有发现自己的锤子轻了?”
杜进得意地笑,“半分没轻,赢谋鬼着呢,照着原样做了对灌了铅的锤子,重量丝毫不差。”
原来如此。青山赢谋果然当得起“奇谋”之名。
但即便这样,杜进一拳能击碎铅锤的能耐也不是我力敌得了的。
还是使美人计吧。


我气血翻涌得厉害,杜进输了些真气给我,依旧坐在凳子上陪我说话。我顺便琢磨何时出手才能一击即中。
听杜进讲了半晌的西北逸事,漫天的风雪,天地茫然一片,冻得人都说不出话来,他和兄弟们围着篝火斗酒烤肉。讲他和赢谋的斗智斗勇,我倒觉得是一部被赢谋捉弄的血泪史。在讲到他和景溯的兄弟情深时,我习惯性地颇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
杜进立刻龇着牙指着我说:“不用说,又是一个无知妇孺,听了外边的谣言以为景溯是心肠歹毒之人。”
我见他如此认真倒是觉得好笑,“当年松山一事天下皆知,那居王的话不是向来为天下人信服的吗?”
杜进看我的眼神多了分打量,“你知道的还挺多。”
我傻笑,“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你傻不傻?居王那老糊涂什么时候说过景溯灭洛南声满门了,他只说那伤口是柳叶剑法造成的。”
我笑了,反问道:“那天下间使得这剑法的人有几个?”
“除了景溯,还有景溯的师父无道老人。”
“那就是他师父杀的人?”
杜进白了我一眼,“景溯说不可能是他师父做的。那无道老人的修为深着呢,三十多年前就已经绝迹江湖了,自从洛家出事之后景溯满世界地寻访他老人家都找不到,那样出世的高人怎么会无故伤人性命呢?”
我也白了他一眼,顺便鄙视他的破逻辑,“那不就只剩下景溯了?”
杜进急了,跳着脚吼我,“你有没有脑子,说了不是景溯你怎么不明白呢。”
嗯,对于一个完全被我驳倒的论据我不知道怎么才能让自己明白。当然我没有忘记七百两的任务。
于是我拉了下他的袖子,轻声说:“我信你就是了。”
杜进立马两眼放光写满了感动,“等你伤好了我带你去见景溯,这世间若是还有真君子就是他了。”
“那素有仁德之名的东临王萧楼呢?”
杜进哼了一声,不屑地说:“他?沽名钓誉之辈罢了。老侯爷说了,萧楼那小子阴着呢,不得不防。”然后他似模似样地捋着胡须学他家老侯爷说道:“尔等要记住,懂得收买人心博仁义之名之辈绝对不会简单。心气之高绝不止于市井。”
我兴趣索然地“哦”了一声。
杜进意识到我对军国大事英雄人物不大感兴趣,便不再继续。
药劲儿渐渐过了,我有些困了,正想和杜进说,却听他轻声问我:“方才,方才你为什么要冒险拦我?”
我知道他指的是在财主家阻止他出拳的事。“傻了吧,你当时那一拳要是打了出来,鬼都知道你是杜进了,你还能杀了那财主灭口吗?若是不杀,以后别说跟他要钱了,估计你就得装孙子去孝敬他。”
杜进动容地看着我半晌,伸手握住了我的手,激动地对我说:“苏烟,你这般为我……从今天开始我再也不用被赢谋那小子嘲笑是断袖了,我终于找到自己喜欢的女子了。”
我愣了一下,然后翘着嘴角问他:“那我是不是也喜欢你呢?”
杜进也是一愣,跟着问:“那你喜不喜欢我?”
我笑着冲他勾勾手指,“过来点,我告诉你。”
于是杜进身子前倾凑了过来,我微笑着出手,急速地点了他三处大穴封死了他的力道。
杜进带着笑的表情顿时僵在那里,眼睛里浓浓的希翼渐渐褪去,满脸惊讶地盯着我,说不出话来。我并没有点他的哑穴。
他这个表情让我有些难过。
但乱世之下,人人为己本是生存之道。怪就怪他太容易相信别人了。
我说:“我不叫苏烟。”
杜进不说话,依旧瞪着我。那眼里复杂的情感浓黑一片。
我说:“你别这么看着我,我不过混口饭吃,也是迫不得已。”
杜进冷冷地说:“我的命值多少钱?”
