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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道网何明星专栏]《马燕日记》的文字水平完全不能与著名作家莫言相比,中文版刊出的日记原稿照片显示,还有很多错别字,有些是一笔一划写在种子宣传单的背面。但这样的文字为什么能够感动西方世界?这对于业界热议的中国梦的对外传播,讲好中国故事有哪些启发?十年后的今天,我们沉下心来,冷静梳理这个因为一本图书的出版改变了中国偏远地区一个女孩子命运的整个过程的时候,得到的启发颇为深刻。
出版社:华夏出版社
作者:马燕,(法)韩石 著,王征 摄
出版时间:2003年10月
中国作家莫言获得2012年诺贝尔文学奖之后,有一位西方社会的普通读者想买一本莫言的书来看看,因为不太清楚具体书名,就在亚马逊网站上按照作者名字搜索到一本,花费15.99美元买回来仔细一看,原来作者不是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莫言,而是中国宁夏一个小姑娘的《马燕日记》。这也难怪,英语世界里把莫言(moyan)当成马燕(mayan)的人一定不少。但这个读者却并没有大发雷霆,读完全书后反而十分高兴,认为自己犯了一个“幸运的错误”。
这是为什么?
原来,早在2002年,就是这本《马燕日记——一个中国女学生的日常生活(The diary of Ma Yan:the daily life of a Chinese schoolgirl)》的书,曾经感动了西方世界,十余年来热度不减。书中真实记录了马燕在贫穷生活中不舍求学、读书的梦想,而最终在法国记者的帮助下实现追求的真实故事。马燕成为西方发达社会里,那些身处优越教育环境但却沉湎在网络、游戏等青少年励志学习的中国榜样。
《马燕日记》的文字水平完全不能与著名作家莫言相比,中文版刊出的日记原稿照片显示,还有很多错别字,有些是一笔一划写在种子宣传单的背面。但这样的文字为什么能够感动西方世界?这对于业界热议的中国梦的对外传播,讲好中国故事有哪些启发?十年后的今天,我们沉下心来,冷静梳理这个因为一本图书的出版改变了中国偏远地区一个女孩子命运的整个过程的时候,得到的启发却是颇为深刻的。
日记出版的前后
2001年5月,法国《解放报》的驻京记者彼埃尔·阿斯基(Haski Pierre)因为一个偶然机会去了宁夏西海固地区,获得了马燕的三本日记和一封信。通过翻译,阿斯基深深被这些记录生活困苦的文字所打动。2002年1月14日,《解放报》以两个整版的篇幅发表了他撰写的“我要上学”的长篇通信。报眉上几段文字摘自马燕的日记和信件,核心内容全部是彼埃尔·阿斯基的所见所感。他在文中讲到了张家树多年的干旱,讲到了那次偶然的经历,更多的文字则是向读者介绍马燕贫困的家庭、她对接受教育的渴望、伟大的母亲的无私付出,还有第二次离开张家树村时他们一群人对命运的讨论。《解放报》是法国第三大报,发行量约有20多万份,马燕的故事一经刊出,立即引起法国民众的关注。通讯报道刊出3天后,法国一家具有25年历史的小规模出版社——拉姆赛出版社,曾经出版过《密特朗夫人回忆录》,打来越洋电话表示愿意出版马燕的日记。一年后,定价为20.5欧元《马燕日记》在法国巴黎出版,并迅速登上法国的畅销书榜第一名。据报道,仅在法国一地的销售数字就超过了20万册。
