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道编按】为什么今天的人觉得书读得越来越苦？他认为这是因为社会太实用主义和功利主义了，我们应该更多地提倡读以修为、读以致乐的价值观。这一次他站在读者和文化人的立场谈阅读的方法和知识，带领读者开卷有益、开卷有趣。

韬奋基金会理事长聂震宁

有人说，一个民族的进步是从阅读开始的。随着国家对阅读的重视程度不断提高，有些出版者开始扮演起另一个角色——领读者，为全民阅读的推广做贡献。韬奋基金会理事长聂震宁便是其中一员，为什么今天的人觉得书读得越来越苦？他认为这是因为社会太实用主义和功利主义了，我们应该更多地提倡读以修为、读以致乐的价值观。他写过小说，写过出版学图书，这一本新书《舍不得读完的书》，是他站在读者和文化人的立场谈阅读的方法和知识，带领读者开卷有益、开卷有趣。百道网约访到聂震宁先生，他和我们分享了“读以致用、读以修为、读以致乐”的阅读理念。

百道网：这本《舍不得读完的书》和您以前的作品相比有什么不同的地方？

聂震宁：我曾经是写小说的，出过几本小说。后来又一边做出版一边写编辑出版学方面的书，比如，《我的出版思维》《我们的出版文化观》《书林漫步》《出版者说》《洞察出版》等。相比较而言，我应该是介于文学和出版之间，或者说是二者融合发展吧。文学是我的底子，对于文学我恋恋不忘，算是走上了一条不归路。同时，我做出版也有30多年了，写了一些出版研究方面的文章，所以，在《舍不得读完的书》这本书里，虽然主要是谈阅读的，可是对出版与阅读的关系也有比较多的涉及。

这本书和我以往的书的不同点，主要在于这是一部谈阅读的书。谈阅读不只是出版人的事情，我更多是站在一个读者和琢磨阅读方面的知识的文化人的立场上谈阅读。尽管这本书里收了一些出版方面的随笔，可这些随笔也是与阅读相关的出版内容。和我之前的编辑出版学的书相比，这本书更可读、更加随意，它是一本随笔集，准确地说是关于阅读的随笔集，因为更注意知识性的东西，所以更适合普通读者阅读。

我的读者对象也发生了一个明显的变化。以往我写的关于出版方面的文章，主要针对业内人士，业外人士不知道我的文章在讲什么。但是《舍不得读完的书》是针对所有读书人、针对大众的，甚至有些不怎么读书的人看了这本书都可能会对读书产生点儿兴趣。这本书写作的时候就有深入浅出的打算，写得更具趣味性一些，更能使读者舍不得读完。

百道网：根据目录，这本书共有五辑，这个结构是怎么划分的？

聂震宁：本来这本书的内容顺着看、打乱了看都行，但是为了帮助读者更清晰地阅读，我和编辑商量后决定分辑，让内容显得有层次，疏朗一些。

第一辑《阅读的动力》，是谈阅读的需求，特别是谈国民阅读的状况，谈阅读的好时代和坏时代，从而反思国民阅读存在的一些问题，为推动全民阅读发挥一点作用。

第二辑是《读书的所在》，也就是谈阅读文化。譬如，辑中第一篇是《读书之所在》，第二篇则是《读书之无所不在》，总之把阅读与环境谈得比较充分。中国传统文化里对“读书的所在”很讲究，在英文里面书房就是book room或者study,但是中国人的书房可能叫书房，也可能叫书斋，可能叫阁、楼、轩、庵、居、园等等，这就是阅读文化。这一辑还要谈阅读的方法，谈慢阅读，谈熟读几本书等等。

第三辑《冒险的阅读》，主要是讲阅读的具体过程和感受。第一篇就是《舍不得读完的书》，我们要寻找一些舍不得读完的书，把舍不得读完的书读得更好，达到阅读更高的境界。在这一辑中，我劝大家多读文学书，强调“腹有诗书气自华”，主张“诗教重在养成诗心”，文学经典对人的气质和修养的提升是别的书很难替代的。

