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鲜为人知


鲜为人知

作  者:叶青 著

出 版 社:浙江人民出版社

出版时间:2024年01月

定  价:88.00

I S B N :9787213112331

所属分类: 人文社科  >  文化  >  文化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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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评书荐

TOP内容简介

本书是作者叶青对家乡浙江玉环美食的回忆之作,生动介绍了当地特色食材和美食,展现了以玉环为中心辐射整个浙东南地区的美食风貌。

它既是一本行文舒缓、情感真挚的美食之书,更是一部饱含温度、引人共鸣的乡土文学作品。作者行文舒缓,带有情感的温度,在一道道菜品中注入对家乡、对亲人、对生活的热爱。读者跟随作者的笔触,在品尝人间风味的同时,也读懂了五味人生。作者以饱满的深情、细腻的笔触,将平淡生活中的绚烂和美好娓娓道来,充满了可亲可近的烟火味。

随着一次次人口迁移,玉环本土文化不断丰富多样,方寸之间大有乾坤,作者充分挖掘和彰显了当地饮食文化的古早味和融合力。一个“鲜”字,语义双关,不仅意指食材、食物的新鲜、鲜美,同时指向更广阔的意涵,带读者了解一道道美食背后那些鲜为人知的沉淀,其中有历史的回望,有岁月的记忆,有情感的温存,有灵魂的共鸣。作者以带有温度的文字和对食材的温情,将一道道美食抽丝剥茧,既调动读者的味蕾,更打动读者的内心。

TOP作者简介

叶青,浙江玉环人,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作品见于《散文选刊》《浙江散文》《浙江日报》《解放日报》《新民晚报》《钱江晚报》《台州日报》等报刊。

TOP目录

序 | 君幸食1

自序 | 炽热的爱9

第一辑 | 亲情的烟火味

干妈的浇头面002

月子面010

胭脂鱼生016

九层糕024

恋恋八角松糕030

咂嘴舔舌薯粉包038

汹涌思念油炸鼓047

白鱼饵与白鱼肚054

稻草灰汤粽062

婆婆的螺蛳070

欢乐食饼筒078

油甘的滋味086

鱼皮馄饨092

第二辑 | 渐远的古早味

花色红馍糍106

开口笑碗糕114

寻找雪见草122

“老酒汗”热起来128

炖鸡汁137

山海交融话鱼饼144

鲨油饭152

虾篙160

肚脐圆和尖嘴圆168

炸肉圆174

墨贼饼180

大水蟹和他的餐馆185

辑 | 厨事有趣味

我爱做菜198

美味治愈205

一碗清粥最是温柔213

望海潮生222

招潮蟹正招摇229

海礁小蛎黄236

有滋有味马头鱼242

被颜值耽误的鮟鱇鱼247

蚣蚮的委屈253

生腌蟹261

带着鳗鲞去旅行267

春日追香椿273

早春草头279

夏日清欢苦麻菜285

辑 | 人间有风味

梭子蟹·敲门砖294

鲥鱼速递300

春暖花开蛏子肥307

锦衣夜行金线鱼313

钟情蛤蜊318

跳跳鱼:我从远古而来328

诗品鳗鱼342

草根带鱼352

温柔乡里软壳蟹362

鱼鲞里的海与风浪367

躬逢其盛剥皮鱼375

海洋幼体“乌眼毛”383

盘菜不是圆萝卜390

玉环文旦399

后记 | 回望故土408

TOP书摘

序  君幸食

好的散文,会令人过目不忘。读完这本《鲜为人知》,再重温其目录,发现印象深刻的文章不在少数。科学家认为,大脑有左右脑之分,左脑主管语言、数学、逻辑,重理性,右脑主管印象、直觉,偏感性。读一般文章,只用左脑,而阅读眼前这本美食散文,则须左右脑并用。一个“鲜”字,语义双关,不仅调动着思维,也同步挑逗着味蕾,给人别样的体验。

