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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润的春天,柳生的秋天,白小姐的夏天。这是苏童新小说《黄雀记》中的三部曲。很高兴苏童又重新回到香椿树街的场景里,比起他此前对文革时期父子船民故事阴暗的讲述(《河岸》),比起他对重写神话的不自信的尝试(《碧奴》),南方小镇更像是他的叙事领地;在这里,他的故事节奏恰如其分,语言也绵密有致,文体与内容相得益彰。
《黄雀记》里并没有黄雀,只有一桩“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式的少年罪案,内容实际上是保润、柳生、仙女三个少年跨越式的成长史。保润代替父亲去井亭精神病医院看护失了魂儿的爷爷,认识了小镇上大名鼎鼎的屠夫之子柳生,也认识了住在院中的花匠收养的孙女、美丽的仙女。保润约仙女出去溜冰时,仙女赖下了保润的八十块钱,保润逼着仙女还,把她哄上了水塔。本来只想跟仙女跳个“小拉”舞的,结果被她惹毛了,保润就把她绑起来了。下了水塔后,他碰到了柳生,吵了一架之后,保润走掉了。几天后,保润和柳生都因为强奸幼女被抓起来了。
仙女被柳生强奸了。但是,柳生家里买通了仙女,坐牢的却是保润。仙女是柳生的受害者,又是保润的施害者。三个人的人生就此改变。
这本来很像是一个奇情故事的格局。但苏童并没有顺势把这个故事处理得跌宕起伏,充满狗血,反而有意克制,甚至有意反高潮。冤案本身不重要,小镇青年的生活被打断之后如何成长才重要;仇恨不重要,讨债和还债才重要。
邪恶又充满生机的仙女
仙女/白小姐,是一个有意味的形象。她在文学史上类型独特而难以归类,介乎于良家妇女与“婊子”之间。仙女是她给自己起的名字。书中还有一个细节,柳生去嫖妓,发现妓女都自称为“仙女”。不知现实中是否有哪个地方是这么称呼的,但“神女”早就是妓女的一种别称了,或许是取其“以肉身度人”的宗教意义?
没错,刚出场的时候,我们都以为这个喜爱小白兔的十五岁少女美丽、天真、单纯,充当的是被污辱与被损害的传统形象。因为被强奸,仙女的命运被改变了,她跑去了外地,通过旁人的补白,知道她做过三陪小姐,当过二奶。看来,她似乎是被这次伤害给毁了。但细细想来,又不是。仙女完全是一个强者,她要了钱,改了口,栽了赃,一卷铺盖溜了。假如说这也许是家长决定的话,那么她伸手讨要柳生妈妈昂贵的手镯时,又狠又准,足够精明也足够有主见。
事实上,年纪小小的仙女绝非善茬。她的市侩和贪婪早有伏笔;没有发生这桩事,仙女也很可能以别的方式接近她的命运。她贪财又无情,毒辣而天真,佻达又不羁,野心勃勃;这种野心,对一个除了年轻美貌别无资源的少女来说,本身就是一种戕害。但也正是这种野心,它让仙女显得既邪恶,又充满生机,就像《乱世佳人》里的斯佳丽那样,有一种碰壁碰得头破血流、一无所有还能娇滴滴地说“明天,又是新的一天”的迷人魅力。
仙女不是普通女孩。十年之后,仙女换成白小姐的身份,居然重回这个小镇,重回井亭医院,重新面对当初强奸她的柳生,重新面对那些对她知根知底的旧邻居。不要以为仙女回来是为了复仇或赎罪,她虽然记得旧事,却既无兴趣也无痛楚。她既不怕柳生,也不恨柳生,对他,只是她一贯的傲慢,一贯的看不起,一贯的能利用则利用、能压榨就压榨。即便柳生未曾对她犯过罪,她对柳生这种身份的人的态度也几乎不会变。这符合有野心者的又一个特点:没心没肺,没脸没皮。
至于旧邻居旧相识对仙女的非议,她哪里在乎身后的这些滔天洪水?白小姐要的只是生活,更好的生活。当没有了的时候,她要活下去。白小姐可对自己的“伴游”、“二奶”等身份没有什么困惑,更没有耻感。她后来甚至还与柳生一起住在保润的房子里,本应各有血海深仇的三个人处在同一空间下。多么惊心动魄的人生!
不堪刺激,保润举刀刺死了柳生。而白小姐,在生下了某个短期情人的孩子之后,自己却悄悄逃走了。她的人生还要继续呢,她的故事还精彩着呢。她在这个世界的铜墙铁壁面前一再败下阵来,又一再斗志昂扬地重新出发,是打不死的小强。
没有荷尔蒙气息的青春小说
苏童这部关于青春的小说,没有爱情故事。假如仙女有爱情的话,那至少还有救赎的机会,但她不希罕;假如这部小说有爱情作为底色的话,那书写的这种青春再残酷也不失纯洁,但也没有。在那场强奸案过后,《黄雀记》仅有的荷尔蒙气息也消耗殆尽。这种写作的气场,我颇为赞赏。
许多打着“残酷青春”幌子的小说,或许够黑暗,够悲情,也写得精彩好看,但终究占着“青春”的便宜;仿佛有了青春就可以尽情挥霍,只要从梦里幡然醒来就又是一条好汉。借着写作“致我们终将逝去的青春”,然后,就成年了,就成熟了,就可以道貌岸然地过着虽然没有爱情却体面的生活了,埋葬青春的同时就跨向了成功人士。但《黄雀记》里,写的不是这么便宜的事。如果没有适当的土壤,没有丰满的内心,不管有没有美貌,都不一定有青春。白小姐就在用青春赚钱,但她本人并没有享用过青春,也不曾拥有过青春。
书里还有另一个主角,就是保润的祖父。他在晚年不停地去照相馆拍遗照,想通过留影,或者招魂,让属于他们的时代长驻。但这可能么?祖父疯了。然而,祖父生病多年,住在医院多年,白发人送完黑发人,中年人、年轻人一个接一个地凋零了,他还是活得好好的。这未尝不是另一种悲哀:陈旧的生活、陈旧的价值观一直在与现代生活、现代文明在拉锯,谁胜谁负还未必可料。旧的无法融入,新的也未必值得期待。
这曲小镇氤氲潮湿的时代挽歌,葬送的是什么?难以言说。转型时代中的社会乱象,人们内心的惶惑和逼仄,苏童用诗性的语言还原出来了。小说虽然曾经在文学期刊《收获》上刊出过,但有不少删节,直到现在的全本才能读到这种流畅和一气呵成的感觉。我偏爱这种凌厉又内敛的叙事,一如当年的《妻妾成群》中的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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