第四辑《阅读与出版》，讲的是出版业与阅读的关系。譬如《书展为谁而展》，就是出于过去的读者看书展买不到书，甚至翻阅都不被允许，因为那时书展为出版社定货而展，跟普通读者没关系，现在书展在改变，上海书展、南国书香节，等等，都在贴近读者，为读者而展，要让读者更幸福。

第五辑《阅读讲坛录》，是我近几年来关于阅读的几篇演讲，其中有对国家高级专家国情研修班的演讲，也有对普通大众读者的演讲，都比较注意深入浅出，口气亲切一些，读起来会比较轻松。

事实上这五辑不是一个很严格的设计，主要是便于读者在里面寻找主题接近的文章。

百道网：您是读者、作者、又是出版人，您是怎么看待和协调这三重身份的？

聂震宁：首先，我是一个读书人，因为我不读书就不可能做书，也不可能写书。我对书的感情不太一样。我是经历过文革的一代，文革的时候初中毕业了，荒废了两年时间搞运动，接着又是插队劳动七年，整整差不多十年时间，在一种没有正常学习的情况下度过。好在运动期间，我曾经钻进学校图书馆里读过一些书。有同学发现可以从学校图书馆一扇坏窗户钻进去，我也跟着钻进去，坐在地上读书，累了就把厚厚的报纸铺在地上躺着读书。我们每天都去，乐此不疲。那些日子可真是闹中取静，误入世外桃源，真是与世隔绝，岁月静好。后来插队劳动，虽然也自学过一些课程，可主要还是靠读书读过寂寞的时光、无望的时光、空虚的时光。当时完全看到不到前途，只有借着读书不至于傻下去、空虚下去，起码还有书中世界让我开眼界，心里翻江倒海。应当说，我的命运改变还真是靠读书，尽管我并不是为了改变命运而读书。我从来就认为，不是每个人通过读书都能改变命运，可是如果深层次来看，读过一些好书的人在为人处事上总会要通情达理一些，家庭的氛围更具有文化气息一些，至少他的谈吐与不读书的人都有不同。我得承认，我青年时期的阅读确实改变了自己的命运。

读书可以养成一种习惯，也可以养成一种生活方式。我在知识青年后期，觉得去当工人都没有希望，通过阅读，就尝试写作。后来是通过写作走出来的，从读书人变成写书人。可见，我的写作生涯是从读书开始的。我写的东西不是通过总结生活中的坎坷遭遇而来，而是通过读书感悟而来，所以读书是我写作的底子。从一定意义上说，我开始文学创作时，并不是一个阅历型作家，而是一个修养型作家，凭借文学修养一步步走出来。

从事出版行业是我在文学写作过程当中的一种职业安排。当时没有专业作家岗位，我觉得做一个文学编辑还不错，于是就成了一家文学刊物的编辑。后来走进出版社的编辑岗位。阅读改变了我的人生，阅读提供了我写作最初的动力，阅读也使得我最后成为一个有专业底蕴的出版人。不用赘言，我的读者、作者、出版者的生涯都是跟书密切相关的。

至于现在，读书对我来说已经不仅是我个人兴趣爱好的事情了，而是与社会相关的事情，我已经成为一个提倡全民阅读、推动全民阅读、服务全民阅读的文化人，有的地方称为“领读者”，有的地方称为“阅读导师”，全国全民阅读媒体联盟今年11月4日在深圳聘请我担任首位“阅读导师”，这是我的第四种身份。从读书人到写书人到出书人，现在再到“阅读导师”或者“领读人”，已经进入到阅读推广的专业人士里了。

百道网：不同人对阅读有不同的看法，您觉得阅读的价值何在？您的阅读方法是什么？

聂震宁：阅读的价值一方面在于开卷有益，另一方面在于开卷有趣。开卷有益是对出书人的一种基本要求，不仅要让读者开卷有益，还要让读者相信开卷有益。但是我觉得现在还需要开卷有趣，这样就可以使普通民众都能以读书为乐。

