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道编按】张晓栋把做书生活看作一种修行。也许正是因为这样，他能够在这个价值体系失衡，所有崇高似乎都注了水的年代，始终遵循着自己的原则，可以肆意攫取却不贪婪，可以走捷径偏偏像苦行僧一样用脚步丈量。

一个团队用一年的时间做一部书是什么概念？日前我们在北京大学见到了这个团队和他们的书。

书是一部8米长的龙鳞装《三十二篆金刚经》，从表面看它是一幅《法界源流图》，实际是由一页页纸像鳞片一样叠加而成，里面是明代雕版三十二篆金刚经，取象于日月星辰、草木鸟兽，造型各异，笔划古拙苍虬。制作它的是张晓栋领导的团队——北京祐吉斋文化艺术有限责任公司。

常有人说张晓栋是书籍装帧艺术领域的创新型人才，但他更喜欢称自己是一个匠人，一个爱书、读书、做书的匠人。

他的工作室很奇怪，平均每年只出一部书，每部书不超过300套，价格也很高，从几万、十几万到几十万不等。几年下来，虽然只做了四五部，但他们申请了几十项做书的专利。

他们的书取材于世界文化，张晓栋形容那是一个大海一样的宝藏，随便拿出一点就足够变成一块宝石。但大海那么大，不可能都拿走，而且“我们不那么贪婪，只是把它做成一个很有意思的事情，一个爱好。”

张晓栋把做书生活看作一种修行。也许正是因为这样，他能够在这个价值体系失衡，所有崇高似乎都注了水的年代，始终遵循着自己的原则，可以肆意攫取却不贪婪，可以走捷径偏偏像苦行僧一样用脚步丈量。

百道网：和传统的图书出版物相比，你们做的书远远超过了人们对于书的概念，更像是一件艺术品。其中有什么考虑？每本书的形式一样吗？

张晓栋：我们做书的出发点是以人为本，从人的需要出发。

大家经常讲跃动的文字，就是说读者阅读的时候首先用眼睛把文字录入到大脑里，然后通过已有的知识，用大脑或者心灵在脑海里呈现出一个画面或形态。但我们发现，这两个感觉完全不能满足大家对于一本书的需求。

人是通过眼耳鼻舌身意来感知触摸万千世界的，通过手的触摸可以知道是软是硬、是热是凉，通过眼睛能够看到斑斓色彩，用耳朵能够听到各种各样的声音，用味蕾去品尝酸甜苦辣，用鼻子闻各种各样的气味。五感之后还有六感，就是用我们的心灵去感知善恶，感知世界的微妙。这些都是人对外接触的基本语言。那么，我们呈现书的时候是不是也要考虑读者摄入图书的多种方式？

当我们翻阅一本书的时候，通过手的触摸可以知道纸的柔软度，书的厚重度，让我们感觉到是在读一个很有知识、很有目的的东西；在读的过程中，有的书会有淡淡的清香，有的书让你心情非常愉悦，有的书让你很沉重，有的书让你哭泣……一本书传达的东西很多，但所有的东西需要两个角色实现，一个是读者，一个是创作者。创作者不单单是创作文字内容，还创作了书的物理属性，包括书籍的阅读形态和阅读方法。一本书在什么时候才算完成它的使命？不是把书印出来就可以了，书拿到读者手里，他去翻阅，然后产生交易，这只是完成了书的前沿属性。

书的呈现形态要满足读者的需求。我们有一个概念就是，做出来的书比大家想象的多一点点，大家想到的我们做了，大家没有想到的、不曾涉猎的我们也呈现出来，永远多一点点。

根据这样的原则，我们的《金刚经》《毛泽东诗词墨迹》《心经祈愿宝塔》《红楼梦》采用不同的形式呈现，每一种呈现方式都是满足大家对于这本书的期望或者是物理属性，不是说我用一个形式套各种各样的内容，而是根据内容的特点选择不同的物理呈现形态，使读者体现他从未体验过的阅读感受。