随着法文版热销,荷兰、西班牙文版、英国英文版等相继推出。荷兰版《一个中国女孩的日记(Dagboek van een Chinees meisje) 》,译者是维艾琳(音译Wielink Nini),出版社是阿姆斯特丹的阿瑞纳(音译,Arena)出版社,今天能够在荷兰58家各类图书馆中找到这本书,这在不足5万平方公里的荷兰,传播范围已经十分广泛了。英国版《马燕日记——一个中国女学生的日常生活(The diary of Ma Yan :the daily life of a Chinese schoolgirl)》,出版者是伦敦的悍女(Virago)出版社,2004出版后2005年又再次重印,好评如潮。根据笔者依据世界图书馆联机书目(OCLC)的检索,《马燕日记》的文版超过20多个。在众多版本中,影响最广泛的还是美国哈泼柯林斯出版社(New York : HarperCollins)推出的美国版。在美国面世时,书名有所修改,变为《马燕日记——一个中国女孩子的挣扎和期望(The diary of Ma Yan :the struggles and hopes of a Chinese schoolgirl)》,出版日期为2005年。据相关媒体报道,在美国该书的销售册数接近100万册。本文没有找到直接的证据,但依据OCLC数据显示,《马燕日记》在全美图书馆的收藏数量超过了2000家图书馆,比例超过了整个OCLC图书馆总数量的10%,而且80%以上是美国初中、高中图书馆,显示《马燕日记》在美国确实是家喻户晓的青少年读物。
《马燕日记》自2003年在法国出版后,连续三年成为西方传媒界、舆论界持续关注的重大事件。笔者注意到,在一贯以批评和谴责中国的西方主流媒体眼中,《马燕日记》是少有的获得正面评价的图书之一。在西方读者和主流媒体的眼中,马燕这个中国女孩子积极向上的精神阐发,远远超过了对于书中国西北地区贫穷生活的关注,中国传统文化中知识改变命运的信念坚守,对于西方优越物质生活环境中的青少年具有生动的教育价值,因此主流媒体超乎寻常地鼓励和号召更多的西方青少年读这本书。
瑞士《时代日报》形容《马燕日记》“一个让人遐想的美丽童话故事”,法国杂志《Elle》评价它为“全世界的畅销书”,法国《人道报》这样定位:“应该给所有不喜欢上学的孩子读这本书”,法国《少年时事》日报甚至公布了读者在2002年选出的年度少年名单:“中国马燕,是读者选出的本年度少年”。
2004年3月24日,《纽约时报》刊发了署名埃伦·莱丁(ALAN RIDING)的题为“一个中国女孩的日记成为农村脱贫的桥梁(A Chinese Girl's Diary Builds a Bridge Out of Rural Poverty)”的文章,作者在介绍马燕日记出版的前因后果时,还感谢这本日记的出版,帮助了马燕一家摆脱了贫穷的生活,帮助了那么多中国青少年重新回到学校读书。第二天《纽约时报》又不吝版面,刊发了题为“亲爱的日记(Dear Diary)”一文,以一问一答的方式,详细地向美国世界读者介绍了“马燕是谁?”“马燕从哪里来?”“照片上的女孩子就是马燕吗?”“《马燕日记》的出版经历了哪些过程?”“《马燕日记》的出版帮助了哪些人?”“《马燕日记》都在哪些国家出版了?”“《马燕日记》记录了哪些事情?”“《马燕日记》有趣吗?”“为什么要读《马燕日记》?”“你能从《马燕日记》中读到什么?”“怎样帮助像马燕一样中国其他的青少年?”的长篇文章,几乎就是一篇关于《马燕日记》图书宣传广告。2005年6月12日,《华盛顿邮报》刊发了署名伊丽莎白·沃德(Elizabeth Ward)的文章,题为“For Young Readers(致年轻的读者)”一文,号召读者不要过多谴责中国致力于经济发展而忽视了教育的投入,地区发展不平衡导致的贫富巨大差距,不要停留在议论、评价上面,而是期望更多的成人、孩子们阅读这本小书,并有所行动。
感动西方世界的密码
无疑,这是一个成功感动了西方世界的中国故事。为了探究其中背后的缘由,笔者认真梳理了凡是能够获得的有关这本书的书评、读后感,发现《马燕日记》获得认可最多的,除了西方读者难以想象的对中国西北不发达地区的生活贫苦程度的震惊、由此产生同情、怜悯之心之外,更多的是读者被《马燕日记》中充满的积极向上的力量、顽强的奋斗精神所感动,能够让更多的西方读者,尤其是青少年珍惜当下的教育环境,并从中获得一种精神动力。
《马燕日记》的英国版
《马燕日记》的美国版
《马燕日记》的英国版
