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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野夫的写作,我是抱有好感的,一个很特别的作家,叙事和文字皆有特别之处,尤其是,他的写作与常规的写作路数不同,叙事喜剑走偏锋,文字有古意,文章具草莽之气,元气淋漓。对野夫的这种印象当然是从他的非虚构作品而来,那么,野夫写小说会是什么样子呢?在非虚构作品中,野夫是不是也会呈现出这种独特的个性呢?野夫的新小说《1980年代的爱情》满足了我的这种好奇心。
一个拒斥的爱情故事
《1980年代的爱情》看题目即可知道,是写上世纪80年代的爱情故事,毫不新鲜的一个题材,太多人写过。乍一看这个小说题目,你甚至会觉得在当下再来讲一个悲情故事,多少有那么些不合时宜。老题目要写出新意思,不容易,有写作难度,一不小心就会滑入俗套的陈腔滥调之中。因此,小说必须在叙事和文字上有独到的地方,而在我看,野夫的这本小说,做到了这一点,一个老套的题目,野夫写出了不一样的味道。
世界上多数的爱情,都是为了“抓住”,抓住便是抵达,但《1980年代的爱情》却写了一个拒斥的故事。主人公小关(关雨波)大学毕业后被分配到鄂西利川县的一个土家族山寨工作,偶遇高中同学丽雯,邂逅重逢,两个年轻人开始了一段若有若无的爱情。丽雯因不愿意拖累小关留在山中,最后选择放逐自己的感情,拒绝了小关的靠近。故事就在靠近和拒斥的循环中展开,但拒斥并不是因为“不爱”,而是因为要成全。
如果单就故事而言,《1980年代的爱情》算不上一个好的言情小说,甚至可以说故事有些单薄。但就是这样一个单薄的故事,在野夫的笔下却写得荡气回肠。原因何在?这就要涉及到小说的写法了,这也是小说有特别味道的地方。
一般来说,写小说的路数都是要在故事上下足功夫,比如,不断地给故事设置悬念、制造冲突、做足铺垫等等,但《1980年代的爱情》却与这些小说写作路数靠不上,甚至有些背道而驰、反其道而行之。野夫在故事情节的铺陈上,并没有用力,故事几乎没有悬念和冲突,只是很简单的一个故事。但并不意味着这是本很乏味的小说,相反,作者讲述的这个爱情故事能深深地吸引住你,这归功于作者对小说细部的表现非常丰富,小说虽然架子搭得不大,但每一处细节都描抹得很生动。尤其是野夫在小说中的语言表现力很丰富,他特别善于用文字营造画面,小说的画面感极强,寥寥几笔,生动的画面便如在眼前。
笔端浓情化不开
小说的特别之处,再就要说到野夫在小说中的情感注入了。“笔端常带情感”,这是世纪初读者对梁启超的评价,也是梁氏的看家本领之一。在我看来,将这句话用在野夫身上,也是恰如其分的。在野夫的文字中,情感总是浓得化不开,他就像一座情感的火山,情感的熔岩随文字自然流淌。在《1980年代的爱情》中,甚至经常出现大段大段的内心独白。情感无控制,很多时候都是小说写作的大忌,但奇怪的是,在野夫的这部小说中,这种大段的情感独白却并不让人感觉别扭。为什么?我的解释是,真诚。真实的情感流露会有直达内心的力量。或许,我们排斥的并不是直白的情感方式,排斥的只是虚假的、无病呻吟的情感内容。
还有一个有意思的地方是,小说中作者叙事和情感独白的语言方式是不一样的,叙事的语言是白描式的,飘逸,有控制,如淡墨工笔画;而一旦到情感独白的地方,语言则是放纵的,喷薄而出,如浓墨重彩。两种不同的语言方式和语言风格在小说中交叉出现,呈现出了一种特别的意味,也显现出野夫语言的自觉和文字的掌控能力。或许,你对野夫这种情感外露的表达方式不以为然,觉得他不是一个冷静的叙事者,没有克制,叙事有瑕疵,但这就是他的叙事方式。如果没有真情的流露,没有语言的狂欢,在今天再来讲述一个老套的悲情故事,该是件多么无聊的事情啊!
唤起我们对历史的记忆
如我们所知,每个时代的爱情都会有这个时代的印痕。《1980年代的爱情》讲述的这个爱情故事,当然也会带有1980年代的时代特征。小说中,丽雯之所以放逐自己的情感,一个很重要的因素是她要留下来照顾在山中的父亲。虽然在小说中这位老人只是一晃而过,作者并没有对他的命运轨迹、情感和生活做过多的展示,但这个人物却让我印象非常深刻,因为在他的身上,带有时代的伤痕。
丽雯的父亲是1950年代的大学生,有才华,写一手好文章,因“文革”中站错了队,“文革”结束后被列入清理对象,史称“清理三种人运动”。丽雯父亲被下放到偏远的山寨劳动,“已经活脱脱像一个老农”。对于如丽雯父亲这样的一类人,大多数人或许已经遗忘,甚至从来不记得曾经有这样一个群体存在,小说中丽雯的父亲唤起了我们对历史的记忆,他们的生活也经由这位老人露出了冰山一角。
丽雯父亲的悲剧是一个时代的悲剧。他只是一个平民草根,在时代的裹挟中被政治波及,造成了他的悲剧命运。丽雯的父亲也谈不上有什么政治上的野心,在政治路线的斗争中,他甚至连小卒都算不上,但当政治运动演变为一场全民的群众运动,每个人都必将被卷入,每个人都要站队,便会酿成普遍的灾难,这也许就是那一代人的悲剧。如果没有频繁的政治运动,丽雯的父亲或许会平静地度过一生,他们的才华也会以其他的方式呈现,但命运从来没有如果。在政治的浪涛面前,又有多少如丽雯父亲一样的无名无姓的悲剧人物呢?他们是否也会像丽雯的父亲一样终老乡野?是否也会如他一样不自觉地被卷入政治路线的斗争,而后独自吞咽政治斗争的苦果?回头看小说中这位老人的悲剧命运,仿佛只是历史给他开了一个轻薄的玩笑。但愿,这种玩笑不再重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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