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我唱首歌吧

2007年六一国际儿童节前夕，《中华读书报》的一位编辑朋友来电要我向该报的读者朋友们推荐一部优秀的儿童文学作品。放下电话，我既高兴又颇为踌躇。作为一位儿童文学研究者，有机会向读者推荐、介绍自己喜爱的儿童文学作品，让自己多年的阅读积累和心得有机会成为一种公共阅读服务资源，这当然是一件令人开心的事情。可是一部伤口的推荐限制，还是令我犹豫再三，颇有鱼与熊掌无法兼得的焦虑和遗憾。 这套读本以我个人二十多年来从事儿童文学教学、研究工作的专业积累为基础，以我近年来的儿童文学阅读和思考为基本支撑，收录了中外历史上一些优秀的或我个人相当珍爱的儿童文学作品。这些作品触及到了关于童年、人生、人性、社会、命运等最基本的价值命题，因而具有相当的思想深度和情感力度。我也希望借助这些作品来展现儿童文学的纯真和质朴，幻想和幽默，玄思和深邃，丰富和大气……我以为，从这些作品中，读者朋友们既可以享受儿童文学的天真和趣味，也可以领略其中的人生智慧和生活哲学。 书中那些对作品评析的文字，是想为读者的阅读提供一些思路和参考。这些文字不应成为读者朋友们阅读时的羁绊和限制。很显然，作品本身所呈现和提供的思想和艺术图景，一定会比任何说明文字都要丰富和有趣得多。 把最好的儿童文学作品献给读者，为小读者的课外阅读和大读者的闲暇生活提供来自儿童文学领域的文学精品，是我选评这套书时的全部动机和激情所在。我盼望着，这些优秀的儿童文学作品，能够滋润、塑造我们童年的心灵和情感世界，陪伴、感动我们成年后的生命和岁月。

方卫平教授，浙江师范大学儿童文化研究院副院长、儿童文学研究所所长、人文学儿童文学系主任、中国作家协会儿童文学委员会委员、《中国儿童文化》主编、《另儿童文学》编委、意大利《教育史与儿童文学》杂志国际学术委员；著有《方卫平儿童文学理论文集》共4卷等 ，与人合作主编有《新语文读本·小学卷》；获“浙江省劳动模范”称号，享受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

生命的诗与歌
穷人与富人
特别的爱
童 诗的轻逸之美
透过小故事
思想的趣味和重量
战争与孩子
阳光怎样照进我们的心田
童年时代的朋友
仁慈的心
故事中的哲理
童年的力量
绕口令
连锁调
讽刺与幽默
奇妙的世界
小说里的世界和人生

为我唱首歌吧

　 在伦敦儿童医院这间小小的病室里，住着我的儿子艾德里安和其他七个孩子。艾德里安最小，只有四岁，最大的是十二岁的弗雷迪，其次是卡罗琳、伊丽莎白、约瑟夫、赫米尔、米丽雅姆和莎丽。
　　这些小病人，除了十岁的伊丽莎白，全是白血病的牺牲品，他们活不了多久了。伊丽莎白天真可爱，有一双蓝色的大眼睛，一头闪闪发光的金发。孩子们都很喜欢她，同时，又对她满怀真挚的同情。
　　伊丽莎白的耳朵做了一次复杂的手术，再过大约一个月，她的听力就会完全消失，再也听不到声音了。伊丽莎白热爱音乐，热爱歌唱，她的歌声圆润舒缓、婉转动听，显示出一个未来音乐家的超人才能，这些使她将要变聋的未来更加悲惨。
　　伊丽莎白是那么喜欢听人唱歌，就像喜欢自己演唱一样。每当我给艾德里安铺好床后，她总是示意我去儿童游戏室。在经过一天的活动后，在安静的、空荡荡的房间里，她自己坐在一张宽大的椅子上，让我坐在她的旁边，紧紧拉着我的手，声音颤抖地恳求：“给我唱首歌吧！”
　　我怎么能忍心拒绝这样的请求呢？我们面对面坐着，她能够看见我嘴唇的翕动，我则尽可能准确地唱上两首歌，她呢，着迷似的听着，脸上带着专注、喜悦的神情。我唱完，她就在我的额头上亲吻一下，表示感谢。
　　我说过，小伙伴们为伊丽莎白的境况感到忐忑不安，他们决定要做一些事情使她快活。在十二岁的弗雷迪的倡导下，孩子们做出了一个决定，然后带着这个决定去见他们认识的朋友希尔达·柯尔比护士阿姨。