我舔了舔舌头,“七百两黄金。”
杜进冷笑,这个笑容和他之前的笑大相径庭,冷得怕人,“原来你真的缺钱。”
“是。”
“那动手吧。”杜进别过脸去,不再看我。
我手按在腰间的软剑上,迟疑着,下不了手。
我在杜进的身上看到了爹爹的影子,顺道想起了很多事。手微微颤抖,心绪不定。我一跺脚,转过身来对着杜进,“我这次失手了,他们还会派别人来杀你的,小心点。”
杜进的眼睛突地睁大,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我。
我勉强地笑了笑,“哎,我真是个失败的杀手。罢了,下次一定不手软。”
杜进一双黑眸紧紧地锁着我,低声说:“你……你到底要多少钱?”
我摆摆手,“得了,你那么穷给不起的。切记以后要万事小心,别这样轻易地相信陌生人。这一城百姓等着你庇护,既然身为一城之首就当造福一方,以百姓福泽为先。”说罢,飞身蹿了出去。
身后杜进的叫喊紧追而来,他喊:“你到底叫什么?”

我一路飞奔不敢停歇,到了城门口才发现城门已经关了,城楼上火把林立戒备森严。我找了个僻静的角落对着那高耸的城楼蹦了蹦,发现以我不入流的轻功搞不好会有中途坠落摔下来的危险,这张脸实在是经不起折腾了,于是作罢。可是现在不出城说不定明天通缉我的告示就会贴满大街小巷,全城的老少爷们都会对我这张脸无比熟悉,三下五除二地拿下我去领赏金。
怎么办?我蹲在地上无聊地画了几个圈圈也没想出对策,最后只能在墙角上画了个降临的标志,有困难的时候当然要求助于组织。
画完后我拍拍屁股站起来,脱去了穿在外边的男装恢复女装扮相,找了间看起来就很宰人的酒楼走进去。杜进那样的人应该不会到这种地方来当冤大头,为了避难只好先委屈一下我的荷包了。
小二给我倒茶的时候,我突然想起来那个暗号画得是不是太过隐蔽了,降临的人会不会闲到去蹲墙角查看有没有暗号?
于是我决定吃饱喝足之后在店门口画个醒目而招摇的,一定要让降临的人一眼就能看到。
才上了个凉菜,我就看到孙老头晃晃悠悠地走进来,色迷迷地看着我,还顺手捋了把胡子。
我赶紧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起身就走。心里埋怨着这家上菜够慢的,白斩鸡的模样还没见过,白白浪费了银子。
孙老头笑得灿烂,满脸都写着“我认出是你了”的炫耀,小声跟我说:“嗯,还是女装更好看。”
我当没听见。
他又说:“现在就走,这一桌酒菜不是浪费了吗?”
我抬腿迈过门槛。
“哦,对了,他带着人在满大街地找你呢。”
我……我又迈了回来,不用猜也知道这个他指的便是杜进。我转过身笑对孙老头,“还请老先生赐教。”
孙老头眯着小眼睛精明地打量了我一番,继续捋他的破胡子,“小姑娘果真不简单呀,单是这美人计用得就妙。来,陪老夫喝几杯。”
三杯下肚孙老头干裂一般的脸微微泛红,看着我嘟囔道:“我要是再年轻四十岁多好。”
真是色心不老!
心里鄙视,嘴上还是得客气下的,“君生我未生,只叹命运弄人。”
孙老头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我便是年轻四十岁也看不上你,你吟个什么诗。”
文盲,那是诗吗?
可是谁让咱有求于人呢。“前辈高人,晚辈身不由己,还请前辈指引明路助晚辈避过此劫。”
孙老头晃着酒杯反问我:“你怎么知道我会帮你?”
我相信自己还是有点智商的,“前辈只身前来定然是不想惊动他人,是以不会是来抓我的。那么前辈此行只有两个可能。”
“哦?”
