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道编按】作为意大利格式塔治疗之母，玛格丽塔·斯帕尼奥洛·洛布从几十年的临床经验和教学中提炼出知识，并结合大量临床实例，首创性地提出了心理治疗中“朝向未来的此时”（now-for-next）这一典型的现象学取向。《朝向未来的此时：后现代社会中的格式塔治疗》也展现了将格式塔治疗与社会、与“后现代社会”的近期发展联系起来的努力，将五十多年前创立的格式塔治疗，更新到当下这个时代。本文为该书序言，欢迎读者阅读交流。

不管人们如何界定，接触对人类心理生存和健康幸福至关重要。格式塔心理治疗师从其历史起点开始，便将对接触及其修复的需要置于心理治疗计划的中心，这毫无疑义地纠正了精神分析传统或在方法论上处理人之问题的疗法中的一个重要盲点。现在，从当代格式塔治疗中走出一位充满智慧的领袖和老师，她更新并拓展了其传统的重要贡献，她解释并纳入具身共情、此时此地、叙事诊断、夫妻治疗和团体治疗。她声称在齐格蒙特·鲍曼所描述的“液态”社会里，没有人真正地待在家里，很久以前由皮尔斯、赫弗莱恩和古德曼所提出的“在接触边界上工作”具有了新的意义。

我的任务不是去解释这些老的或新的东西。玛格丽塔·斯帕尼奥洛·洛布已经做了她这部分工作，而你们作为她的读者，将要做你们的那部分。我的精神分析和哲学背景未能让我长期沉浸于格式塔心理学、格式塔治疗理论和格式塔治疗实践，否则我就能更好地介绍这本卓越非凡的实务专著。现在我只能向格式塔治疗师和所有期待从另一种人本主义传统中学习的人们，推荐本书既宽广又深刻的临床智慧。但我依靠我自己的知识背景获得了共鸣，我非常高兴能与你们分享这一切。

“朝向未来的此时”一开始让我想起精神分析自体心理学中的一个概念：“前缘”。这是很久以来我非常珍视的一个概念。作为精神分析学家，我们通常会对病人症状和斗争的起因感兴趣：“你记得像这样的感觉第一次出现是在什么时候吗？”虽然我发现这样的询问通常会使工作得到深化和扩大，但是朝向未来的一些点同样也是有用的。当然，经验丰富的临床医师会等待时机，那时受到创伤的目击者已提供了充分的证据，其极度痛苦也得到了缓解。但是，如本书所教授的，在病人从理解其创伤或反复中获得想象之前，治疗师早就拥有了关于病人可能性的想象，这成为主体间治疗过程的重要方面。有些人在第一次见面时会对想象病人会变成什么样特别感兴趣，或者相信存在着比病状更多的东西。在接触的“朝向未来的此时”版本中，无论是进行个体治疗，还是夫妻工作，或在团体之中，我都能听到犹如信念一样的东西，特别是对该场的可能性的信念。“决定体验意义的是场中隐含的接触意向性，而不是单独个体的内在需要。”

但更有甚者，按照这样的方式去想象，接触意味着脆弱性。当然，病人是脆弱的。在崇尚自足并日益否认社区的世界里，病人羞于来向我们求助。我们只有让自己也变得脆弱，并且放弃我们的权威专家地位——不是我们的责任——向他们张开双手，打开心扉，“将我们自己托付给”这次治疗过程，与这个病人在一起，我们才会与他们相遇。他们需要从我们这里得到什么，在一开始我们是不知道的，但是本书所阐述的伦理并不是对心灵的信念。这样的脆弱性和情绪可利用性需要勇气，以及各种各样的个人和公共资源。

近十年来，在与许多不同能力的格式塔治疗师一起工作时，我发现无论是在培训过程中，还是在培训结束后，其公共资源都远远超过在精神分析学界我所知道的。本书极大地增添了格式塔治疗的智慧和精神资源，我亦十分荣幸应玛格丽塔之邀撰写这篇序言。

有两点特别引起我的共鸣。首先，将格式塔治疗中的“此时此地”拓展到“朝向未来的此时此地”听起来非常像汉斯·勒瓦尔德，他这样描写精神分析的治疗行为：

［……］即使是在开始阶段，我们也必须拥有将一些需要注入其中的某种图像。通过向分析师揭示自己，病人借助所有扭曲信息提供了这一图像的雏形——该图像让分析师必须聚焦在自己的想法上，因此抓住这一图像便是在为病人保管好他大多已经丢失的东西。

此外，勒瓦尔德提醒我们，即使处于压力之下，好的父母依然会记得，这个婴儿有一天会自己走路、说话和穿衣。同样，海因里希·拉克尔告诫我们，如果我们没有准备好承担为人父母的责任，就不应该成为精神分析师。虽然格式塔治疗传统和斯帕尼奥洛·洛布将“朝向未来的此时”作为接触边界的意向性权利，这与我的分析来源不完全一样，但是我相信勒瓦尔德对弗洛伊德的重读会同样地将我们理解为受到激发，在连接中朝着未来直觉的动机：厄洛。

于是浮现出第二个异乎寻常的共鸣：爱的治疗力量。在这个推崇以证据为本的治疗和医疗化一切的时代，谁敢说这样的事？但是我们精神分析师在这个话题上也有着沉默已久的颠覆传统，这些分析师包括桑多·费伦齐、伊恩·萨蒂、迈克尔·巴林特、罗纳德·费尔贝恩、弗里达·弗洛姆赖希曼，以及现在的丹尼尔·肖。古希腊人将爱分为四种：神对世人的爱（精神之爱）、厄洛斯（浪漫之爱）、菲利亚（友情）、思多奇（父母之爱、亲情）。肖所描述的，也是我发现在我的工作顺利进行时不可或缺的，是对病人涌现出来的某种情感。丹·佩利茨曾写过分析情感的不可或缺性，我们还在一起谈论过，并称之为情感理解过程。通常，我把这种情感的极度缺乏——或者这种情感可能产生的任何感觉——当作一个信号，那就是我或许不应该把这个人作为一个病人来对待。多年来我已经学会了相信这种感觉。只有在这种基本的情感氛围下工作——即使斗争来了又去——才能给灵魂被谋杀的人带来持久的不同。

这种情感，或“分析之爱”，会伴随着而且确实伴随着冲突、破裂、误解和可怕的痛苦。和许多受苦受难的人一起，我们和我们的病人都要为此付出代价。然而，我们明白，反人类罪使许多这样的病人进入我们的治疗。正如费伦齐和费尔贝恩所写的，无论他们似乎在重复着多么复杂的防御性常规路径，他们都在寻求爱，因此，我们就有机会与他们在一起。对我来说，移情和现实并不是对立的，它们都是爱和寻求爱的方式。我们说的是一个简单的词，丹尼尔·肖写道：

与相关联的自恋系统相比，分析之爱是当我们意识到并接受我们自己的脆弱点和不可靠，愿意承认羞耻时发生的，至少对我们自己而言，那是我们所感觉到的。分析之爱是我们找到的平衡，是我们在对自己的信念与对自己的真诚和专业技能的信念两者之间保持的张力，同时也知道我们只不过是一个人，在很大程度上总是无意识的，因此总是容易犯错，总是脆弱的……

我称这种态度为临床谦逊，这是分析之爱或情感可能性的的必要条件，这样的爱不会崩溃，不会具有破坏性，或自毁性。本书明确地拥抱并鼓励病人实际上对治疗师所具有的情感上的重要性。让我们继续读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