　　最初，柯尔比护士听了他们的打算大吃一惊。“你们想为伊丽莎白的十一岁生目举行一次音乐会？”她叫了起来，“而且只有三周时间！你们发疯了吗？”这时候，她看见了孩子们渴望的神情，不由自主地被感动了。她想了想，补充说：“你们真是全疯啦！不过，让我来帮助你们吧！”
　　柯尔比护士抓紧时间履行自己的诺言，她一下班就乘出租汽车去了一所音乐学校，去拜访朋友玛丽·约瑟芬修女——一个音乐和唱诗班的教师。
　　“玛丽，”柯尔比说，“我问你，让一群根本没有音乐知识的孩子组成一支合唱队，并在三周后举行一次音乐会，这可能吗？”
　　“可能，”玛丽的回答是肯定的，“当然可能。”
　　“上帝保佑您，玛丽！”柯尔比护士高兴得像孩子似的，
　　“我知道你办得到。”
　　当伊丽莎白去接受每天的治疗时，柯尔比护士把自己的计划告诉了弗雷迪和孩子们。弗雷迪询问：“这人是谁？是叔叔还是阿姨？怎么会叫玛丽·约瑟芬呢？”
　　“弗雷迪，她是一个修女，在伦敦最好的音乐学校当老师，
　　她准备来训练你们唱歌，而且一切免费。”
　　“太好啦！”赫米尔一声尖叫，“我们一定会唱得挺棒的！”
　　事情就这么决定了下来。在玛丽·约瑟芬修女的指导下，孩子们每天练习唱歌，当然是在伊丽莎白接受治疗的时候。只有一个大难题：怎么样把九岁的约瑟夫也吸收入合唱队？显然，不能丢下他不管，可是，他动过手术，再也不能使用声带了呀！
　　当其他孩子全被安排在唱歌时各自的位置上时，玛丽注意到约瑟夫正神色悲哀地望着她。“约瑟夫，你过来，坐在我的身边，我弹钢琴，你翻乐谱，好吗？”
　　一阵沉默之后，约瑟夫的两眼炯炯发光，随即闭上，喜悦的泪水夺眶而出。他迅速在纸上写下一行字：“修女阿姨，我不识谱。”
　　玛丽低下头微笑着看着这个失望的小男孩，向他保证：“约瑟夫，不要担心，你一定能识谱的。”
　　真是不可思议，仅仅三周时间，玛丽修女和柯尔比护士就把七个快要死去的孩子组成了一支优秀的合唱队。他们中没有一个具备出色的音乐才能，而现在就连那个既不能唱歌，又不能说话的小男孩也成了一个信心十足的翻乐谱者。
　　同样出色的是，对这个秘密的保守也十分成功。在伊丽莎白生日的这天下午，当她被领进医院的小教堂里，坐在一个“宝位”（一辆手摇车）上时，她的惊奇显而易见。激动使她苍白、漂亮的面庞涨得绯红。她身体前倾，一动不动，聚精会神地听着。
　　尽管我们这些听众——伊丽莎白、十位父母和三位护士——坐在离舞台仅三米远的地方，我们还是难以清楚地看见每个孩子的面孔，泪水遮住了我们的视线。但是，我们能够毫不费力地听清他们的歌唱。在演出开始前，玛丽告诉孩子们：“你们知道，伊丽莎白的听力已是非常、非常微弱了，因此，你们必须尽力大声地唱。”
　　音乐会获得了成功。伊丽莎白欣喜若狂，一片浓浓的、娇媚的红晕浮现在她苍白的脸上，她的眼里闪耀出奇异的光彩。她大声说，这是她最最快乐、最最快乐的生日！六个合唱队的队员们十分自豪地欢呼起来，乐得又蹦又跳；约瑟夫则眉飞色舞、喜悦异常。我想，这时候，我们这些大人们流的眼泪更多。
　　如今，那六副幼稚的歌喉已经静默多年，那七名合唱队的成员也正在地下安睡长眠，但是我敢保证，那个已经结婚、成了一个金发碧眼女孩的母亲的伊丽莎白，在她记忆的耳朵里，仍然能够听见那六个幼稚的声音，它们是欢乐的声音、生命的声音、给人以力量的声音，它们也是她曾经听见的最后的声音。这则令人感动的故事，也是一首为生命而谱写的赞美诗。它让我们体会到，每一个来到世界上的生命，不论它停留的时间多么短暂，都是一首值得赞美的诗。故事中这些身患绝症，却仍然快乐地为别人，也为自己的生命而歌唱的天真、善良的心灵，会深深地温暖故事里和故事外的每一个人。
　　奥菲利娅的影子
　　剧院
　　在一个古老的小城里，生活着一位名叫奥菲利娅的老小姐。
　　很久以前，当她刚刚出生的时候，她的父母便说：“我们的孩子将来会成为一位著名的大演员。”