读书有三种价值预期，第一种是读以致用。读书是人类文明传承、文化交流、知识传播的主要方法。学生读书是为了对今后的升学、职业生涯有实际帮助，这是读以致用。专业人士读书是为了进一步做好专业工作，普通人读养生书为的是健康生活，一切为了有用的阅读都是读以致用。第二种是读以修为。读书是为了修养，没有功利性。“腹有诗书气自华”说的就是这个道理，读书是对自己修为的一种期许，是一种文化的生活、一种高雅的生活。第三种是读以致乐。很多人读书是为了度过一段寂寞时光，还有很多人读书是因为想知道某些难以获得的信息，他们只是觉得好看而去看，有的纯粹就是因为听说那本书好看而去看，这是趣味阅读。

现在的问题是，今天的人为什么觉得书读得越来越苦？就是因为社会太实用主义和功利主义了。很多社会文化活动好像都要娱乐至死。其实，娱乐没错，只是任何娱乐都不如阅读的娱乐来得长久，我们应该更多地提倡读以修为、读以致乐的价值观。当然，读以致用没有问题，甚至通过读书产生实际效用是人们乐于见到的。我们任何时候都要从实际出发，根据自己的需要，确定自己要读什么书，全民阅读讲的就是让所有人读起书来。

有人把专业阅读当成全民阅读的主要目标，这就使得很多非专业的人群自卑起来。其实，过分的专业化会造成人精神上的偏执，为了人的全面发展，应该主张阅读的业余化。专业知识分子的阅读需要业余化，把知识打通，使得自己的精神生活稍微通达一些。

国际阅读界无疑是倾向于读以致乐、读以修为的。前段时间我看到一则故事。我国一位演艺界名人带着孩子到法国参加读书活动，参赛的孩子谁在两个礼拜里把书读得最多最好，成为冠军，就会得到一个很大的奖品。这个名人每天带着孩子认真地快速地读书，结果一个星期以后，主办方找到他说他的孩子不能再参加这个活动了，因为他太看重得奖，而这个读书活动的目的是让孩子找到阅读的乐趣，并非获奖，他的孩子这样读书，对于其他孩子会是一个噩梦，会影响他们的一生，所以请他把孩子带走，同时这个冠军奖品也就送给他们了。

读以致用，读以修为，读以致乐，每种阅读都需要认真对待。从现在全民阅读的背景下来说，我觉得更要关注读以致乐、读以修为，只要是好书，开卷有益、开卷有趣就好。

关于阅读方法，我个人的方法就是努力提高时间效率，因为我的时间有限。我打算读一本书之前，会对这本书有一个基本的了解，不会盲目阅读。了解之后，我会先快速浏览一下，如果我被某章节吸引，就从这个章节开始看。看了以后，如果我有进一步探究的兴趣，就会从头开始阅读。这样不仅效率高，而且趣味性也强一些。我建议普通读者得到一本书时，应该先看看读书提要、前言、导语，甚至后记，了解书的基本内容和作者的情况，这样有一个初步的准备，有利于进入书中内容。当然，从头看起是最好的，读者可以根据作者的思维和叙述逻辑，逐步地进入主题，获取阅读的效果。但是，如果读者读书注意力集中不起来，那么可以翻一翻，找到觉得有趣的内容，从感兴趣的地方入手。

百道网：从事出版几十年，您对出版行业做了很多积极有益的改革和创新，您觉得出版的意义及前景是什么？

聂震宁：关于出版的意义，有人说是传递知识，有人说陈述事实，我觉得更重要的是传递文化。做出版如果没有精神追求，没有“精气神”，就算是把百科全书摆在那里，读者也不会受到强烈的冲击。我们国家的百科全书事业走过怎样的历程？人类的百科全书的编写走过怎样的历程？最重要的历程就是提倡启蒙主义的过程。这就是出版的精神、出版的文化、出版的“精气神”。如果没有“精气神”，只是罗列知识和事实，会使得文化传播和交流事倍功半；如果我们把精神文化层面的东西很好地表达出来，文化传播和交流就会事半功倍。

对于专业出版社来说，要想体现“精气神”，需要把专业和社会生活、文化生活结合起来，要衍生更多交叉学科的内容。专业出版社现在面临着一些挑战，特别是知识类、技术类出版社，在“互联网+”时代专业出版社还是要从专业领域生发出来，走文化的路子。比如，机械工业出版社在这方面做的很不错，它不是固守着机械工业，而是衍生出经营管理、经济学、社会学等多方面的题材，机械工业出版社的成功就是在走出了自己原先的专业，走到传递文化的层面上，获得了很大的出版空间。中国建筑工业出版社、化学工业出版社、轻工业出版社、中国邮电出版社等，都是这样走出来的。