作者叶青是浙江台州人,家乡美食多海味。我自小在富春江边长大,对于吃食,印象深的是各种河鲜江鲜、菜蔬,海鲜种类并不熟悉,这些年虽然海岛渔村去得也多,但那种生长在骨子里的基因,却依然与大海有距离感,因此生出许多艳羡。阅读的过程,几个特别的字眼常从纸面跃出,我便想到以此串起这一路风情与风味。

“咱们老厝边又有油炸鼓卖呀?”“我家老厝门口有一口水井。”“外婆一边捏粉团一边教我念童谣:‘咱厝人,冬至时,碾米绞粞搓红丸……’”

厝,福建话中是“居住地”的意思,原义为用石头类的器具对某物进行处理。闽南语、福州话、莆田话、电白黎话等闽语分支语言中也常用到“厝”字。外人或许不知,作者的故乡台州玉环岛,是浙江第二大岛屿。正如她在自序中所说“入闽之民北迁,最后定居于玉环岛”。

“我干妈住的地方叫岙仔,特别偏僻。”“海潮岁岁月月奔涌拍击,冲刷出一个岙口,叫岙仔底。”“岙仔底的主妇会做花色红馍糍。”“渔民摇橹到岙口时,往往夜已深。有时风来得快,就近岙口停泊。”

岙,多指浙江、福建等沿海一带的山间平地。我去舟山衢山岛,那里有罗家岙,驻扎着保卫国家边境安全的边防连,我写过长文《罗家岙的幸福方程式》。“岙”不同于“坳”,岙是两座山峰之间凹下去的地方,像是驼凹;坳是周围高中间凹下去的地方,相当于小盆地。岙,常常是风口,因为有两边高山的阻挡,另外两边是通透的,风就从其中畅通无阻地刮过来。很多地名中带“岙”的地方,都经历了从海中孤岛到沿海重镇的变迁。

依山傍海、面积不足四百平方公里的玉环,方言有台州话、温州话、闽南话、潮汕话等。自然生态、文化生态的多样化,多元文化的交融、碰撞,为美食文化的交流提供了富饶的土壤,也为作家构建了新鲜、复杂的文学场域。从这一角度来说,作者可谓占尽天机。如今,美食散文司空见惯,但本书中的胭脂鱼生、白鱼饵与白鱼肚、鱼皮馄饨等美食对于大多数读者而言,都是陌生新鲜的,仿佛打开一个新世界。如此说来,“鲜为人知”这一书名,极贴切。

联想到美食家汪曾祺,回忆故乡高邮的吃食,写端午的咸鸭蛋:“鸭蛋的吃法,如袁子才所说,带壳切开,是一种,那是席间待客的办法。平常食用,一般都是敲破‘空头’用筷子挖着吃。筷子头一扎下去,吱——红油就冒出来了。”文笔极好。但咸鸭蛋毕竟普通,如若作为美食家的汪老自幼生活在玉环这样的海岛,不知又会是怎样的妙笔生花。

还有一个“鲞”字。

“墨鱼鲞出了白霜才是佳品。”“把鳗鲞去骨切丁,是海边人家冬至圆特有的料理。”“千万年的传承,鱼鲞是大海给海岛居民永不泯灭的馈赠。”

同为沿海地区,我问过胶东半岛的一些作家,他们却不知鲞为何物。鲞,浙东特有名词,作者将晒鱼鲞比作渔家女的“女红”,美食家袁枚称赞黄鱼鲞“肉软而鲜肥”。明末文学家张岱甚至特意写了篇《松门白鲞》,以夸赞黄鱼鲞。鱼鲞的吃法,早在宋朝就有几种:先用火烤得表面微焦,撕成小条,就着麦子酿的甜酒下肚,这是自汉朝起就流行的经典搭配“酌醴焚枯”。也可泡软后用油煎,人们能在便宜的小饭馆里吃到这道“煎鲞”。此外,《山家清供》中,南宋的林洪在浙江天台山游玩期间,见识到一种少见的吃法:煮粥。鱼干浸软,切小块,与粳米同熬粥,加酱料、胡椒调味。哈,口水就快要流下来了。