　　因此，他们给她取了这个名字——奥菲利娅，这是莎士比亚的戏剧《哈姆雷特》中那个著名女主角的名字。
　　除了对诗人伟大语言艺术的赞赏，奥菲利娅小姐的父母什么也没有给她留下。她没能成为一位著名的演员，而且，她的声音太小了。但是，不管怎样，她还是希望自己能献身艺术，哪怕是以一种最卑微的方式。
　　在这个古老的小城里，有一座非常漂亮的剧院。在剧院舞台的最前面有一个箱子，人们从观众席上看不见它。奥菲利娅每天晚上都坐在这个箱子里面，当台上的演员忘了台词时，她便小声提示他们。奥菲利娅的声音很小，干这个工作再合适不过了，因为她的提示是不能让观众听见的。
　　她把自己漫长的一生都献给了这一职业，并为此感到十分幸福。渐渐地，她能背诵世界上所有伟大的悲剧和喜剧，给演员提示台词时再也用不着看书了。
　　就这样，奥菲利娅小姐渐渐老了，时代也在发生着变化。来剧院看戏的人越来越少，因为除了戏剧，现在还有电影、电视和别的娱乐方式。大部分人有了汽车，如果什么时候想看戏了，他们更愿意开车去邻近的大城市看，因为在那里，能看到许多著名的演员，也更能炫耀自己。
　　于是，小城的剧院不得不关闭了。演员们纷纷离开，老小姐奥菲利娅也失业了。
　　当最后一场演出的幕布落下来时，奥菲利娅独自一个人在剧场里待了一会儿。她坐在自己工作过的箱子里，回想着自己的一生。突然，她看见一个影子在幕布上飘来飘去，有时大，有时小。可是，现在剧场里一个人也没有，所以，他不可能是谁投下的身影。
　　“喂！”奥菲利娅小姐用她那细小的声音冲影子喊道，“你是谁呀？”
　　影子显然大吃一惊，立即缩成一团，反正影子也没有什么固定的形状。但是，他又马上停了下来，而且越变越大。
　　“对不起！”他说，“我不知道这里还有人。我没想吓唬您，我只是想在这里藏身。因为我不知道，自己该待在哪儿。请您别赶我走！”
　　“你是个影子吗？”奥菲利娅急切地问。
　　影子点了点头。
　　“可是，每个影子都该有自己的主人呀。”她接着说。
　　“不，”影子说，“并不是所有的影子都有自己的主人。
　　世上有一些影子是多余的，他们不属于任何人，因为谁也不要他们。我就是这样的一个影子，我叫影子流浪汉。”
　　“是这样。”奥菲利娅小姐说，“谁也不要你，难道你不难过吗？”
　　“当然难过。”影子说，他又轻轻叹了一口气，“可那又能怎么办呢？”
　　“你愿意来我这儿吗？”老小姐问，“我也不属于任何人，谁也不要我。”
　　“非常愿意。”影子回答说，“太好了！但是，我必须长在您身上，可是您却已经有自己的影子了。”
“你们会处得不错的。”奥菲利娅小姐说。
　　她自己的影子也点头表示同意了。
　　从此，奥菲利娅便有了两个影子。只有少数人发现了这一点，他们对此感到奇怪，觉得奥菲利娅有些特别。奥菲利娅小姐不想招人议论，所以，白天的时候，她就请其中的一个影子变小，钻进自己的手提包里，反正影子能变形，在哪儿都能待。一天，奥菲利娅来到教堂，与亲爱的上帝交谈。尽管她的声音很小，但是，她仍希望上帝能听见自己说的话（因为她真的不能肯定，上帝是否听得见她那细小的声音）。就在这时，她突然在教堂的白墙上发现了另外一个影子，他的样子非常消瘦，看上去不像什么确定的东西。他向奥菲利娅伸出一只手，好像在恳求什么。
　　“你也是一个谁也不要的影子吗？”奥菲利娅小姐问。
　　“是的，”影子说，“但是，我们那里都传开了，说有人愿意收留我们这些没人要的影子。这人是你吗？”
　　“我已经有两个影子了。”奥菲利娅小姐回答说。
　　“那再多一个也没什么关系呀！”影子恳求说，“你不能把我也收下吗？没人要的滋味真是太难过、太孤独了。”
　　“那你叫什么？”老小姐问。
　　“我叫怕黑。”影子小声说。
　　“好吧，你跟我走吧。”奥菲利娅小姐说。
　　这样，她就有三个影子了。
　　从此，几乎每天都有没人要的影子来找她，因为，世界上这样的影子有很多、很多。
　　第四个影子叫孤独。
　　第五个影子叫长夜。
　　第六个影子叫永不。
