炼狱的双向选择:共产党人的沉沦和坚守
访谈人:郝在今(《中国秘密战》作者)
1934 年底的时候,中国共产党的生存状态极端危险,说苦难都不够,应该说是危难,是生死存亡系于一线。中央当时带着红军长征,说是长征,开始的时候只是突围行动,连第二天行军打仗往哪走都不知道。
长征的红军可以说内外交困,白天行军打仗,晚上就在马灯底下吵架,连指挥上都经常发生错误,在这种情况下,红军很可能陷入全军覆没的境地。坚守在中央苏区的部队就更惨了,在长征之前红军已经有一个军长级的干部龚楚叛变,他带着国民党军队来“围剿”,所以国民党大军一到,红军的阵地纷纷失守,甚至红军的建制都被打散。当时坚守苏区阵地的最高负责人项英身边只带几个警卫员,也有被敌人一网打尽的危险。当时留在上海的全国各地白区的地下党组织,大多数也遭到了破坏。上海的中央局在一年之内就连续六次遭到大破坏,中央的书记被逮捕。换一个书记很快又被逮捕,就是连最高的白区领导都稳定不住。在这个时候全国各地的党组织,可以说变成了各自为战的局面,不要说发展组织,连生存都很难。
当时的中共中央的领导可以说有三个中心,中共中央正领导着红军长征,在莫斯科还有一个中央代表团,共产国际通过一个中转站指挥中国共产党。另一个中心在上海,当时中共中央在上海设立了一个中央局,有大功率的电台,莫斯科和长征红军的无线电都要通过上海电台中转。上海中央局有很庞大的人力交通,全国各地的地下党组织也都是由上海中央局联系的。在长征刚开始不久,上海的中央局就遭到了破坏,中央局书记盛忠亮被捕后叛变,和莫斯科联系的重大电台也被破坏了。一时之间,上海中央局和长征红军断了联系。上海地下党组织也很坚决,电台被破坏之后他们又重新建立了电台,可是再找红军长征的电台却找不到了。
红军渡过湘江以后遭受了很大损失,无奈下放弃了无线电台用的发电机蓄电池,这时候长征中的红军电台也顾不上跟上海的中央局联系了,中共三个中心之间互相断了联系。当时,长征中的红军各部之间还能联系。莫斯科的中央代表团只能联系到中共北方局的地下党组织,还有满洲省委,一下子出现了各自为战的局面。更危险的是处在基层的党员们,他们经常和自己的上线断了联系。当时白区的地下党组织是秘密活动,是单线联系,上线一断,下线党员便成了没有家的孤儿。这个时期中国共产党所有的上下纵横的组织联系中断,甚至有一些组织被打散了,过去的共产党人,现在变成了个人了,你个人选择你自己的出路。对每一个共产党员来说,这是最严峻的考验。
上海这个时候,有一个地下共产党人叫陈为人,一夜之间,陈为人没有上级也没有老婆,甚至要连续搬家,陈为人的秘密任务是保护中央文库。自1921 年中国共产党建立起来,所有的文件、所有政治局会议的记录,装在几十个大箱子里,由陈为人保管。1934 年底的时候,负责指挥陈为人的上级张唯一突然被捕了,陈为人的夫人负责去联系张唯一,这一去再没有回来。按照地下组织纪律,这时候陈为人必须连续搬家,陈为人带着他的几个孩子和材料转移了住处,这一转移他遇到生存的困境,为什么?他没有经费。当时陈为人做的工作要掩护几十箱的档案,他必须住在高级的花园洋房里,装作大资本家的样子,才能有这么多财产,可是他上级被捕没有经费了。他只有变卖家具维持日常生活,同时想办法找上级组织,打探他的夫人被关在哪了。这时候他生活非常窘迫,还得撑面子不能让房东发现他是一个穷光蛋。他和孩子这时候每天只能吃白饭,为了掩饰,在白饭上面放两片咸鱼,每顿吃饭,他捧着一碗盖着咸鱼的白饭到楼上,把白饭吃完了,这两片咸鱼还要留着,下一顿饭还要当道具。
这时候的陈为人已经陷入了绝望状态,没有上级,没有经费,没有夫人,而且他自己有严重的肺病,还在吐血,在这种状况下他还要看着这几十箱档案文件,人们不禁要问,这时候看这些文件还有用吗?党中央都不知道在哪了,人都失踪了,连自己老婆都失踪了,在这时候你守着没有用的档案材料不是绝望的坚守吗?陈为人是老党员,他是1921 年入党的党员,还是中共满洲地下党组织的创始人,两次被捕,被敌人打得受了重伤,又有严重的肺病,所以党组织安排他,给他这么一个相对安定的工作,让他保管文件,没想到在这个时候保管文件反而成了一个最困难最孤独的工作,在这种状态下陈为人的坚守是老党员的困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