百道网：比如龙鳞装《金刚经》，它非常漂亮，它的形式与内容是怎么结合的？

张晓栋：首先它形式上就很新颖，非常吸引人，当它慢慢呈现在大家面前的时候，大家会觉得很想用手抚摸它，很想阅读它。然后我们打开它的过程，就是一幅幅画卷在眼前铺展，呈现出一种流动性，这体现了时间的概念，象征着时间的流转；就像一个人一样，当我们还很幼小的时候，我们对于未来有很多丰富的畅想，有自己的人生规划，随着我们一步步向前走的时候，其实你会发现很多不是自己想象那样，不是自己规划的那样，但是当你走过了之后，回过头去看，其实又是另一幅画面。

当我们不断翻阅，深入其中，画面此消彼长，罗汉画卷慢慢的消失，菩萨慢慢的呈现，整幅作品其实就是一部人生、就是一种修行。当我们在一个宁静的小屋，一点点打开它的时候，你会感动的，很多人会感动地流泪，他们翻阅的时候，要叩拜。像这种阅读就不再是浅显的看文字，更多的是体悟。我相信你每一次怀着不同的心情打开它，翻阅它的时候，获得的感受都不一样。它已经成为一种帮助你建立人生的艺术，不单单是一部书。

百道网：书籍艺术作为一个新的文化创意产业，它创新的方向在哪里？

张晓栋：文化创意产业其实是一个很大的概念，它的核心更多的是文化，文化有两个特点，一是继承，一是创新，过去和未来。但凭空的创新其实蛮少，文化是需要历史积淀的，几十年、上百年之后才能沉淀出一种文化现象。但是当文化创意要变成产业的时候，需要有一个普世的文化现象，文化创意产业的核心就是人才，人创造了文字，文字记录了历史和大千世界。很难想象如果没有文字，如何有现代文明。文字是很重要的一个载体，它记录了整个历史的演进。推演到现在就是书和出版，这是核心。无论是游戏、电影、舞台剧还是音乐等等，它们的背后都是书在推动整个产业发展。但往往最基础的最重要的容易被忽略。所以我们应该重视出版的创新、图书的创新。

所有的创新都是建立在过去的经验或积累之上，我们做文化创新，需要在传统的浪潮中寻找突破的概念，比如龙鳞装，也叫“旋风装”、“鱼鳞装”，它是中国传统的书籍装帧方式之一，最早现于唐代中叶，它在中国的传统装帧史上是断代的，已经失传了一千多年。我们的创新就是恢复传统的装帧技艺。在了解传统的基础上才能谈创新，否则凭空去想象、去创造一种东西，连头绪都没有，要想创造就得在历史变革中寻找。

百道网：也就是说，与其说是在创新，不如说是发现或重新找回传统文化里被丢失或被遗忘的部分。

张晓栋：这个概念非常好，我们现在的很多事情，都是在发现，当人类研究了光的速度、或者运行的规律等等，其实不是发明、创造，只是发现了这样一个规律。

创新也是发现的过程，我要创新一个东西的时候，怎么创新呢？我需要寻找一个标点，在这个点上进行深度的研究，发现可以继续推进的地方，结合现在的需求特点，把它提炼出来，再结合时代的审美特点、时代的发展方向，提出解决方法，最后呈现出一个相应的作品。

我决定做龙鳞装就是因为我们发现在中国的传统装帧形式中，除了龙鳞装以外其他的今天大家能够看到，或者是正在研究的，只有它是断代的，没有人做过。

我喜欢做一些特别的东西，好玩的东西！

百道网：据说这些书大多是你自己一本一本背着卖出去的，为什么不用更有效、更省力的现代营销方式，比如说网络？ 

张晓栋：个人观点啊，可能跟当下的观点相违背，就是很容易被人发现的东西，一般都很普通了，大家是不太容易珍惜的。费了好大劲得到的才会倍加珍惜。就像追求女朋友一样，很容易被你追到可能你就不那么的珍惜了，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追求到的才倍加珍惜。所以聪明的女孩子都是很会利用这一点的。呵呵！如果网络上到处都是，它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价格，我们又将如何保障它的高品质？谁去给它定义这样的价值？