很多人认为,鲞,就是鱼干,其实不然。拿黄鱼鲞和黄鱼干来说,用鲜黄鱼剖肚盐渍晒干后,称为黄鱼鲞。而黄鱼干,则是以鲜大黄鱼腌制晒干而成的。区别在于一个是盐渍、无须腌制,但工艺复杂、剖制方法有讲究,一个是腌制后才晒干的。淡口的鲞,才够高档。它必须少用盐或尽量不用盐处理,直接晒干。黄鱼鲞,应该是浙菜独有。北方的沿海居民晒制鱼干比较粗放,多是先用大粒盐腌制,然后再晾晒风干,制成咸鱼干便于保存,档次与鱼鲞不可同日而语。

作者饱含深情所介绍的家乡美味,不仅是美食的盛宴,更是一次地域文化的传播与普及。

文中反复出现的人物,外婆、外公、干妈、婆婆,还有那个外号叫“大水蟹”的男人,像是小说中塑造的人物形象,多能、勤勉、淳朴好客。书中出现次数最多的外婆,掌握着多种手艺,秉持着独特的生存理念和民间智慧,无师自通地实践《本草纲目》……这些不经意的描述,都给人感觉外婆的神秘与传奇,似乎,只要有了外婆,随便什么时候就会变出好吃的东西来。

拣印象深刻的说几篇。

《胭脂鱼生》,外婆制作胭脂鱼生,先要把鱼洗得很干净,洗不干净,卤水不清,味道不佳。若加盐不足或用力过大,幼鱼会在水里溶化,要有足够的操作经验加配方把握才能避免功亏一篑。每次洗净鱼生,外婆的手指上都会布满大大小小的伤口。在密封坛藏的环节,“父亲从山上挖来红赤土,外婆将它和粗米糠搅揉成块,做成土墩,压在缸口,包上棕榈叶,用麻绳绕圏系上,严丝合缝,最后沿缸口圆周洒上白酒。这是她独创的程序,说是能避免虫子偷袭”。

《稻草灰汤粽》,外婆制作稻草灰汤粽,过程也相当烦琐。先是把早稻秸秆浸泡在水里,去掉外层的杂叶,剪去头尾,洗净灰尘,在家门口大竹匾上晾开,晾晒干后,收入麻袋。燃烧之后,用多层纱布过滤,橙黄色的稻草灰滤水汤,也叫碱水,这才制成了煮粽子的汤。

《婆婆的螺蛳》,婆婆一般不买河塘螺蛳,说有泥腥气,她要买生在山上溪坑和水库里的螺蛳。买回来后,打上清水,把螺蛳倒入刷洗干净的木桶里,滴几滴菜籽油养着。螺蛳会探出脑袋,吐净身上的杂质。

日子虽平淡,却处处有普通百姓的生活智慧显现。作者的身份,不单是美食家,负责辨别食材、品评味道,而且还是整个制作过程的深度参与者。作为一个有文学素养的“看客”,用文字塑造了一个个有温度的人物。更重要的是,为后人留下了诸多具有文献价值的美食制作细节。

外公、外婆、婆婆……即便生活艰难的年代,他们对生活的虔诚,依然燃起了平凡人家的烟火。他们的身上,总有一种岁月的沉淀与静好。如今,跟随这些人物一起消逝的,不仅有传统手艺、人格品质,还有“山静日长”的光阴诗意。这一切,终究会成为现代人的追忆与渴求。当我们想回头重温的时候,只能向着叶青的文字中去找寻了。

