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忏悔录》中译本署名背后的故事
作者:范铮 时间:2013年01月06日 来源:东方早报·上海书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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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译本《忏悔录》(第一部)1980年12月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内封上署名“卢梭著、黎星译”;《忏悔录》(第二部)1982年9月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内封上署名“(法)卢梭著、范希衡译、徐继曾校”。精华版名著名译插图本《忏悔录》2011年10月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内封署名“(法)卢梭著、范希衡等译”,第一部内封署名“黎星译、范希衡校”,第二部内封署名“范希衡译”。这是还三十年历史原貌的版本。
中译本署名背后究竟有怎样的故事?得先从译者范希衡生平说起。
范任,号希衡(1906-1971),宋代名相范仲淹二十九世裔孙。生于安徽桐城县西乡小枫树村。父亲范畏堂通古文、精医术,为名噪乡里的术高德重的儒医。范任约五岁时,因会对对子,名噪乡里,被誉为神童,并辑有《神童片片录》。八岁在乡村读私塾。
1922年秋,范任就读于上海震旦大学特别班专修法文。本科二年(半工半读),以参加“五卅”运动被开除,面临逮捕,逃往北平。1925年秋进入北京大学法文系,兼修校长沈尹默的“词学讲座”;同时在大同中学任法文教员兼中法文化出版交换委员会秘书。1927年夏毕业后住沈尹默家,任北京孔德学校法文教员,兼中法大学孔德学院法文讲师。1929年秋,传奇式地考取比利时庚子赔款公费,入比利时鲁汶大学法国语言文学系学习(法国古文及现代文学、比较文学、历史语法、比较语法)。1931年得硕士学位(最最优等),住巴黎写论文《伏尔泰与纪君祥——对“中国孤儿”之研究》,1932年论文在鲁汶大学通过(最优等),得法国语言学和法国文学双博士学位。国外学者以其优异成绩,建议留欧洲继续做研究,但他满腔爱国热情,毅然回国。
1932年秋任北京中法大学法文教授兼中法文化出版交换委员会编译。将江绍原著《中国古代旅行之研究》约二十万字译成法文在法国发行,稿酬捐献抗战。同时编辑《法文研究》,并从事《诗经》翻译研究等。1934年在北平《文史》杂志上发表法国兰松的《文学史方法论》(署名范希衡)译文。1935年在上海《社会科学研究》上发表《时代的人生问题试解:献给找出路的青年》。
“一二·九”运动中,应北京一女中校长孙荪荃(谭平山夫人)之请,范任邀请法国教授邵可侣同去赚开阜成门,让清华、燕京的学生进城。
1937年冬任上海中法出版委员会编审,为商务印书馆苏联小丛书编译《苏联诸民族的文学》(1937上海商务印书馆,主编韦悫),介绍苏联作家第一次大会各家言论。1937年在《社会科学月报》上发表《中国文学的出路》。他从古今中外的文学发展历史分析,提出文学发展的出路在于民族主义浪漫派的文学。抗战初期至1938年2月,范任参加上海抗敌后援会国际宣传委员会(与王炳南、郭沫若、刘思慕、盛成等人),任编译副组长,编译抗战宣传文字。
1938至1940年夏任第三战区长官司令部秘书,负责编辑国际新闻,与宦乡合作编写《前线日报》每周“国际形势综述”。在1940年《前线日报新年增刊》著文《一年来之国际风云与远东局势》(署名范希衡)。1940年在《改进》上著文《唯“礼”的民族观》(署名范希衡)。