　　第七个影子叫空虚。
　　而且，这种现象一直持续下去。奥菲利娅小姐很穷，幸亏这些影子既不要吃的，也不需要穿衣服保暖。
　　只是她的小房间有时候很暗，因为这里挤满了许许多多的影子。他们都待在奥菲利娅小姐这里，因为没有别人收留他们。奥菲利娅小姐也不忍心把他们送走。就这样，她这里的影子越来越多。
　　更糟糕的是，这些影子有时会吵架。他们常常争位子，有时候，还会出现真正的影子大战。在这样的夜晚，奥菲利娅小姐常常无法入睡。她只好睁着眼睛，躺在床上，用她那细小的声音劝说他们。但是，这没有太大的用处。
　　奥菲利娅小姐不喜欢听别人吵架，但是如果这种争吵是用诗人那种伟大的语言在舞台上表现出来的，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有一天，她终于想出了一个绝妙的主意。
　　“大家听着，”她对影子们说，“如果你们还想继续待在我这里，就必须学点儿东西。”
　　影子们停止了争吵，从房间的各个角落里钻出来，用充满期待的眼光看着她。
　　于是，她开始给影子们念诗人的杰作，所有这些内容她都能倒背如流。她慢慢重复着一些段落，然后，要求影子们跟着她念。影子们虽然要费很大的劲才能学会，但是他们倒也非常好学。
　　渐渐地，他们从老小姐奥菲利娅那里学会了背诵世界上所有伟大的悲剧和喜剧。
　　当然，现在的情形与以前完全不同了。因为影子能够扮演剧中的一切，他们可以根据剧情的需要，扮演侏儒或巨人、人或鸟、一棵树或一张桌子。
　　他们经常通宵达旦地在奥菲利娅小姐跟前演出最精彩的剧目，而奥菲丽娅仍然在一旁给他们提示台词。
　　白天，除了她自己的那个影子，别的影子都待在奥菲利娅的手提包里。是的，影子有时可以小得不可思议。
　　别人从来没有见到过奥菲利娅的这些影子，但是，他们还是隐隐约约地觉得发生了某些不寻常的事情，而人们往往不太喜欢不寻常的事情。
　　“这位老小姐有些古怪，”人们在背后议论说，“最好把她送到有人照料的老人院去。”
　　还有人说：“也许她已经疯了。谁知道她哪天会干出什么事情来！”
　　所有人都离她远远的。
　　终于，有一天奥菲利娅小姐的房东来了，他说：“对不起，从现在开始，您必须比以前多付一倍的房租。”
　　奥菲利娅小姐付不起。
　　“那么，”房东说，“只好对不起了，您最好还是搬出去口巴！”
　　于是，奥菲利娅小姐只好收拾起所有的东西，把它们装进一个箱子，反正她的东西也不多。她离开了原来住的屋子，买了一张车票，坐上火车，上路了。她自己并不知道该去哪里。
　　坐了很远以后，她下了车，开始步行。她一手提着行李箱，一手提着装满影子的手提包。
　　这是一条很长、很长的路。
　　最后，奥菲利娅来到了海边，她无法再往前走了。于是，她想坐下来歇一会儿，不久，她便睡着了。
　　影子们纷纷从手提包里出来，围在她身边。他们在一起讨论到底该怎么办。
　　“是的，”他们说，“正是因为我们，奥菲利娅小姐才会陷入这种糟糕的处境。她帮助过我们，现在该轮到我们想办法帮帮她了。我们大家都从她那里学到了一些东西，也许，我们可以用这些学到的东西来帮助她。”
　　等奥菲利娅小姐醒后，他们就把计划告诉了她。
　　“啊，”奥菲利娅小姐说，“你们真是太好了！”
　　后来，她来到了一个小村庄。她从箱子里拿出一块白色的床单，把它挂在一根棍子上。于是，影子们马上开始演出。这些剧目都是以前奥菲利娅小姐让他们排练的。她坐在幕布的后面，一旦影子们在演出中接不上台词，她便小声给他们提示。
　　开始只有一些孩子过来，他们非常惊讶地在一旁观看。到傍晚的时候，又来了几个大人。看完这些精彩、有趣的演出，每个人都付给奥菲利娅了一点儿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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