例如,当2002年《解放报》一刊出关于马燕的报道时,就有一个名字为亚历山大的读者感叹道:“当我们西方社会有些年轻人为游玩放弃学校和学业时,面对这样的事实怎能不让人感动呢?我们的孩子每个月狂吃糖果和汉堡包就要花掉几百法郎,而这点钱就能让这些中国孩子重新走进学校。对此,我们怎么能无动于衷呢?”感叹之余,亚历山大为素昧平生的马燕和她失学的伙伴们捐出了一笔来自异国的“捐款”。在法国东部一个名叫蒙格利特的小城,中国的小姑娘马燕的故事一时成了许多家庭议论的话题。开啤酒馆的理查·培思特夫妇写信给报社说:“马燕的报道让我家的三个孩子受到了良好的教育,他们知道了怎样珍惜读书,并想为中国的这个了不起的女孩捐一点钱”。
据彼埃尔·阿斯基对《马燕日记》出版后在法国的回访文章得知,马燕的照片甚至挂在巴黎南郊一所中学的教室里。在学生们自己制作的画板,上面标注着中国、中国的文化、中国发展中的问题、女孩的命运等等。在媒体公布的法国学生感言中,一位名为克拉利丝的14 岁法国中学生写道:“我觉得她为自己的权利斗争很对,她很勇敢。现在很多年轻人没有认识到,他们能去上学有多么幸运”。一名为爱米丽的16 岁法国中学生写道:“我投票选马燕为2002 年度少年。很多人觉得教育不太重要,我们总想要更多的假期,上更少的课。通过马燕的故事,我们看到对于一个孩子来说,教育是多么重要”。据法国政府也借机号召更多的法国青少年向马燕学习。2004年1月,法国教育部在一篇鼓励青年人“参加社会活动,加人各种协会,支持各项伟大的事业”的倡议书中,举出了中国马燕的故事,文中讲到,由于马燕日记的作用,其他的中国孩子也得到了资助。文中的小标题是:“马燕,14岁,拯救了自己,也援助了别人”。
被感动的不只是法国人、欧洲人。在亚马逊网站上,许多美国成年读者和小读者也发出了同样的感叹。一位名为Becky的读者于2005 年 8 月 8 日在亚马逊网站留言到:
“这是令人难以置信和令人难忘的一本书……马燕是一个女孩字,她知道接受教育、学习知识是摆脱贫穷生活的唯一出路,因此坚持与各种困难作斗争。马燕最后成功了,她的精神令人鼓舞”。
住在美国加州的一位名为Quazz & Blapp的读者于2005年12月9日在亚马逊网站留言到:
“这令人揪心的日记,充满了勇气和决心,是所有具有梦想的女孩子都应该阅读的一本书。我们全家都很喜欢这本书,特别是我12岁的女儿!”
一位名为Georgia的读者,住在美国田纳西州富兰克林镇,2005年9月17日在网站下写道:
“我买完这本书,就一口气从头到尾读完了。这是一个非常有趣而又鼓舞人心的故事。我希望自己的孩子在未来几周读完它。感谢这样一个给人以信心和鼓舞的故事”。
住在德州休士顿的Vikk Simmons在2006年10月1日写道:
“虽然这是一本年轻人成长的书籍,故事的吸引力能够抓住每一位成年人。在我看来,马燕日记应该成为(美国青年的)必读书”。
住在美国北卡罗莱纳州的Linda NC在2006年6月26日,在网站留言到:
“我喜欢这本书,虽然阅读马燕关于贫穷、饥饿和家庭生活的描写是痛苦的。作为一位领养了来自中国女儿的妈妈,我忍不住会想是否我女儿的生活中也有与马燕类似的经历。这本书充满了希望,就像马燕日记的出版给她带来了名声,并帮助了她的家庭和她的同学们”。
住在加拿大佛蒙特的Dale Blanchard 于2006年2月11日在网站留言道:
“所以,我怎么能不喜欢这本书呢?这个十三岁的女孩让我哭,她是如此坚定、顽强,决心要取得成功……我记不得还有那本书让我如此感动了。人们怎样在这种贫穷和困苦中坚持下去?马燕的回答是不仅能而且也做到了,而且还让更多的人受益”。
住在美国美国新泽西州马纳拉潘镇的一位名为Pamela A 的读者在2007年1月9日在网站留言道:
“我非常喜欢这本书和马燕,唯一可惜的是她更多的日记没有保存下来。马燕证明了自己是一个聪明、智慧的年轻女孩子。这本书会让你珍惜美国人所具有的能够获得优越教育的机会”。
一位来自美国夏威夷的Mark在2009年9月12日写道:
“没什么可说的,我们家是我女儿第一个购买了这本书,她喜欢它!”