1940至1941年在福建任苏皖联立政治学院教授,兼教务长。写《民族性之研究》(约四万字,1941年2月刊于福建武夷山《苏皖政治学院季刊》)。著《列强外交政策》(民国出版社)。1941至1943年在重庆任社会部社会行政计划委员,兼研究室编译组组长,编辑社会行政丛书,著有《德国社会政策》(未出版);任中央大学教授,在师范学院国文系教《西洋文学概论》,兼《东方杂志》(重庆,主编苏继倾)特约撰稿,写有《中国民族性之研究》等论文九篇约三十四万字。1942年在《中央周刊》著文《关于社会建设的几个原则》。
1943年任社会部简任视导,编《社工通讯月刊》。1944年冬赴安徽视导社会行政。1945年8月转任安徽省政府委员,督导皖南接收事宜。1946年1月成立安徽省政府社会处,兼任处长,主管全省“民众团体”、“社会救济”、“合作事业”等,建立各县市社会机构,训练社工人员,开展社会行政业务。在《安徽政治》上著文《一年来之安徽社会行政》,在重庆《社会建设》(1948年复刊)上著文《社会工作与大同之治》。1949年2月省政府改组去职。
1949年夏为上海震旦大学编《法华字典》(与徐仲年合编,担任前十三个字母,已编写二百五十万字,院系调整时未完成,稿存南京大学)。旋任法文教师。与江文新合译《人民的上海》(中译法)、汉译《这里是美国之音》(1950上海知识出版社,笔名“范行”)。1951年秋,调苏州革大政治研究院学习,结业后返原校。应上海文物管理委员会李青崖之请翻译《太平天国史料》。1952年全国院系调整时调南京大学任法文专业教师。为纪念世界文化名人编写《拉伯雷》(1954年上海四联出版社),介绍拉伯雷及其《巨人传》,并撰写《怎样介绍古代的文化名人?——与“不是介绍,是诬蔑!”的作者商榷》;《维克多·雨果》综合褒贬各家之说、兼顾其作家和思想家全貌。倡导汉译法国儒勒·凡尔纳科普幻想名著,开创青年科普幻想翻译小说新路(朱光潜语),译《格兰特船长的儿女》(1956年8月北京中国青年出版社,有精装一卷本和平装三卷本,初版由出版社取笔名“知人”,后改为范希衡)。
1955年8月以现行反革命小集团(同案有徐仲年、毛起、朱一桂)罪被捕,1956年9月经政治审查后不存在反革命小集团,并对所交待政治历史问题进行审查,没有发现新问题,历史问题不予追究,回原单位原职原工作。
1958年4月又被捕,5月30日由江苏省高级人民法院以历史反革命罪判处徒刑十年。同年8月送龙潭采石公司劳动改造。1962年2月转江苏省第一监狱。1962年5月保外就医回南京。1970年9月由幼女范珊陪同遣送还乡,到桐城挂车河公社劳动改造。1971年8月2日晨因心力衰竭去世。
1979年5月平反。
1956年10月,范任给人民文学出版社欧美组负责人赵少侯写信联系,10月12日得赵回信:
闻兄曾为青年出版社译威尔纳之小说,未识出版否。最近有何翻译计划。我意吾兄似宜致力古典名著,特别是文艺理论。至于通俗小说则青年优者为之、得兄为之校订指导可也。我社新订有圣伯夫之月曜日丛谈选译,伏尔泰、福禄贝尔、雨果等之论文集。未识有意尝试否。
因此,应北京人文之请,范任开始法国文艺理论翻译,译有《布封文钞》、波瓦洛的《诗的艺术》、《月曜日丛谈》(经与出版社和社科院外国文学研究所反复研究确定约一百万字的提纲,开始译有约二十万字)。其译文深得出版社的信任和尊重。1957年9月号《译文》(总第51期)刊有《布封文钞》的选译(论风格;动物素描:马、天鹅及作者简介)。
1962年范任保外就医回南京后,任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特约翻译,据说这是外文所所长戈宝权和人民文学出版社副总编郑效询持中宣部部长周扬的批示,到南京江苏省公安厅联系的结果。此后,范任开始整理原译《诗的艺术》再版稿,译《圣勃夫文学批评文选》约一百万字。
