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图书出版业最繁忙热闹的一周，从法兰克福书展到布克奖评选，满是重量级的年度活动。但今年的这些重量级活动中，人们在各种典礼仪式公开场合上看到的，全是对一个话题的讨论…….

    今天，空间无穷无尽、如巨大山洞般的法兰克福书展的展厅里，英国出版社和版权代理正为明年的出版项目做着交易。他们购买和销售基兰•德塞伊后续作品的版权，德塞伊之前的作品《丢失的遗产》获得了布克奖。马丁•阿米斯的小说新作《英国的状态》尽管名字古怪，但也成为了一时的热点。整个书展散发着浓厚的高调宣传、繁忙穿梭、竞争的气氛。

    与此同时，今天下午的斯德哥尔摩，将宣布诺贝尔文学奖评选结果——在出版业中，这始终是重要的时刻，意味着相关作品的销售将走俏，无论得主是多么的不为人知。

    下星期二，将是布克奖之夜。晚上9点45分，在伦敦市政厅的烛光晚宴上，评奖委员会主席安德鲁•莫申爵士，将宣布彼得•卡雷是否第三次获奖。出版社和版权代理将弹冠相庆，或者相互慰藉，尽管无论评奖结果如何，英国的大连锁书店都会从未来数周中实现巨量的销售，圣诞节将至，出版业已经开始动手为销售旺季做准备了。

    图书——写作、出版、销售、庆祝——是这个国家文化生活中重要的部分。但是，看看法兰克福或者斯德哥尔摩或者伦敦市政厅的人吧，谁能知道这些从事图书出版发行的人，实际上身处一个混乱不堪的行业之中呢。这些人彼此联系、彼此交易，但谁知道这是不是他们职业生涯的最后时刻呢？当有毒烟雾尘埃落定的时候，这些作者、版权代理、出版社、以及书商明年是否还能喜相逢呢？到时候，这些人是否还能保住各自的工作呢？还是，让彼此失去工作呢？

    英国出版业身处危险境地。图书销售逐年下降。明星回忆录不再想以前那样注定畅销。书店的折扣幅度大得让人担心，利润率在收窄，利润额下滑，曾经慷慨大方的预付版税不断下降，有传闻说，新书出版量每天下降一种。但是电子书的出现，让这些敏感的出版人，进一步陷入了混乱的深渊。

    图书出版业的行业杂志《书商》的主编尼尔•丹尼说，“技术让什么样的事情都有可能发生。如果你从概念上看看这个问题就会发现，在写书的人和看书的人之间的产业链条上，一共有5个环节。他们是，作者、版权代理、出版社、零售商、读者。理论上讲，中间的三个环节现在都可以取消，作者在线写作，直接与读者发生联系”。
尽管如此，他说，“更可能出现的情况是，三个中间环节只有一个能够以在线方式生存下来。这个环节可能是零售商亚马逊的，它可以兼具出版社的功能。或者版权代理变成出版社，或者出版社变成零售商，读者直接到出版社的网站购买图书。反正这些中间环节肯定会一个挂掉。我们只是不知道谁会如此命苦”。

    尺寸如平装本的电子书并不是这一切悲惨命运的罪魁祸首，但电子书肯定触发了它。喜欢文学的人看一眼亚马逊圆滑的、有金属质感的Kindle阅读器，觉得不可能接受，因为它一点都不像企鹅出版社的大卫•科波菲尔那样，书角卷着，里面还夹了一个书签，它基本上算不得一本书。报纸收藏者对电子书阅读器上的报纸没有版面页码颇为不满（电子书阅读器上不需要什么版面页码，因为页数随着文字字号的放大缩小而变化）。看到电子书阅读器一下子可以存储成百上千的图书，可以说终结了个人藏书的传统方式，图书俱乐部读者对此假装大吃一惊。评论家们则显得不是那么焦虑，认为带上Kindle对于度假的读者来说可能是方便之举，因为它的重量，比在行李中装6本书要轻。

    很少有人注意到电子书在图书出版业中火炬般引领作用，很少有人注意到电子书煽风点火的能量。《包厢》作者尼克尔森•贝克称电子书为“为后古登堡时代出版业价值重组吹响了刺耳的号角”。《Slate》总编辑雅各布•维斯伯格在时代周刊的一篇文章里，称电子书为“一种标志着文化革命的机器。印刷图书，人类文明中最重要的人造物，将跟报纸杂志一道走向没落”。