此外,书中多次引用历代笔记,唐代的《投荒杂录》《杜阳杂编》,宋代的《太平广记》《梦溪笔谈》《东京梦华录》《岭外代答》,清代的《随园食单》《食宪鸿秘》等皆有涉及,将眼前的普通食物,与深厚的历史打通,从而大大拓宽了文章的纵深度。比如南宋周密的《武林旧事》,写到宋高宗也喜欢吃螺蛳,我在想,要是宋室不南渡,或许,处在东京深宫中的皇帝们,根本不可能品尝到这种南方百姓的普通日常。唐朝段成式的《酉阳杂俎》说,安禄山生日,唐玄宗赐给余甘煎,即用余甘子(油甘果)煎熬成的饮品,玄宗与众大臣一起品饮庆贺,叶青的引用中饱含着对故土的念想。诗人陆游爱喝粥,他在《老学庵笔记》中感慨:“平旦粥后就枕,粥在腹中,暖而宜睡,天下第一乐也。”叶青引的这一段极著名,我在《天地放翁——陆游传》中对陆游的闲居生活有大篇幅描写,大诗人的晚年,常处山阴田野,脑子里依然萦绕着抗金复国的强烈念头,日子虽过得紧巴巴,却能将喝粥喝出如此的哲学味道,由此可见,只要对生活充满热爱,普通的食物,亦会吃出生活的智慧。

想起苏轼在《与侄书》中陈述所推崇的美学态度:“平淡乃绚烂之极也。”作者所描述的玉环美食,浇头面、月子面、碗糕、八角松糕、卷饼筒等,也并非名贵珍馐,但它们却支撑起了平常百姓生活的精致吃食。所以,《鲜为人知》不只是一本为读者推介浙东美食的书,它的绚烂之处,正在于作者以饱满的深情、细腻的笔触,将平淡生活中的美意娓娓道来,且大多带着自身深刻的体验,这就使本书充满了可亲可近的烟火味。

写到这里,想起一个小插曲。周密在《武林记事》中回忆,盛世年间,他在某富豪的家宴上,见识过一道令人印象深刻的江瑶柱(晒干后就是干贝)刺身。每粒大江瑶,由度身定制的精美小碟装盛——乌银造,呈半扇乌银贝壳状,逼真地仿造出贝壳的天然纹路。看来,佳肴得佳盘盛装才匹配呀。

汉代文物中有狸龟纹漆盘,盘内云纹间隙处朱书“君幸食”。隆重的盛食之盘,餐具承载了主人的诚意与盛情。请客吃饭,于是成为中国人的一种重要仪式。“君幸食”即劝君进食之意,用现在的话来说便是,“希望您吃得开心!”

叶青以文学为大盘,经年炮制《鲜为人知》,摆了满满的一大桌,不,几大桌,见者有福,来,来,来,君幸食。

是为序。

癸卯十月十九问为斋陆春祥

中国散文学会副会长、浙江省作协副主席、鲁迅文学奖得主

干妈的浇头面

我是父母的第一个孩子,幼时三天两头发高烧,不到两周岁,就做了骨髓穿刺。虽然病理结果排除了怀疑的疾患,但外婆着急了。她一生生养过多胎,只有我妈一个活了下来,看我身体虚弱,外婆决定给我认干亲。

旧时,我的家乡有这样的习俗,小孩出生后不容易带,被认为命理八字身弱,风行认干亲,说是有护荫生扶,可以改运,能变得健康易养。通常找人丁兴旺的家庭,通过生辰八字合对认亲。我认了我妈的堂姐为干妈,师范生的妈妈说这是“白菜叶子炒大葱”,亲上加亲(青上加青),觉得很安妥。

拜干亲改命理要从改名字开始。干妈有六个儿子,名字里都带有“辉”字,不识字的干妈便给我起了个响亮的名字叫李辉静,跟干爹的姓,顺哥们的“辉”,一个“静”字大致希望我往后日子风平浪静,无灾无难。外婆让道士把我的新名字写在一张黄纸上,附上我的八字,画了几个叫符的图形,交给我的干妈。自此,每年正月初二,我都要去干妈家拜年,三岁开始,历时四十载。