“一是杀我。”
孙老头仰头干了一杯,笑道:“我倒是动过这个念头,但你这三脚猫的功夫……哎,有辱先人教给我的这身武功。”
我还是头一次感激这一身不入流的武功,没想到还会救我一命,作揖道:“多谢前辈不杀之恩。”
孙老头撇了撇嘴,“滑头的小姑娘。说说你的第二种可能吧。”
“二,前辈是来助我一臂之力的,通俗点说就是赶紧把我这个红颜祸水打发走,别耽误了好男儿的大好前程。”
孙老头拍手道:“嗯,说得很到位很易懂,适合我老人家消化。”
我讨好地凑上去,“那前辈有何高招?”
孙老头故作神秘,“天机不可泄露,你先吃饱饭,我待会送你走。”
于是我把心思放在了白斩鸡上,银子是不能白花的。
吃饱了打了个饱嗝,顺手在孙老头的衣服上蹭了蹭手,抹了把嘴。
孙老头无奈地拍了拍衣服,小声说:“可惜了这副好皮囊,估计这天底下也就那不长眼的杜小子会看上你。”
哼,死老头!本姑娘还有苏呢。
当孙老头带着我来到我方才蹲着画圈圈的角落时,我对他的能力有了不大不小的质疑。
“把嘴闭紧了。”孙老头说完就立马抱住我,噌的一下蹿了出去,又啪的一下落了地,我又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自然不会惊叫。
待我回头一看,身后正是高高耸立着的城楼,便流着口水仰视孙高人的绝世轻功。
高人看出了我的心思,轻蔑地看了我一眼,“资质奇差,不是学武的料。你说你这样的身手怎么好意思做杀手呢,降临的门槛真是越来越低了,难怪这些年祸害忠良的事没少做。你说说你,就一招美人计能用上几回?”
你还别说我回回都用……我哼了一声,转身就走。
孙老头拦着我,问了我最后一个问题:“说说,为什么没杀杜进,是不是被这纯情的小伙子打动了?”
我用“你真三八”的眼神看着他苍老的脸,想起爹爹的眉眼险些落下泪来,诚实地说:“因为他像我爹爹。”
孙老头咳嗽了几下,很无力地向我挥手,“你走吧,走吧,这话要是让杜进听到,你的小身板都得让他震飞了。”


我从黑夜走到了白昼,从蒙蒙月华走到了朗朗白日,走得筋疲力尽全身酸疼,这一路把孙老头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个遍,就算不给我备匹马,雇个轿子也行呀。转念一想,我差点杀了他的主子,他没要我小命就算不错了。想到这儿不禁后怕,这红姐安的什么心呀,杜进身边高手如云深不可测的,我要是真得手了跑得了吗?
幸好杜进像我爹爹。
走了大半天终于在清晨的露水和朝阳里欣喜地发现了一家路边野店,门面那叫一个简陋,不过眼下有顿饱饭吃有口热水喝我就已经很知足了。
店小二一看就没睡醒,眼角带着眼屎地问我:“大姐,住店还是吃饭?”
我芳龄十七一朵花,这声“大姐”他怎么叫得出来?难怪这家破店生意不好。
“吃饭,挑几个热菜快点端上来。”
“好嘞。”小二拿他那破袖子擦了擦我面前的破凳子,拎起破茶壶给我倒了杯破茶,然后用他那破锣嗓子说,“大姐,您慢慢喝,菜马上就来。”
是可忍孰不可忍,我本就受了一肚子的窝囊气,本着做人高傲的原则一把揪住小二的衣领,冲着他大喊:“你个不长眼的东西,你仔细看看我哪里像大姐了?你倒是给我看仔细了!”