    电子书真是一种天启之物。但你可能会想，“证据在哪里？我没看有那么多人对着屏幕看书啊”。如果没有4家大公司的参与，那么电子书阅读现象可能真的是一种过眼云烟的时尚，这4大公司亚马逊、索尼、苹果、以及谷歌。他们之间的电子书四角大战，让出版业鲜血淋漓。

    两年前，亚马逊唱独角戏。它推出了Kindle，其仓库中保存了数百万种图书，这些书经过扫描就变成了Kindle可用的电子书（亚马逊的电子书是印刷版图书经过扫描而来的？存疑——译者注）。索尼推出了竞争性的阅读器产品，但它自己不做内容，需要跟出版社达成电子书销售协议，读者才能在它的阅读器上有书可看。今年1月，苹果的斯蒂夫•乔布斯宣布将推出新产品iPad，这种笔记本电脑式的平台，可以运行电子书应用，也可以播放电影文件玩游戏收发电子邮件。苹果拥有自己的iBook店，读者可在这个店里购买数以百万计的“虚拟”图书。

    然而一夜之间，电子书出版世界变成了“知识产权”的战场，无论是新书的电子书版权，还是旧版书的电子书版权。今年4月，谷歌加入战团。它宣布已经将1200万种图书扫描成电子文件，其电子书项目，名为Google Editions，今年冬季将与读者见面（此事一推再推，好像今年冬天是出不来的，印象中是得到明年8月了——译者注），让读者可以在线阅读电子书内容。

    如人们所说的，电子书简直是魔草。电子书之战发生在大出版巨头之间，他们竞相购买电子书版权，竞相向世界范围内的读者销售电子书。丹尼说，“电子书销售量到底有多少，目前还没有正式的统计数字。只有一些估计数字，电子书销售目前在英国图书市场上占据2%到5%的比重。但电子书销售在增长。我认为，未来4、5年内，电子书的比重将提高到10%左右”。这个情况到底有多大的警示作用呢？丹尼说，“对这个问题怎么看，人们见仁见智。如果你是一个出版商，而且电子书价格以合理方式保持坚挺，那么电子书是不是会溶蚀掉印刷版图书的销售，就不算什么大问题。出版社依然可以保持不错的利润空间，因为发行虚拟图书，并不需要在印刷上做资金投入。出版业的失意者将是独立书店。他们面临被革除的风险，因为人们有可能直接从出版社购买电子书，或者更为可能的情况是，从第三方零售商，比如亚马逊或者苹果，那里购买电子书，而不再到当地的书店里去了”。

    但是，到底谁有权为电子书定价制定规则呢？是电子书的发明者？还是把电子书通过网络发行的人？这是一个化外之地。出版社曾经为印刷版图书制定“建议零售价”，并通过禁止书价折扣的“图书净价协定”予以保障。随着净价协定于二十世纪九十年代被废止，出现了一股任意打折的狂潮；畅销书在超市里以半价销售；依赖畅销书带来主要经营收入的小书店，发现自己的利润空间大大缩小。零售商之间也出现面对面的价格肉搏战，而出版社在这场价格战中，发现自己的利润空间也降低了。

    书店怎么样才能生存呢？丹尼承认，“在数字时代下，书店的生存是非常困难的。但我不认为书店就这么完了。他们的生存，主要指望发挥其地方性的特点。当然，在书店里浏览群书，比在网络上找书好多了。逛书店，然后发现一本你喜欢但以前不知道的书，这种情况在苹果或者亚马逊上很难出现”。丹尼说话的语气开始变得梦幻陶醉起来，他说，“在实体书店，与实体书直接见面，让店员推荐并把书放在你手上，这种事情是多么惬意啊……”

    今年7月，文学经纪人在电子书大战中开辟了一个新的前线。桀骜不驯的超级版权代理安德鲁•维利，旗下大牌作者如云，从马丁•阿米斯到麦当娜，他提出了一个新思路，在出版业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如在广岛投下了原子弹。他说，他要创办自己的出版社，以在线方式出版他客户的作品，并将电子书发行权直接授予亚马逊——这样，出版社的中间人地位，就被彻底地取消了。这基本上是在他出版社老朋友的脸上，抽了一记响亮的耳光。兰登书屋草率跟进，如果不是后来及时罢手，那么他们就永远不会出版维利作者的作品了。