我们只是背着作品给有缘人看，去呈现。我相信作品在寻找它的主人，主人也在寻找这样的作品。在合适的时间合适的地点他们相遇了，就是缘分。我把这种行为比作一种修行。我曾经背着这本经书走过几十座寺庙，有的地方要光着脚，背着背包，四脚朝地爬上去，所以有几十位高僧大德为我题字鼓励加持。后来有一个电视台的制片人，他觉得我们这个行动本身就像一个纪录片一样，所以他还想为我们拍摄纪录片。每部书背后都有非常多的故事，只是你看到它的时候并不知道。以前我们是用头脑做书，现在我们是用双脚做书，真正地去丈量、去记录，最后呈现为大家能看到的一种书。

做书的过程也有很多故事。我们的每一部书都有非常精密的策划，包括推进步骤、内容甄选等等很多工作，你想，一个团队用一年的时间做一本书是一个什么概念，一个艺术家绘制一幅世界级的名画需要多久的时间？所以我们其实更像是一个雕塑家，一个绘画家，一个工匠。你去看雕塑的时候只看到艺术品呈现出来的形态，其实背后不知道经过多少敲打。

就像这部《金刚经》，它所有的书页都是手工一点一点拼凑来的，中间不能有一毫米的误差，我们知道印制的时候，尤其是宣纸印制，是有伸缩率的，制作的时候要非常精细精准，如果在这个位置差0.1毫米，到那个位置就会有一厘米的差距，所以为了做这本书，我们费掉不知道多少纸，花了多少功夫。

我们把做的过程也当做一种修行，甚至这部书第一卷出来的时候我认为都不是我自己把它做出来的，这部书是本有的一部书，它存在于另一个纬度空间，只是在合适的时候、合适的空间，通过我的手呈现给大家。

这里面还有另外一个道理，当一部作品呈现出来的时候有没有先感动你自己，一部作品首先感动了你自己才能够感动别人。所以我们一直秉承这样的要求，一年只做一个作品，当作品终于呈现出来，大家有的时候会觉得有点辛酸，我们一遍又一遍做了那么长时间。

每部作品形式是其一，更重要的价值是背后承载的精神力量。  

至于其他宣传手段，我的工作室只有那么几个人，我们真的没有办法去做到那么多，需要跟其他机构合作，而且我们保持一个相对开放的态度，在这方面我们更专业一点，在那个方面就不再专业。我们的第一要务是尽最大努力把书做好，这是我们的利益点。第二是在做好的基础上要产生相应的经济利益、经济效益等等。但是坦率地讲，如果单纯考虑经济效益，就不会这样做了，因为有一个很简单、快捷的方法——拷贝，现在各方面的迅速发展其实跟拷贝分不开。但我们要走向原创，要寻求匠人的精神和品质，所以要让专业的人做他专业的事，我们不专业的工作尽量交给更专业的人来做。

百道网：书籍装帧是很驳杂的一门技术，不仅要了解出版编辑的知识，还要熟知纸张的材质、版本、制作工艺等等，要做好其实很难。你是怎么做的？ 

张晓栋：的确，书籍装帧没有一个单独的学科，它比较综合，跨的领域很大，融合了很多知识结构在里面。不像现在的出版社，编辑大多只负责编辑，设计会有一个专门的设计机构，印刷也有专门的人员在操作，我们做书的时候，从前期策划到最后的印制全都要纳入到一个体系里。这是不容易做到的。我们可以突破，是因为我本身是做书籍设计的，后来在印刷协会工作，接触了印刷，之后又做私人出版，都做做嘛！呵呵！同时北京大学教授肖东发是我的老师，还有很多国内相关领域顶级的专家都是我的良师益友。

百道网：你觉得未来图书出版会是什么样子，或者说书籍装帧艺术的前景怎么样？

张晓栋：未来书籍制作者的角色不单是编辑，更是一个导演，只不过导演出来的是一部书籍和阅读形态，甚至把营销也考虑在内。我们的书籍也一定会变成收藏品、奢侈品、艺术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