截至2013年,在亚马逊网站上,仍然有世界各地的读者在亚马逊网站留下感言。当然,西方读者对于《马燕日记》感动,除了书中对知识改变命运的信念顽强坚守之外,还有一个普遍认同的文化模式,那就是《马燕日记》出版后,由彼埃尔·阿斯基所成立的“阿斯基—马燕基金会”,接受了来自众多西方读者的捐款。基金会不仅帮助了马燕本人回到学校,而且还帮助了更多失学的宁夏孩子,迄今还支持着马燕在法国读大学。这种由西方人“发现——拯救——新生”的文化模式,不仅普遍存在于西方向全世界输出的文化产品如好莱坞的影视剧当中,又在21世纪的中国真实重现,在某种程度上这也是《马燕日记》获得更广泛接受的文化背景因素之一。
对于中国出版的启发
但不管怎样,一本图书的出版能够成为改变一个女孩子生命道路的故事,无论是谁都会心生感动,都会让人唏嘘不已。在《马燕日记》出版十年后的今天,笔者在梳理完这本小书感动西方世界的全过程之后,不禁有两个疑问:
第一是:《马燕日记》是一个发生在21世纪中国大地上的真实故事,类似马燕这样坚信读书改变命运的孩子还很多。从“书中自有黄金屋”的普遍认知就知道,读书改变命运的理念早已经流淌在中国人的血液中。但为什么中国上千家媒体没有像彼埃尔·阿斯基那样第一个发现马燕?
很多人都以为,这是因为“只缘身在此山中”的习以为常,其实这恰恰是需要深刻反思的地方。新闻出版自从其诞生那天起,就是人类社会这艘航船上站在最高桅杆处的瞭望哨,它的唯一职责就是不断提醒、大声呼喊,让社会沿着正确的航线前进。然而当下中国传媒过度地商业化,向权力、向金钱和市场奔跑,形同一群没有文化操守和道德底线的文化商人,怎么能发现在建筑工地挥汗如雨的农民工的乡愁?怎么会体会远在偏远乡村老人与孩子一日三餐中的艰辛呢?在《马燕日记》法文版的的序言中,彼埃尔·阿斯基写道:“(我要上学)这声从心底发出的呼喊,表达了不仅是中国也是世界上其他国家的失学儿童的心愿,这是渴望接受教育,相信社会进步的声音。这个声音应当被这个中国小村庄之外的人们听到。这也使我们意识到,在二十一世纪初,一些孩子的未来被贫穷的经济所毁灭”。这完全是出自一个传媒人基本良知的感概,但恰恰是很多中国出版人所最缺乏的。不是没有美,而是缺少发现美的眼睛。而这些,却不是随着文化体制改革之后就全部能够迎刃而解的。而“走基层、转作风、改文风”的政府推动如何变成一个传媒人的自觉行动,恐怕还需要更长的时间。
第二:从《马燕日记》的发现到出版、再到影响西方世界,最后组织“马燕基金会”成功资助更多失学的孩子回到课堂,如今仍然在资助马燕在海外读大学,这是一个出版改变命运的真实故事,也是一个文化事业发挥社会效益的成功模版。但为什么始终以追求社会效益为目标的中国出版社,少有这样广泛影响社会的图书出版,少有《马燕日记》这样感动世界的案例呢?其实图书出版何尝不是建构社会瞭望塔的一个支撑呢?同样能够救助弱小、铲除强暴、匡扶正义。但遗憾的是,当全行业都把出版码洋、利润排名、图书畅销作为孜孜以求的目标的时候,集体忽视甚至大大弱化了图书出版的社会性。如何跳出出版者狭隘的一己私利,在推动中国社会转型过程中发挥更大的社会效益?彼埃尔·阿斯基以一己之力在报纸上发通讯、翻译出版《马燕日记》、到组织读者发起基金会的一系列流程,给中国600多家出版社上了一堂生动的示范课。
总之,“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的人性是共同的,无论古今,无论海内外,这或许是《马燕日记》感动世界的核心。中国今天的经济奇迹获得了全世界的高度关注,中国已在世界的舆论中心。这样国际地位的获得是由13亿中华儿女共同创造的,其中无论贵贱、无论贫富,每一个中国人都贡献了自己的力量。有的人是用鲜花,有的人是用汗水,有的人甚至是用眼泪。因此从最基本的人性出发,展现每一个中国人奔向富足生活的历程,实现梦想的喜怒哀乐都是精彩的,不分男女,无论老幼。只要中国出版人俯下身来,亲耳聆听一下神州大地上那沸腾已久的脚步声,从最基本的人情事理出发,中国梦的对外传播就一定会是鲜活、多彩的。或许,这是《马燕日记》给予我们最为珍贵的启示吧。(作者为北京外国语大学中国海外汉学研究中心副教授)
(本文2013-10-1刊发《光明日报》,发表时有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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