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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济体制改革已经成为当今中国不可逆转的大趋势。在变更着的现实面前,人们日益感到社会主义经济学必须适应发展的丰富的社会主义改革实践。近年来,中国经济学者本着强烈的社会责任感和时代使命感,对社会主义经济运行问题进行着创造性的理论探索。由符钢战、史正富、金重仁合著,学林出版社出版的《社会主义宏观经济分析》(以下简称《宏观》)一书,就是这种理论求索的一个可喜成果。
社会主义经济学向来比较注重从理论上研究“生产关系”,用生产关系的抽象运动来揭示社会主义发生、发展的历史过程,忽视了对社会生产力以及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相互关系的研究,因而使理论失之抽象。社会主义经济学当然要研究生产关系,但其作为一门建设新社会的经济学又不能仅仅研究生产关系,而应该是努力寻找更适合生产力发展水平、更能促进生产力加速发展的生产关系形式。自然,这种寻找是离不开对社会主义经济运行问题的研究的。基于这样的认识,《宏观》通篇以生产力同生产关系的相互作用和经济体制对经济运行的影响作为研究的指导思想,把增长财富和发展经济作为研究的出发点,系统地分析了社会主义宏观经济运行过程,考察了现实中的生产关系是通过什么样的“中介”和“机制”来作用于生产力的,并进一步通过归纳和演绎使之上升为理论。
《宏观》除导论外,共6篇15章,约30万字。全书把社会主义宏观经济运行问题放到重要的位置,以中国和苏联东欧社会主义经济实践为基础,从社会主义国民收入的生产、分配和使用的角度入手,从实物领域到货币领域、静态世界到动态世界、总量分析到均衡分析、封闭系统到开放系统,对社会主义短缺经济的总体运行过程展开了全面系统的描述,揭示了社会主义国家总需求膨胀倾向的原因及其过程,并由这一过程的分析,引出社会主义双重控制的宏观调节机制,为根除总需求膨胀,促进中国社会主义经济长期发展,提供了理论框架和政策依据。
实践已经证明,在中国现阶段,社会主义经济学应力图运用现代经济学的研究方法,尝试把规范分析和实证分析、经济制度分析和经济主体行为分析、静态分析和动态分析、定性分析和定量分析、长期分析和短期分析结合起来,这样,它才可能会出现重大的突破。《宏观》在方法论上,很好地体现了上述几个结合。为了准确地揭示现实经济运动各种变量之间复杂的函数关系。《宏观》借助于高等数学等现代分析工具,对社会主义宏观经济运行进行了大量的定量分析,制定了一系列经济平衡方程式,建立了各种社会主义经济的数量模型。
《宏观》在坚持马克思主义基本理论的基础上,学习和借鉴东欧经济学家著作和西方宏观经济理论的某些研究成果,联系中国社会主义经济改革的实践,对社会主义宏观经济运行领域的一系列重大问题,诸如,国民收入循环与平衡,国民收入总供给和总需求的形成及其货币运动,经济增长和波动,投资、增长与产业结构,以及开放经济中的宏观经济平衡等,都阐发了自己独到的见解,充分显示了大胆创新的理论勇气。例如,对总需求大于总供给这一社会主义经济中供求格局的形成,以往的经济学家,包括匈牙利著名经济学家科尔奈往往偏向于从需求方面寻找原因,认为是企业的软预算约束导致了需求膨胀,而这与社会主义特定的经济体制有关。实际上,这种观点只揭示了一个方面的原因。《宏观》把对这一问题的分析放在更广阔的理论结构之中,认为这种格局的形成,不仅来自需求,而且与供给有关,是由于产业结构的不合理引致的瓶颈状况抑制了总供给,拉开了供给与需求的缺口。这种新的分析无疑将对中国经济体制改革和宏观经济政策产生有益的影响。又如,1984年至1986年,中国经济学界曾发生过一场关于所谓“超高速增长”的争论,当时虽然“增长过快”的判断与“适当紧缩”的政策关于“增长过快”的判断及其理由,参见吴敬琏:《控制产值增长速度保证国民经济早日良性循环》,载《世界经济导报》,1985年9月18日。已被肯定,但研究人员中的不同意见仍然存在。一种意见甚至认为根本不存在需求膨胀问题,所有现象,包括高投资、高消费、高增长及其某些短缺,不过是中国这样一个非典型化发展中国家处于高速增长阶段前夜的征兆与反映,参见朱嘉明:《论我国正经历的经济发展阶段》,载《中青年经济论坛》,1985年第2期。因此,正确的对策不是紧缩,而是鼓励。另一种意见则在承认需求过大的前提下,不同意过高地估计总量对比关系,他们认为产品结构问题是比总供求问题更为实质的问题,而目前的矛盾正好提供了一个调整产业结构的机会。对此,《宏观》作者指出,这些不同意见的形成固然有多种原因,但是,最基本的原因则是对中国现阶段经济体制的运行机制存在着各不相同的认识。因此,推进对社会主义经济运行机制的研究,虽然并不能保证不同研究人员对经济形势的分析总具有一致的认识——实际上,一国经济学界对经济形势的分析永远不会完全一致,但是,它将缩小争论者之间理论背景的差距,扩大争论双方共同意见的基础,以及促进对分歧部分的对话与互相理解,从而提高不同意见争论的水准。我们认为这是很有见地的。
