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鬼蛇神》:无能的鬼与残废的神
作者:殷罗毕 时间:2012年06月12日 来源:晶报·深港书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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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鬼蛇神》 马原 著 上海文艺出版社 2012年5月版
“李德胜说他叫李德胜,他这么说,着实吓了大元一跳。”马原的小说,以一个人的名字,令人惊恐地开始。这个名字也是毛泽东的化名。“犯上。好在名字不是他自己起的,而给他名字的父亲已经病故;如果追查责任,也只能去阴曹地府。”这个开场,有着一部伟大小说即将降临的开阔与紧迫感兼具的大气。但这真实坚硬的紧迫感,旋即被替换成为儿童般幼稚的激动和兴奋。
十三岁的东北男孩大元,到北京参加大串联。他既不是可以独立生活的红卫兵青年,也不是离不开父母的小男孩,更不是贫农或者黑五类。十三岁是一个奇妙的年龄,他开始脱离儿童期,但又不负有成年人的责任。他处在整个社会之外,免于任何身份和阶层责任的压力与风险,这一视角也使得其写作者免于面对历史事件作出判断的压力与风险。一切都成为了一场对全新世界的天真漫游和历险。大元想在天安门广场上得到毛泽东的接见。同时,他还怀着另一个特别天真的目的,到天安门广场上去寻找“零公里处里程碑”。因为他家附近国家公路上有个里程碑,上面的数字是1499,意味着距北京1499公里。在大元心目中,在北京,必定是有个零公里里程碑的,条条大路通北京。
《零公里处》是马原20多年前曾发表过的一部中篇,这一场景在《牛鬼蛇神》中的再现,意味着零公里处对于这位中国顶尖先锋作家的至关重要。“零公里处”意味着某处与其他空间都截然不同的存在,它是一切其他空间和旅程的起点,就如同天堂在尘世上一处没有面积的投影。
这是一场以整个世界为背景的庞大魔术。事实上,在小说的“少年大元阶段”,故事以令人目眩的速度展开着空间的错觉与幻觉。比如那个在天安门上永远都没有升起太阳的黎明,因为大元和李德胜睡过了头,将黄昏当做了清晨。比如他们在被打倒钟表商大院中一间永远虚掩其门的仓库里,大元见到了几乎全世界各种类型的钟表,各种时间都在他耳边滴答走过。比如毛泽东接见百万红卫兵的那天,大元在人海之中,尽管也挤入到了广场上,但城楼依然如同远在天边,他只是固执地盯看其中一个人影,并认定这就是毛泽东。或许,这一人影,只是一个现场的摄影师。
但这场充满美好幻觉的历险很快就戛然而止。因为大元长大了,小说进入了中年人的故事。在这中年阶段,作者依然试图保持历险的不可知与神秘。他把场景搬到了李德胜的家乡——海南。在那片莽林蔽日的世界里,中年大元见识了“原生态”的巫术。巫术让一个中年人原本日益庸俗乏味的生活重拾了神秘。但这“神秘”却有不堪的庸俗和廉价。一个腹部鼓胀不止的妇人,在巫医的咒语帮助下,放了一个屁,瞬间痊愈。在经历了半辈子的人生变故之后,在一只猪可以在三个月内被催化为三百公斤的时代,却以巫医治病作为大神秘津津乐道,那实在是一种毫无见识和悟性的心智。一群人在街头,然后消失,有来踪去无影,没留下名字也没有人数。一群孩子在教室,突然消失,没有名字没有人数,放着这样最神秘最令人困扰痛楚的生活事实不顾,却钻到所谓的树林子去找神秘,这不是理解力上的无能,便是勇气上的卑琐。一本半部装天真装得出彩、半部玩神秘玩得俗不可耐的小说。这便是关于《牛鬼蛇神》的全部故事。
最后交待一下小说的题目。《牛鬼蛇神》并不是写牛鬼蛇神的,“牛鬼”对应的是大元,因为他憨大如牛,四处游荡如鬼。而“蛇神”对应的是他在北京大串联时相遇的终身伙伴李德胜。李德胜性格幽暗潮湿如蛇,又懂得巫医之术。但以其对人世间历史真正大神秘的漠然,其后半场故事所呈现的疲软而言,马原所供上的是无能的鬼与残废的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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