    维利最后也鸣金收兵。乔纳森角的前议员，现为德高望重的版权代理的戴维•戈德温，旗下拥有维克拉姆•塞思、霍华德•马克斯、西蒙•阿米塔奇、以及克莱尔•托马林这样的优秀作者，他说，“我认为出版社正在学着做零售，但我还不敢肯定，版权代理可以干出版。我认为，维利的想法不过是想让出版社变得精神紧张。并不是真的要怎么样。但坦率地讲，现在的出版业里，很难找到资格不够、干不了出版的人”。

    戈德温是电子书的热心布道者。他说，“电子书是一个神奇的事物。我昨天和乔纳森•加拉西在一起聊天，此人出版在美国出版了乔纳森•弗兰岑的《自由》。该书销量大概有100万册，销量真是很不错——其中35%是电子书。这就很说明问题了。在短短的一年时间里，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情，简直是一种飞跃。但得说，只要一本书得到了人们的热议，比如像弗兰岑作品这样的，那么人们就想立刻看到书，电子书的优势自不待言……越是大牌的作品，电子书的销量就会越大”。

    到底谁应该成为电子书价格的制定者，这个棘手的问题依然没有解决。自从Kindle问世以来，大多数出版社都顺从地让亚马逊制定电子书价格。但今年1月发生的事情，打破了所有的平静，麦克米伦出版社的首席执行官约翰•萨金特告诉亚马逊，出版社应该为自己的图书制定价格，无论是印刷版图书还是电子书版图书，不仅如此，如果亚马逊不愿意就范，那么麦克米伦出版社就不再向他们供货。数日之内，亚马逊就把所有麦克米伦出版社的电子书产品下架了。整个图书出版业发生了大地震。另外一个英国出版社威胁采取麦克米伦的做法——最后，亚马逊也是让步了。

    戈德温说，“我的一个朋友给他妻子买了一台Kindle，他妻子以2英镑一册的价格购买了畅销书排行榜前十名中的三本。一共才花了6英镑！亚马逊给电子书制定的价格非常低廉，首先是因为他们的电子书只能在Kindle上看，其次是因为他们想尽可能多的占领市场份额。但是现在，一切都将发生变化，地点是在美国。目前，电子书价格已经被控制在12.95美元的高位上。对电子书价格进行控制是非常重要的，否则电子书零售商就会在价格上做文章，争夺市场份额，并同时损害作者和出版社利益”。

    另一方面，英国图书市场上最大的出版集团阿歇特与苹果签订协议，试图为电子书制定较为低廉的价格——6.5英镑，不到精装本新书定价的一半，比平装本还便宜。尽管如此，尼尔•丹尼警告说，“其他一些零售商并不同意这样的定价，也不执行这样的定价，尽管他们在原则上同意这种做法。也许他们连这样的原则都不认同，因为他们认为他们比出版社更清楚电子书的价格到底应该是多少。这是一个人们热议的问题，各方仍在较劲，最终结果如何尚不得知”。

    谁都能看出来，这是一场战争：出版社是一方，零售商是另一方。让事情变得更为复杂的是，像苹果和亚马逊这样的公司规模真是太大，他们想过好日子，不需要非得卖书不可。丹尼说，“一本书买50便士，他们才高兴呢，因为他们真正赚钱的地方是硬件。在扩大市场份额、占领市场的过程，在几本电子书上赔点钱，根本不算什么”。

    所有这些问题，对于今年秋季在繁华街区的瓦特斯通书店浏览图书的人来说，都是看不出来的。书店还将大量备货，数千册的经典文学图书和现代畅销书，在严肃的参考书、传记类图书、以及回忆录旁边，摆上可爱的烹饪、健美、旅游类图书。但在网络世界里，电子书革命已经发轫于美国，并不断积聚力量，一场大爆发就在眼前了。

    网上图书零售的兴起，多年来，一直威胁着实体书店的生存。现在，电子书混战开始危及出版社的生存。而掌握着我们喜欢的读者的命运的版权代理，也有可能被淘汰出局。所有需要做的，不过是让畅销书小说作者以在线方式出版新作，然后看读者是不是喜欢——如同斯蒂芬•金和斯蒂芬妮•迈耶那样。

    在那种以金钱为基础的作者与读者的关系中，如果没有了版权代理、出版社、零售商、编辑、制作部门、以及神气活现的公关宣传经理，那么谁能首先从中渔利呢？

原载英国独立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