店小二颤颤巍巍地把我看了个仔细,又颤颤巍巍地小声说:“对不住了,是小的眼神不好,这位大哥原来是男扮女装,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原谅小的吧。”
我愣了片刻,然后很无力地坐回到凳子上,挥挥手说:“行了,你下去吧。”
这边店小二刚退下,邻桌的小姑娘的声音就传了过来,“小姐,小姐,你看看就是这个气势,这位姑娘方才那才是十足的泼妇气势,你还得再练练。”
我刚喝到嘴里的茶水差点没喷出来,泼妇?这个称呼挺新鲜的。
我转过头仔细打量了一下邻桌坐着的两个女子,方才说话的眼睛很大,水灵灵的,一看就是标准的丫鬟模样,那位小姐穿了身红色的裙裤,直筒的马靴,头发梳髻,倒是有点江湖儿女的味道,就是长得有点古典美。
世界真是矛盾。
那小姐冲我歉意地微笑,嘴张得不大不小恰到好处,其实我对这个还是有点了解的,看得出来她是经过很高层次的礼仪训练的。当年爹爹专门给姐姐请了礼仪师父,从头到脚地教她怎么做个别扭的大家闺秀名门贵妇,我也是好奇偷着听了一节课,从那之后就再也不会寻隙捉弄姐姐了,对她是万分的同情。等她得空了还会给她送些小楼哥哥寻摸来的稀奇玩意,就是她不怎么愿意搭理我。
我的姐姐,从来都不曾与我亲近。
小姐说:“姑娘莫怪,家奴唐突了。”
话说得也是很有学问的,再看她那坐姿那仪态,不相称的反而是她那身红艳艳的行头了,要是穿着曳地的宫装长裙挽个灵蛇髻应该会把她的典雅气质发挥到极致。
我摆摆手说:“小姐言重了。”
那丫鬟走过来笑着说:“一见姑娘就是江湖儿女,不如过来同坐,我家小姐有事求教。”
我脱口而出,“我是要收银子的。”
她一愣,小嘴一撅说:“我……我们有钱。”
我立马站起来迅速地坐了过去,就近一打量,那小姐唇红齿白,柳眉弯弯,白玉般的皓腕扣在双膝,坐姿十分标准。
我喝了口茶,“不知姑娘所求何事?”
她从怀里掏出手绢和一面小铜镜递给我,“姑娘路途辛苦了,擦擦脸吧。”
我看了眼镜子里的自己也就能理解方才店小二为何叫我“大姐”了,这蓬头垢面的女人的确有种中年妇女凌乱的美。
我对着镜子粗略地整理了下把头发梳好。那个丫鬟大惊小怪地叫道:“哇,姑娘原来也是个大美人呀。”
我谦虚地笑了笑,“不敢当,和你家小姐这般仪态典雅一比我也就是一村姑。”
丫鬟偷瞟了一眼她家小姐,我一看那姑娘脸色确实不大好看,难不成这样精辟的马屁我都能拍到马腿上?
小姐说:“实不相瞒,正是此事要求助于姑娘。”
“怎么说?”
为难的话向来丫鬟来说的,“这么说吧,其实我家小姐仰慕一个人很久了,可是这个人不识好歹偏偏喜欢行事豪迈的江湖女子,不喜欢规规矩矩的大家闺秀,这番小姐为了他决定改变自己,带着我准备闯荡下江湖,发现姑娘的气质举止就是我家小姐要学习的那种,所以还请姑娘多多指教。”
嗯,江湖真是那么好闯荡的吗,色魔色狼采花贼遍地都是你们不知道吗?近年来崛起的名动江湖的采花大盗大黄蜂更是采遍花丛从不失手。真是好的不学专挑坏的学,还选上我这样一个高傲的绣娘。
我想了想,决定反正最近总做好人索性做到底吧,“姑娘,有句话我要说在头里,若是你真的改变了,那你还是你自己吗?天下男人千千万万,姑娘这般可人何愁遇不到良人,何苦执著于一个男人不属于自己的心呢?”
话音刚落就听到几声很清脆的拍手声,一个瘦削的青衣男子倚着门框立在那里,一双小眼睛堪比夜间繁星,极为有神,一脸笑意地望着我们,嗓音很好听,“这位姑娘字字珠玑,说得极为在理。”
丫鬟看清了来人,嘟囔了句:“赢爷来得好快。”
被唤作赢爷的人走了过来,在我旁边坐下,不满地看着丫鬟说:“那是自然,大漠良驹岂是浪得虚名。”又转头对那小姐说:“小姐这番留书出走,少主很担心。”
咦,这姑娘来头还不小呢。
小姐垂着眉很悲戚地说:“自打他从沙盗手里救下了我,到今天已经三年有余了,这三年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我喜欢他,都知道他不要我,可是我并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只是不明白他为什么不喜欢我?”