四十碗浇头面,从时光的隧道穿梭而过,向光而来。蓝白相间的青瓷碗上有黄冠高耸,有鹤立亭亭,有抱犊山巅,有江河款款,它们在我面前环绕着,一圈又一圈,时近时远,似镜花水月,又触手可及。我努力伸出双手去捧碗,手却软塌塌的,怎么用力都提不起来,醒来时手按在胸口,这样的梦境时不时袭击我。

浇头面是台州民间特色面点,家里有亲戚远道而来,会煮一碗热腾腾的浇头面款待。提着藤编篮子,抓着鸡鸭去送月子,定能吃到一碗香喷喷的菜油姜浇头面。面点可以是米粉、干挂面或带咸味需要过水煮捞的索面。浇头可谓五花八门,山海不同,南北各异。随着时代的变迁,贮存条件的变化,浇头面的浇头也与时俱进。走亲的浇头比旧时丰富,街肆的浇头面价格不一,有十几元一碗的香菇肉丝面,也有几十元到百元一碗的特色浇头面,而上千元一碗的黄鱼海参鲍鱼面,吃的那是噱头。

干妈的浇头面四十年不变。从六个儿子亟待抚养到各自成家立业,日子从艰辛到宽裕,都是一样的浇头。老家坎门有很多带“岙”字的地名,玉岙、渔岙、钓艚岙、鹰捕岙、墨贼岙等名字都有来历,我干妈住的地方叫岙仔,特别偏僻。三间破旧小石屋,与宗亲合住,各一间半,坐落在海拔一百多米的凹形小山丘上,往东就是濒临东海的悬崖峭壁。这里有一条两米宽的石阶通向山岭头,石阶非常平缓,两侧是依地势而建的石头屋,层层叠叠,居住着本地居民。

长大后独自去干妈家拜年是一件十分开心的事。我一踏上石阶,蹲在井边洗洗涮涮的左邻右舍就和我打招呼——素兰的契姿囝儿(干女儿的闽南语)来拜年了,并站起来大着嗓门对着后一排石屋井边的主妇喊一遍。素兰是我干妈的名字,可见她人缘特别好。这一句招呼像是今天朋友圈的文本,台阶两侧邻里纷纷往上转发,在没有现代通讯设备的年代,干妈在我走在石阶上时就已经收到朋友们的信息。她小步跑着,微胖的身体紧跟双手的节奏,双颊的苹果肌像沾染了两抹高原红,随着小跑节奏上下颤动着。每次我登上岭头,她也片刻不差就到了,接过我手中的“手巾包头”,双眼笑成两弯月,那慈祥可亲的样子像极了电视连续剧《人世间》里萨日娜扮演的秉义妈。从岭头到干妈家不到一百米,可一路不知回复了多少个“是啊是啊,我家辉静来拜年了”,她的语气乐呵呵的,浓郁了春节的喜庆。

干爹是渔民,也是红旗渔业大队舞鱼龙灯的高手,每年大年初二上午都坐在屋檐下整理鱼龙灯,似乎在等我,轻轻咕哝一声“来了”,就停下手中活,起身往灶沟间(厨房的闽南语)帮忙。几个未成家的哥哥在一丛鸡冠花边轮流劈甘蔗,这是一种吃甘蔗游戏,他们只对我嘿嘿地笑笑。

干妈的浇头面是用山东粉,也就是现在有名的龙口粉做的,那时的龙口粉是稀罕物,都是托人买来的。浇头可不是用“琳琅满目”一词就形容得了的,有鱼胶、鱼皮馄饨、鱼饼、猪肝、猪肚、猪肺、九节虾、蛏子肉、蛤蜊、黄花菜、香菇,等等。这么多浇头,一个点心碗怎么盛得下呢?家乡有一种大汤碗叫“水碗”,家乡人喜欢汤汤水水,坎门菜曾被不明就里的人说成稀汤寡水一大碗。我家通常配一个大水碗盛汤,可供一家八口人下饭。干妈每年在大水碗上垒塔,再在塔尖上盖一层金黄的煎蛋,任宠爱在碗里泛滥。