当然,作为用新的方法和思路进行研讨的著作,其不成熟也是自不待言的。据我初步看来,本书的不足主要有这样三个方面:一是对社会主义宏观经济运行机制的研究,仅仅局限于总量考察,而疏于结构分析。二是在研究社会主义各经济主体行为的同时,未能很好地展开对社会主义各经济主体的利益问题的研究;事实表明,在改革过程中,各阶层及利益群体之间的权力和利益分配格局正在发生变化,及时、准确地把握不同利益群体对改革的不同要求,已日益成为改革决策不容忽视的问题。三是未能考察社会主义宏观经济运动中劳动力总供给和总需求的平衡和失衡问题。
此外,《宏观》中的一些个别论点和看法,似乎也是可以进一步商榷的。例如,作者认为,“社会主义国家政府的直接着眼点不在于每个居民怎样,而在于社会整体怎样,”但是,“资本主义国家政府与社会主义国家政府的信念正好相反,它认为只有个人利益的发展才能增进社会集体利益,正是在这样的信念下,政府奉行了亚当·斯密的自由放任政策。”坦率地说,我们觉得这一判断是不够全面和准确的。作者对资本主义国家的了解,似乎仍停留于19世纪自由竞争资本主义时代,当时的情形确如作者所说。自罗斯福“新政”以后,特别是二次大战以来,情况已发生了根本的变化;“自由放任”已成为历史遗迹,国家垄断资本主义广泛和深入的发展使资本主义政府不可推诿地承担起指导、调节和干预经济的职能,国家为私人垄断资本获取高额垄断利润提供了一切政治的和经济的必要保障。然而,这绝不意味着国家必须单方面地无条件地全部地服从私人垄断组织和居民利益,实际上,国家具有相对的独立性,从巩固和维护整个垄断资本主义的总利益出发,它或者采取广泛的社会手段,或者拒绝支持、甚至损害个别垄断组织和某些个人的利益。质言之,国家垄断资本主义的一系列政策措施,在一般情况下都并不能与每一个私人企业、公司、财团利益完全相吻合,但是国家垄断资本主义正是通过与垄断资本的个别、暂时的不一致来实现它与垄断资本利益的整体的、长期的一致的。
再如,对于社会主义宏观经济管理中的国家的行政手段,似乎也不应和盘否定、概在取消之列。实际上,只要存在计划经济,只要存在国家对国民经济的宏观管理,行政手段任何时候都是消灭不了的。当今所有市场经济国家中,有哪一个国家是完全取消了行政手段的呢?我认为,问题的关键,不是要不要行政手段,而是给行政手段以怎样的地位,也即是说,在社会主义国家的宏观经济管理中,必须以经济手段为主,行政手段为辅;间接控制为主,直接控制为辅。为辅者,非取消也。可以说,必要的行政手段,仍然是今日国家实行宏观经济管理的一项不可缺少的工具和途径。
又如,对于总需求和总供给平衡问题,作者认为:“新的宏观经济调节机制下调节杠杆的着力点就不应放在供给方面,而应当是需求方面。”这个结论似乎稍嫌武断。重视需求问题绝不意味着可以忽略对供给问题的重视。无疑,真正对国民经济发展起长期和根本性作用的因素主要是供给方面。因而准确地说,新的宏观经济调节机制的着落点,短期地应放在需求方面,长期地说则应放在供给方向。
尽管存在不足,但是,瑕不掩瑜,《宏观》仍不失为近年来社会主义经济学研究方面的一本难得的好书。可以预料,社会主义经济学正在酝酿一场新的突破。如果对此作一简单预测的话,下列一些问题很可能是引人注目的:作为宏观经济运行基础的经济体制选择问题;在就业和分配制度的改革上,如何确定公平和效率的结合部;总需求大于总供给这一社会主义宏观经济格局的起因以及改变这一格局的途径;社会主义宏观经济间接调控机制的塑造以及宏观经济运行目标的确定和协调;社会主义经济增长理论和经济周期理论以及经济波动周期性再生的机制;通货膨胀形成的原因与反通货膨胀的对策;财政赤字的形成及其对宏观经济的影响;产业结构达到最大系统组合效益的客观界限及优化产业结构的途径;改革与建立生产要素市场的关系;开放经济中的动态平衡问题;世界经济对中国经济的影响与我们的对策。
最后应该指出的是,本书作者不把书名叫做“社会主义宏观经济学”而叫做“社会主义宏观经济分析”,是一种学术上的自重和谦虚的表现。正如蒋学模教授在该书《序》的最后部分所说:“随着本书以及其他关于社会主义宏观经济学的著作的出版和继之而来的广泛的、活跃的学术探讨,随着我国和其他社会主义国家经济体制改革的深入和经验的积累,以马克思主义为指导的社会主义宏观经济学,必将逐步地成熟起来。”
符钢战、史正富、金重仁:《社会主义宏观经济分析》,学林出版社1986年版。
(本文原载于:《世界经济文汇》,1987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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