赢爷一看也是个诚实的孩子,不忍心把真相告诉那小姐,闷在那里不说话。其实很简单,因为不喜欢所以不喜欢。感情这个东西很计较的,是就是的,不是装装倒也可以算是……若是连装都不肯装,怕是只有两个理由:一是对你无利可图,二是他诚实厚道。
我很慈爱地说:“那个男人不喜欢你是他没有这个福分,也许你们二人真的没有缘分,小姐又何须勉强,这世间因因果果自有定数,不要因为只看到他一个人而忽略了身边真正适合自己的人。”这番这么有水平的话自然不是我说得出来的,不过是前些年经常有些痴情少女看不透情关便来求神拜佛求静难师父解惑,似乎每次静难师父都是这么说的,听得久了我也就记住了。说完后我还顺道扫了那位赢爷一眼。
这一对上赢爷若有所思的眼神,他看我的眼睛里立马有了点人味。
纯粹的误打误撞,不用感谢我。
小姐拉着我的手很感动地说:“这位姐姐,你说得在理,这世间绝不止他杜进一个男人,景绫一定会记住姐姐的话从头开始的。”
我的手抖了抖,缓缓地按上腰间。
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呀。
赢爷凌厉地看着我,把手里的剑搁到了桌上。
我笑着从腰间抽出一方手绢递给景绫,“原来姑娘便是闻名天下的景绫郡主,民女有所不知,失礼之处还望海涵。方才弄脏了郡主的手绢,乡下粗陋之物还请郡主别见怪。”
景绫说:“姐姐别和我这般计较,眼下这乱世哪里还有什么郡主不郡主的,一方绢子而已,也不是什么珍贵的物件,比不上姐姐的一番话发人深省。不知姐姐家在何处?景绫诚心结交。”
嗯,我的出身真是有点拿不出手。
赢爷那犀利的小眼睛贼眯眯地忽闪忽闪的,“姑娘可是有何难言之隐?”
我笑道:“久闻青山赢谋‘奇谋’之名,今日有幸相见,不知赢爷是不是真如传言所说的那样才思敏捷谋略一流,可否猜出民女出身何处?”
赢谋很年轻,脸色偏白,斯斯文文的样子,那一双眼睛不大却很有神很亮,倒也安心接受了我的赞美,“姑娘熟知江湖事,又孤身一人如此狼狈地赶路,自然不是深闺重院里的大家闺秀,但听姑娘的谈吐,话中所带的禅机也绝非江湖草莽所能参透的,恕赢谋无能,不知姑娘是何身份。”
我笑得很有禅机,“相信我们还有再见的一天,到时候自然会如实相告,眼下民女还有要事在身不宜耽误,就此告辞。”
景绫再次谢了我,客套地说:“期待下次相逢。”
我微微一笑,可刚转过身突然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于是立马回过身。
丫鬟问:“姑娘可是还有事吩咐?”
我冲她伸出手,“方才说好的银子可还没给呢。”
丫鬟很不识大体地翻了个白眼,无奈地看着她家小姐,景绫也是一愣,然后很实在地指了指被我别在腰间的她方才给我的那个铜镜说:“这个镜子姐姐收下便是,我们这次出门没带太多的银子。”
你不说我也已经收下了,你倒是会捡便宜。
景溯为人真是苛刻,一个杜进穷得要抢自己的百姓也就罢了,自己的妹妹没有钱给还得拿东西抵账。
赢谋察言观色,看出了我的不满,很潇洒地说:“在下愿意出一千两买姑娘腰间的镜子,不知姑娘可否割爱?”
我顿时两眼冒着金花地问:“一千两?你说的是一千两?”
“是,容发钱庄的银票。”说着他还很大方地把银票放到了桌子上。
终于让我见到了一个有钱的主儿。于是我很爽快地掏出镜子搁到他手上,“成交。”
赢谋立刻愣在了那里,眉眼之间不掩探究之意地打量我,面色沉沉,若有所思。
倒是丫鬟又很不识大体地笑了出来,“我可是头一次见到赢爷栽了呢。”
赢谋哼了一声,“就她?”
我傻傻地一笑,抱拳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后会有期。”
赢谋,就算我再傻也知道这世间哪会有值一千两的镜子,你不过下套诱我罢了。
景绫,我们会再见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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