我在比较长时间里是从事文学出版，文学出版的读者是最大众的，但现在它也得往更广大的方向发展，不能只出版长篇小说、诗歌、散文、文学评论，还要有一些是介于文学和学术之间的东西，甚至就是一种学术文化或历史文学的东西。我前面已经说了，过度的专业化会造成知识的支离破碎，把专业边界搞得模糊一些，反而能够使知识更加整体化一些。

百道网：您现在工作和写作的重心是什么？

聂震宁：我现在的工作主要是围绕韬奋基金会。韬奋基金会是全国新闻出版业的公益性平台，培养和表彰出版业高端人才，宣传和弘扬韬奋精神，组织开展公益活动。现在，我们还是要做全民阅读的推动工作。全民阅读的图书推送、硬件设施的支持，以及活动的组织安排，都已经成为我们基金会的主要年度任务。

韬奋先生生前有一个很重要的理念，就是竭诚为读者服务。当时的读者回忆说，韬奋主持的生活书店对读者特别亲切，服务到位，读者进店阅读，读一天两天没有关系，读了几天不买书也没关系，有时候反而跟店员成了朋友。现在我们做的全民阅读推广工作就是为读者服务，是弘扬韬奋精神。

我们每年组织捐赠图书大概3000-4000万码洋，还会组织出版名人名家到各地做关于“全民阅读”的演讲。另外，我们每年在出版行业中还要组织一次征文，每次都会有一个主题，这些主题会促使一些从业人员阅读一些相关的书，这样也能使得我们的出版文化更加活跃，更加有生气。

现在我的写作时间也多了一些，所以今年会出四本书，人民出版社出的《洞察出版》和《出版人断想》，《舍不得读完的书》是第三本，第四本《韬奋精神六讲》是三联书店和人民出版社联合出版。明年，我的主要写作形式可能是小说，我也构思酝酿了很多年，题材可能会写边远的小城，因为那是我生活积累最丰富的地方。

百道网：这本书是怎么落到商务印书馆的？

聂震宁：我跟商务印书馆很熟悉。有一次闲聊，于殿利总经理听说我正在编选关于阅读学的随笔，他就让我给他们出版，我当时没有当即确切的答应。后来权衡了一下，觉得就应该给商务印书馆。因为商务印书馆出版了很多阅读学方面的图书，并且对读者形成了很好的影响。其中，加拿大阿尔维托·曼古埃尔的《阅读史》和新西兰斯蒂文·罗杰·费希尔的《阅读的历史》两本书我都读过，都很有价值。还有美国人的《如何阅读一本书》在商务印书馆翻译出版后，近两年来形成了很大的影响，去年一年就发行了大约40万册。商务印书馆是个百年品牌，读者认知度很高，对我来说，商务印书馆的邀约值得珍惜。另外，他们从领导到责编都很重视我的稿件，年初交的稿，8月份就把书安排了出来。出版前，他们的营销部门还设计了宣传营销方案，出于多方面考虑，《舍不得读完的书》就交给他们出版了。

百道网：请为读者推荐几本您不舍得读完的书。

聂震宁：每个人舍不得读完的书都不一样。少年时代，我读爱尔兰女作家伏尼契写的长篇小说《牛虻》时，很为男主人公的英勇决绝的态度和宁死不屈的革命精神所震撼，觉得真是舍不得读完，有种和主人公同呼吸共命运的感觉。1980年代读欧文·斯通的《梵高传》，体会到了梵高对文化的态度、对人生苦难的认识、对艺术真谛的感悟，让我觉得太开启心智了，而对于主人公多舛的命运，又很是叹息，舍不得读完。另外罗曼·罗兰的《约翰·克利斯朵夫》，读着读着就舍不得读完了。舍不得读完的书跟年龄、时代、经历都有关系，每个人舍不得读完的书都是能跟自己心性相投、融为一体，所以每个人都会有自己舍不得读完的书。

（本文编辑 岳尚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