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花女

    《茶花女》是小仲马根据巴黎当时的一个真实故事写成。主人公玛丽特酷爱茶花，常以茶花为饰，故称“茶花女”。她出身贫寒，为人善良，天生丽质，聪慧绝顶，在巴黎受到公子哥儿们的追逐包围，迫于生计沦落为妓而不能自拔。在那污秽的环境里，她敢于追求纯朴、正直的爱情，始保持独立的人格和尊严。可是，在梦魇一般的时代里，等待她的只有一个悲惨的结局。最后，在爱情和病痛的双重折磨下，玛格丽特含恨离开人世。作品对人物内心世界的刻画细腻入微，充满浓烈的抒情色彩。

  

    在我看来，只有在广泛地对人进行了研究之后，才能塑造人物；如同想讲一种语言就得先对其认真学习一样。
    既然我还没到会塑造人物的年龄，那就只好满足于平铺直叙地讲故事了。
    不过，我要请读者相信下面所讲故事的真实性。其中的所有人物，除女主人公外，均尚在人世。
    而且，罗列在本书的大部分事实，在巴黎都可找到人证；如果我的论述还不够充分的话，他们均可进一步作证。由于某种特殊的机遇，只有我才能够把这些情况描述出来，因为我是唯一掌握最后那些细枝末节的人。而缺少这些细枝末节，就无法写出一篇完整、动人的故事。
    那么，下面就来讲讲我是怎样获悉这些细枝末节的。
    1847年3月12日，我在拉菲特街看到了一张拍卖家具和诸多珍玩的黄色巨幅广告。这次拍卖发生在物主谢世之后。广告上虽没提及死者的姓名，然而却说拍卖将于16日中午12点到下午5点在昂丹街9号举行。
    广告上还附带通知，人们可以在13日和14日两天去参观那里的住宅和家具。
    我一向爱好珍玩，暗自决定不坐失良机，即使不买，至少也要去一饱眼福。
    第二天，我就到了昂丹街9号。
    时间还早，可是房子里却已有参观的人了，甚至还有女宾。尽管这些女宾身着天鹅绒服装，披着开司米披肩，大门口又有华贵的四轮轿式马车恭候，却仍禁不住吃惊地、甚至是仰慕地注视着展现在她们眼前的一派豪华。
    不久，我即明白了她们仰慕和吃惊的缘由了。因为当我也仔细打量了一番以后，已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正置身于一个高级妓女的住房。如果说有什么东西是上流社会贵妇——这里正好就来了一些上流社会的贵妇——希冀看到的话，那就是这些妓女的闺房。这类妓女每天都在向贵妇们炫耀着自己的衣饰。她们同贵妇们一样，在著名的剧场和意大利歌剧院里拥有自己的包厢，并同贵妇们并肩观看；这类妓女毫无顾忌地在巴黎街头卖弄着自己的姿色、珠宝和“风流韵事”。
    眼下，我所在住宅的女主人已经死了。现在连最贞洁的女人亦可直入她的卧室。死亡已经净化了这个富丽而肮脏场所的秽气。何况，如果需要，她们还可以托辞说自己仅为拍卖而来，事先并不知道这是什么人家；她们看到了广告，想来参观一下广告上所要拍卖的东西，并预先挑选一番，没什么可以大惊小怪的。这样说，并不妨碍她们从要拍卖的精美物品中去探究这个妓女的生活轨迹。何况人们无疑已对她们讲述过有关妓女的十分离奇的故事了。
    不幸的是，所有神秘的事情都伴随着这个绝代佳人而悄然消逝了。不管这些贵妇人如何满怀期望，她们也只能面对死者身后所要拍卖的东西啧啧称羡，而对这位女房东生前已经卖掉的一切都是无缘再饱眼福了。
    不过，这里还是有些东西值得一买。房间陈设富丽堂皇，玫瑰木的家具，塞费尔和中国产花瓶，萨克森的小塑像，以及各类绸缎、丝绒与花边绣品，应有尽有。