鱼胶是干爹从黄鱼肚取出来的,一条条贴在门板上晾干收拾好,存到年底用菜籽油炸至金黄,待我拜年时吃。后来黄鱼少见了,又攒起鱼胶,用作浇头后,剩下的让我带走,现在市面上好几千元也难买到一斤。再说猪下水——猪肺,因为我小时候常发烧还伴有咳嗽,家人认为我肺气薄弱,吃动物内脏可对应补人体的脏器,以至于我好上这一口,喜欢它酥软味腴和咀嚼软骨时脆生生的嘎嘎响。带六个儿子生活粗糙的干妈,却会用最精细的猪肺清洗法,提一木桶一木桶井水往猪肺里灌,反复冲洗浸泡至猪肺至清至白,再在油锅里加姜蒜爆炒后备用。蛏子剥了壳去了体侧线,九节虾挑了泥筋。

那时,我的胃口容不下心里垂涎着的这碗面,干妈也心知肚明,但还是一劝再劝:“多吃点,多吃点才能长肉,不喜欢吃的夹到这个碗里。”她早准备好一个粗瓷碗放在我面前,又从灶沟间端出一碗浓汤,是用山珍海味加入鸡汤熬制的。大年三十杀一只鸡炖汤是他们家一年难得的奢侈,汤先盛出一大碗留给初二煮浇头面。“汤不够再加。”干妈知道我喜欢喝汤,收拾好后坐在我身边油漆剥落的条凳上,上下仔细打量我,和我唠嗑,“怎么没胖一点啊,是不是读书太辛苦?”“还是没长肉,是不是工作太累?”我年轻时食量小,若是今日已练就了饕餮胃口并对美食趋之若鹜的李辉静,定会拿出金庸笔下穆念慈的豪气:“你给煮一碗面条,切四两熟牛肉。”以如此气势把干妈做的比佛跳墙还丰富、还香甜的浇头面吃完,干妈肯定会笑靥如花。

后来我结婚生子,远离家乡,每年初二仍去干妈家拜年。干妈不再是获知信息后匆匆跑来,六个儿子都成家了,劳碌一生的干妈闲了下来,她站在山岭上等我。每年初二翘首以盼,那身姿在我心中如坐定千年。

干爹走后,干妈不再站在山岭上等我,她喜欢上玩纸牌,在当地叫“洞九”,按点数出牌,几个老人一起玩。但当我走上岭头,她就会从某个旧四合院或某家堂房跑出来,搓着手,像个腼腆的孩子,不停地说“亏姆(干妈的闽南语)没事干,就跟她们玩玩”,又是一路招呼乡邻,一路对我问长问短。

2010年的正月初二,我在岭头没见到干妈,到了低矮的门厅时,干妈弯着腰扶着楼梯从小阁楼上下来。她脸色苍白,人也瘦了一圈。她的大儿媳、二儿媳在厨房忙碌,端出了干妈的浇头面。我没心思吃,一再询问干妈是不是病了。她中气十足,声音爽朗地回答我:“亏姆没有病。”“那怎么瘦了?”“千金难买老来瘦,你放心吧,只是胃口不好,人有点乏力,躺几天就会好的。”8月,我出差南美,返程近三十个小时。飞机降落上海浦东机场时,我打开手机准备给家人报平安,妈妈的信息跳出来:“速速回来,干妈病危。”我如被雷击,头晕目眩。

干妈往生了,速速赶回来的我是给干妈送终,我涕泪交流。其实她去医院检查早就得知自己已是胃癌晚期,就一直隐瞒病情,包括自己的六个儿子,她不想给六个儿子增加负担和麻烦。

从此世上再无干妈的龙口粉,再无正月初二干妈的浇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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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  本:32开

纸  张:胶版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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