1964年底,人民文学出版社欧美组将卢梭《忏悔录》上卷中译文六章交付范任,要求在原译的基础上重新作一次校订错误、润饰文字的工作,以求此译稿能达到出版的水平。1965年2月22日,范任致函人文欧美组负责同志,其中说:
不得已在南京向私人借得G书局版……经仔细比较,发现异文数处,确较原译所据版本为佳,故即以G版为依据,进行工作。凡所损益,均予注明,以凭核对采择。……上册似可即此定稿。下册如换人续译,宜力求灵活畅达,以期前后一致。如以见委,请决定据何版本。原译者所用版本注释甚详,下册多名人轶事,注释必更有参考价值,可否借寄一周?一切候你社决定,希早见告。
4月16日得人文社复函说:“《忏悔录》译稿六章以及2.22、4.13两信均已收到,十分感谢你的帮助。这一部分译稿,我们目前正在安排审读,审读完毕后再研究续译下卷的问题。现在请你暂勿开译,将来决定后即行通知。因为原经手人请假未返,故原书一直未曾检出寄上,顺致歉意。”7月26日再得人文社函:“拟请你续译卢梭的《忏悔录》下卷,因此请你先译出一万字左右的试稿寄给我们看看,以便最后决定。”范任于8月4日就将试译稿寄出,再提版本问题。12月2日接人文社函,说:“关于版本问题,我们同意你的意见:文用G版,注释参考两种版本;B版上册末的注者‘跋’、圣勃夫评‘忏悔录’一文及卢梭在上下册卷首的短言均请译出,如何用,待研究后再决定。”1966年5月前,范任将所有译稿完成并寄给人文社。
范任对《忏悔录》第一部提出四百多条修改意见,出版社提出重译上卷,但鉴于尊重原译者的劳动,未予重译。
那么第一部的译者“黎星”究竟何许人?上世纪八十年代初,人文社的秦科长曾对笔者说:《忏悔录》第一部是五十年代由北京翻译局组织翻译的,大概有五六个人,所以定名“黎星”——黎明的晨星。第一部一直拖着无法出版,现在拨乱反正,出版物也要正规化,所以抢着赶快出版。他们把这事情交给我,我是管行政事务的。我只有根据范任先生提的意见整理出版。以后,凡出版翻译书,都必须有校对。
八十年代中,笔者曾去看望朱光潜教授,他刚参加高教部组织的去庐山休假回来,犯腰痛。正好有人来看他,他向来人介绍说:这位是范希衡的公子;这位是陈占元教授,研究巴尔扎克的。他对我说:“你父亲翻译凡尔纳《格兰特船长的儿女》开创了中国青年科普幻想翻译小说新路;《月曜日丛谈》出版了吗?”我说还没有。他说:“这部法国文艺理论著作很重要,我有个学生在人文社,你去找她。”随即勉强起身移位书桌,给夏珉写了封信交给我。陈占元教授问我:“我请教你,《忏悔录》有几个版本?”我说:“三四十年代的情况我不清楚。解放后就只有人文一个版本。”我将前述情况简要告知。他说:“我不是当面恭维。我看第一部,总感觉前后译文不一致;第二部就顺畅了。所以我才问你有几个版本。”
据闻,解放前曾有人译过卢梭的《忏悔录》,没有成功,可见翻译是有一定难度的。解放后,人文社组织翻译《忏悔录》,而且现在定为名著名译,说明人文是认真、严肃的,也是经过读者考验的。《忏悔录》和《格兰特船长的儿女》现在都是教育行政部门向大中学生推荐的读物。这是可以告慰于父亲的。但是父亲翻译的《圣勃夫文学批评文选》(即朱光潜先生曾关心的《月曜日丛谈》)至今尚未出版。
父亲的其他著译,《法国近代名家诗选》,1981年12月由北京外国文学出版社出版;《赵氏孤儿与中国孤儿》(署名范希衡),1993年5月由台湾学海出版社出版繁体字本,2010年10月由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简体字本;《诗的艺术》(修订本),译者署名“任典”,2009年2月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诗的艺术》(增补本),译者署名“范希衡”,2010年8月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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