    我随着那些贵妇名媛，在房间里漫步浏览。她们走进了一间张挂着波斯幕帘的房间。正当我也要跟着进去的时候，她们却嬉笑着匆匆退了出来，仿佛对这次新的猎奇感到害臊。我倒反而为此更想急于进入这个房间。原来这是一间梳妆室，装饰精心，巧夺天工，充分显示出死者生前的穷奢极侈。
    靠墙放置的一张三尺宽、六尺长的桌子上，奥科克和奥迪奥制造的各种珍宝在灿灿闪光。真可谓满室美妙绝伦的收藏！在屋内数以千计的物品之中，没有一件不是用金、银制成。而它们，对于一个我们此时此刻正置身其住宅的女人的梳妆打扮来讲，又是多么必不可少啊！不过，这些收藏品只能是一点一点积累起来的，而且也不可能是同一个情夫所能置办齐全的。
    亲眼目睹一个妓女的梳妆间并没有使我感到不快。不管是什么东西，我均饶有兴趣地仔细鉴赏一番。我发现在所有镂雕精湛的用具上，都镌刻着不同人名的开头字母和各种纹章的标记。
    凝视着所有这些东西——每一件都向我展现出一幕这个可怜姑娘的卖身情景——我想，上帝对她尚算仁慈没有使她遭受通常的那种惩罚，而是让她在衰老之前仍容颜永驻，消逝于奢侈豪华之中。而衰老对于妓女们来说，简直意味着她们的一次死亡。
    不错，有什么比看到放荡生活的晚年——尤其是女人们放荡生活的晚年——更感悲惨的呢？这种晚年没有丝毫的尊严，引不起任何的同情。这种没完没了的悔恨——不是源于生活道路的坎坷，而是基于错误的选择和对金钱的挥霍。可以说这是人间所能耳闻的最悲伤的事情了。我认识一位曾经风流一时的年老妓女。穷其一生只留下了一个女儿。据她的同辈的人讲，这个女儿长得同她母亲年轻时一样漂亮。对于这个可怜的孩子，她的母亲始终没有说过“你是我的女儿”，而只是求她能为自己颐养天年，就像她曾哺育过这个女儿的童年一样。这个可怜的姑娘名叫露易丝。她顺从了母亲的意愿，开始了卖身生涯，没有志趣，没有情欲，缺乏欢愉，就像有人要她学会一种职业，她就去从事这种职业一样。
    对放荡生活的耳濡目染，加上这个姑娘长期病态所导致的早熟放荡行为，扼杀了她身上上帝也许曾经赋予过的辨别善恶的智慧。可是，对于这种智慧却从来没有人想到要加以培植发扬。
    我永远也忘不了这个年轻的姑娘。她几乎每天总是在同一时刻走过林荫大道。她的母亲寸步不离，其辛劳殷勤的程度完全像亲生母亲陪伴亲生女儿一样。当时我还年轻，并已打算为了自己而接受我们那个时代的轻浮风尚。不过我还记得，每每一看到母亲的这种丑恶的监视行为，就引起我一阵轻蔑和反感。
    要补充说明的是，没有一个处女天真无邪的脸上，会表现出如此的痛苦和忧伤。
    这张脸简直就是一座委屈女郎的头像。有一天，这个姑娘突然容光焕发。在由她的母亲一手操纵的放荡生涯里，仿佛上帝把些许幸福恩赐给了这个堕落女人。既然上帝已把她造就得孱弱无力，那为什么又要使她遭受痛苦生活的重压，而得不到慰藉呢？就在这一天，她发现自己怀孕了。她身上还存有的那点纯洁使她高兴得全身打颤。人的灵魂有它不可理解的寄托。露易丝赶忙去把这个已令自己欣喜若狂的消息告诉母亲，实在羞于启齿！不过，我们并不是在这里编造什么风流韵事，而是在讲一个真实的故事。如果我们认为不应该不时地把这些女人的苦难公诸于世，那我们对此也许还是保持沉默为妙。人们谴责这种女人而不听她的申诉，蔑视这种女人而又不对她们进行公正的评价。我看，这才是可耻的。然而这位母亲却答复自己的女儿说，她们的收入应付两个人的生活已不宽裕，要应付三个人就不免要捉襟见肘了；又说养这样的孩子是毫无用处的，而怀孕简直是在浪费光阴。
    第二天，一位助产婆——我们姑且把她当做这位母亲的一个朋友，来看望了露易丝。露易丝在床上躺了几天，下床之后脸色比过去更加苍白，身体比过去更加虚弱了。P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