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世纪少年文学必读经典-红与黑

一　父与子
二　亲和力
三　乡间一夜
四　雄心和逆境
五　鸡鸣
六　匿名信
七　一八三○年的行为方式
八　神学院
九　第一次提升
十　野心家
十一　初入上流社会
十二　德·拉莫尔府
十三　说话的腔调
十四　舞会
十五　女孩子的威力
十六　这是一个阴谋吗
十七　凌晨一点钟
十八 残酷的时刻
十九 秘密记录
二十 道德的职责．
二十一 教会里最好的职位一
二十二 让她害怕
二十三 软弱的痛苦
二十四 悲惨的细节
二十五 主塔楼
二十六 审判
二十七 探视者们
二十八 最后的日子

一　父与子
维里埃称得上是弗朗什—孔泰地区最漂亮的小城之一。一幢幢白墙红瓦尖顶的房屋坐落在一座小山的斜坡上，茁壮的栗树长得密密匝匝的。残破不堪的城墙下数百步外，杜河静静地流过。维里埃的北面有高山掩蔽，那是汝拉山脉的一支。从山上下来的一股激流，穿过小城注入杜河，带动大量的木锯运转起来。这是一种简单的工业。不过，真正使小城富起来的是生产一种名叫米鲁兹的印花布。
一进城，照例会听见一台样子吓人的机器发出轰隆隆的嘈杂声响：二十个沉重的铁锤，依靠一只由湍急的水流带动的轮子，升起，落下，震得路面直打颤。一个铁锤每天要生产几千枚钉子。这座漂亮的制钉厂是属于市长的产业。
市长德。雷那尔先生身材高大，总是神色匆匆，一副很了不起的样子。这位好几等骑士勋章的获得者通常穿着一身灰色的衣服，头发已经花白，大脑门，鹰钩鼻，五官大致算得上端正：初见他的人们甚至还会觉得他兼有小城市长的威严和尚存于四十八岁至五十岁男人身上的那种魅力。然而，他踌躇满志的神气中也混杂有一种说不清的狭隘和创造力的匮乏。
离市政厅再往坡上走一百步，有一幢外观相当漂亮的房子和一片极美的花园。从这里可以望见远处勃艮第的丘陵形成的一线天际。这幢房子也属于德。雷那尔先生。花园有好几层，直伸到杜河岸边，每一层都筑有护墙。在弗朗什—孔泰，谁的地产上砌的墙越多越高，谁就越会受到人们的尊敬。德。雷那尔先生的花园里就免不了高墙纵横。
这里面有一块地是从杜河边的锯木厂厂主索雷尔老爹那里买来的。它在杜河岸边的特殊位置让人们一进城就留下深刻的印象。眼下这里正在修筑花园第四层平台的护墙。市长先生固然高傲，但为了得到这块一阿尔邦大小的土地，却不得不费些心力恳求既冷酷又顽固的农民索雷尔老爹，才让他把工厂迁往别处。作为代价，德·雷那尔先生把杜河下游五百步处的四阿尔邦土地给了索雷尔，此外还被索雷尔老爹巧妙地利用这位邻居的急迫和占有欲，敲了他六千法朗。这笔交易受到当地一些有识之士的非议。直到四年以后，德。雷那尔先生才恍然大悟：他原本可以更便宜地做成这笔交易的。
索雷尔老爹从德。雷那尔先生那儿占便宜的事情绝不会就此为止的。眼下德。雷那尔先生正考虑把锯木工的儿子小索雷尔弄到家里来做家庭教师。德。雷那尔先生的三个儿十正在成长，最大的那个已经十一岁了。他们越来越淘气，德。雷那尔夫妇已经感觉到管不住他们了。而小索雷尔是一个得到本堂神甫谢朗欣赏的教士——即便目前还算不上教士，但也差不离了。他精通拉丁文，攻读神学已经三年了，正准备进神学院。德。雷那尔先生认为小索雷尔能够管教孩子们，并会让他们取得进步。其实德。雷那尔先生这样安排还有一个没有明说出来的理由，那就是市里的贫民收容所所长瓦勒诺先生眼下正春风得意，他还没有给孩子们请家庭教师，因此他很有可能把小索雷尔这个维里埃市最让人看好的家庭教师人选抢走。而这是德。雷那尔先生无法忍受的。他喜欢让人们看看德。雷那尔先生的孩子怎样在他们的家庭教师的带领下散步。这使人们不由得肃然起敬。为了这点虚荣心，他准备付给小索雷尔每年三百法郎的薪水，并且管吃管住。
德。雷那尔夫人大约三十岁，仍然很美丽。这女人身材修长苗条，曾经是当地有名的美人儿。她天真纯朴，举手投足仍透出一股青春的活力，这种纯洁活泼的风韵甚至会唤起别人温柔的情欲，让人想入非非，但她自己对此毫无察觉。据说有钱有势、年轻高大、孔武有力的乞丐收容所所长瓦勒诺先生曾经钟情于她，但他的追求没有成功，这曾为她的贞操增添了光辉。德。雷那尔夫人生性羞怯平和。她对丈夫也不用什么心计，只要能让她独自一人在家里美丽的花园中随意走走，她也就心满意足了。她从没想到过要对丈夫品头论足，也从未承认丈夫使她感到厌烦。她假定夫妻之间不过如此罢了，不可能有更亲密的关系。当德。雷那尔先生跟她谈论他对孩子的打算时，她还是爱他的：他想让老大进军队，老二进法院，老三进教会。总之，和所有那些男人相比，她觉得德。雷那尔先生算得上是最好的。妻子对丈夫的这种评价倒也合情合理。维里埃的市长被认为是一个风趣、高雅的人，除丫谈钱的时候，他的确是彬彬有礼的，所以，他有理由被看作是维里埃最有贵族气派的人物。
尽管德。雷那尔先生的决定有点突然（他总是突然地做出某种决定），温柔的德。雷那尔夫人并没有反对，她默认了丈夫的计划。
第二天早晨六点钟，维里埃的市长前往坡下索雷尔老爹的锯木厂，边走边庆幸自己比瓦勒诺抢先一步：决不能让收容所所长把这个据说拉丁文好得不得了的小神甫弄到手。
索雷尔老爹身高近六尺，他虽然很勤快，但粗俗而贪婪。德。雷那尔先生关于他儿子于连的提议使他感到很意外，他虽然暗自高兴，不过他装出一副闷闷不乐和漠不关心的神情，山里的农民很善于这样来掩饰他们的精明。他笨拙地微笑。却更暴露出他的虚伪。他一边重复着一些废话，一边脑子里不停地转，试图弄清楚是什么原因促使一个有权有势的人想把他那废物儿子弄到家里去。他很讨厌于连，但德·雷那尔先生偏偏要给他一年三百法郎的工钱，管吃，甚至还管穿。德。雷那尔先生催促索雷尔立刻定下来，但老农民诡计多端，百般推托，他说他要征求一下儿子的意见。
索雷尔老爹高喊着于连的名字，但没有人回答。他只看见另外两个生得膀大腰圆的儿子正挥动巨斧修整粗大的树干。他走进大棚，发现于连没有待在他应该守着的大锯旁，却骑在五六尺高处的一根梁上埋头看书。索雷尔老爹对此极为反感，他可以原谅于连因身体瘦弱而不干力气活儿，但他无法容忍于连的这种嗜书癖。
年轻人没有听见父亲那可怕的声音。索雷尔老爹敏捷地从一个树干跳上支撑着棚顶的横梁，一掌打落于连手中的书，接着一掌打在于连的头上。他一把揪住眼看要跌落的儿子：
“呸，懒东西！你看锯的时候还在读你那些该死的书吗？”于连被打得晕头转向，满脸是血，还得回到锯子旁自己的岗位上去。他的眼里含着泪：他失去了心爱的书，那是他最喜欢的《圣赫勒拿岛回忆录》。
于连是个十八九岁的瘦小青年，看起来很羸弱，面部的轮廓十分清秀。一双大而黑的眼睛，安静时显露出沉思和热情。深褐色的头发长得很低，盖住了大半个额头。他的身材修长而匀称，更多地显示出轻捷而非力量。自幼年起，他那酷爱沉思的神情和极为苍白的脸色，就使他的父亲认为他活不长，或者将成为家庭的负担。家里人都看不起他，他也恨父亲和两个哥哥；礼拜天在广场上玩耍，他总是挨打。只是不到一年以前，他那张漂亮的脸才开始博得年轻姑娘们几句亲切的话。
　 现在，他等着挨父亲的揍。
“老实回答我，臭书呆子，你在哪儿认识德。雷那尔夫人的？你什么时候跟她说过话？”
“我从来没跟她说过话，”于连答道，“我只在教堂看见过这位夫人。”
“这里面肯定有点名堂，”狡猾的乡巴佬说，“从你这里是套不出什么啦，该死的伪君子。总之，你讨到了本堂神甫或其他什么人的欢心，他们给你找了个好位置。收拾东西吧，我送你去德。雷那尔先生家，你要当孩子们的家庭教师啦。”
“我能得到什么？”
“吃，穿，还有三百法郎的工钱。”
“我可不想当仆人。”
“畜生，谁让你当仆人啦？难道我愿意我的儿子当仆人吗？”
“可是，我跟什么人一起吃饭呢？”
这个问题把老索雷尔问住了。他回答不出，就暴跳如雷。大骂于连只知道吃。他找另外两个儿子商量去了。
于连心想：“我决不能沦落到和仆人一起吃饭的地步。要是强迫我，我就去死。我有十五个法郎八个苏的积蓄，今夜我就逃走，不用两天就可以到达贝藏松；我去那儿当兵。必要的话，就去瑞士。不过，这样一来，前程没了，雄心壮志没了，无所不能的教士这一类好职业也没了。”
第二天一大早，老索雷尔终于弄清楚他的儿子将和男女主人同桌吃饭，如果来了客人则在另一个房间和孩子们一起吃；他儿子睡觉的房间是一个布置得十分整洁的大房间，已经有人忙着把孩子们的床往里面搬了；德。雷那尔先生拿出一百法郎交给老索雷尔，让他领着儿子到呢绒商杜郎先生的店里做一套黑衣服。经过精明的索雷尔老爹的讨价还价，一大堆安排于连的新生活的条款——商定：他的薪水定为三十六法郎，每月一号预先付清。索雷尔老爹直到确实再捞不到什么了才告辞。
　 索雷尔回到锯木厂到处找不到儿子，原来于连对可能发生的事情心怀疑虑，半夜里就出门了。他想为他的书和荣誉团勋章找个安全的地方。他把这些东西都送到一个年轻的木材商那里，此人是他的朋友，名叫富凯，住在俯瞰维里埃的大山里。
当他回来时，他的父亲劈头便说：“该死的懒鬼，拿着你的破烂，滚到市长先生那里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