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没有想到,《井冈颂》会如此打动我。
我知道音乐是有穿墙功能的。曾几何时,那一曲曲、一首首刻着那个时代深深印记的歌曲,像社会小青年一般,越过学校高高的围墙,窜到教室里、校园中,让男生女生心潮鼓荡,让校长老师束手无策。
我知道音乐是有塑造功能的。一首《太阳岛上》,让我们记住了哈尔滨的那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江心之洲;一首《嵩山颂》,让我们不但见识了少林神功,更让我们知道了何谓刚柔相济,何谓儿女情长。我们听瓦格纳,会刻骨铭心地体悟什么叫爱;我们听柴可夫斯基,会明白什么是甜美的忧伤。
井冈山,随着当年那群人打下了江山,随着共和国的日益年长,已经无数次地出现在各式各样的文艺作品中,抑或说已经被各式各样的文艺作品所塑造。歌曲《井冈颂》无疑也加盟了这种积极有益的大胆尝试。
一
关于歌词。歌词是歌曲的灵魂。《井冈颂》的歌词非常简单,简单得不太起眼:
巍巍井冈,雄奇神圣,
伟岸井冈,万古英名!
地廓五百,村罗五井;
峰列五指,山有五胜;
潭卧五龙,马啸五云。
九九归一,济我苍生;
天下仰止,日月长存。
哨分五口,军出五阵;
花开五朵,魂系五坪;
威武五帅,旗耀五星。
九九归一,济我苍生;
天下仰止,日月长存。
全部歌词除重复的四句,共计20句,80字。但仔细琢磨,灵光闪烁。
其一,用最多的语言叙述最简单的事且有声有色,和用最简单的语言概括比较复杂的事且全面到位,同是艺术创作的高难度动作。词 作者做到了,仅此一点,我以为属词坛高手无疑。
其二,词作者剑走偏锋。他没有像一般作者那样,沿袭宋词、元曲惯用的长短句式,也没有用汉唐的五言、七言,而是直接跳到诗词行当的老祖宗——《诗经》的语句样式里,注入现代白话元素,让千年的风雅依旧灵动,让拗牙的四言不再干涩。
其三,整首诗用十二个“五”来提炼概括。第一段用了六个五,尽现井冈山的自然风貌、地理环境。有大全景,有小特写,二十四个字,井冈胜景全出。第二段还是用六个五,将井冈山的辉煌历程一一贯通。还是二十四个字,该山不同于他山的特点突出,井冈山功勋顿显。
其四,最令我动容的是歌词的重复句,“九九归一,济我苍生”这八个字是整首歌词的“诗眼”。“九九归一”与毛泽东有关。民间传毛泽东“九五之尊”,来源于一九二七年九月九日秋收起义,共和国成立于一九四九,去世时为一九七六年九月九日。这句词还有不管什么主义、无论何等追求,“济我苍生”是政党、政权的核心价值和终极追求,也是所有仁人志士的远大抱负之意。
其五,词作者易襄先生居北京,对诗词歌赋有很深研究,多次登临井冈山,对江西这片红土地饱含深情。他用十二个“五”来书写井冈山,确为标新立异之举。应该说,词作者在这里呈现的特色,主要是意象的成功排列。他是一个很好的抒情者,但他的抒情不是直抒胸臆,而是通过营造意象来间接到达,这既是诗的诗性需要,也自然成为这首词的闪亮之点。
二
关于谱曲。曲作者熊纬是江西人,多次荣获中宣部“五个一工程”奖。他对笔者说:我作为江西人,又是音乐工作者,有责任、也有义务去讴歌自己家乡的山山水水,由于工作需要,不知道上过多少次井冈山。每次去,我都是带着朝圣的心情去的。我写过许多有关井冈题材的歌曲,但这回《井冈颂》的词一拿到,就感到激动,就有创作的冲动,四字一句的词对谱曲而言,的确是一种大的挑战,但我不怕挑战,我想调动我多年的艺术积累把这首歌曲谱好。
我们知道做好一件事情的六个字,叫做:信心、激情、方法。我们知道艺术创造的更高境界是谦卑,是敬畏,是感恩,是从容。我们还知道,人类的每一次进步都是对常识的颠覆。
熊纬在无数次朗诵歌词、吃透内涵之后,推翻了无数个用音乐语言来表达井冈山的方案,也大胆地采用了词作者的创作方法:剑走偏锋。
他用江西民歌为内核进行扩展,用柔美的小调式和明朗的大调色彩相结合,全曲完全用抒情的方式来表现庄严的历史、雄浑的山川和激昂的情绪。
引子:一开始由大提琴演奏,如同一位苍苍老者的深情诉说,接着钢琴介入,主诉从远古走来的罗霄山脉之苍莽。再接着混声介入,表现井冈诸峰红日东升、霞光万丈的场景。
过门:一句悠长、高亢的兴国山歌的变调,明显能彰显江西地域特色,又没有完全套用兴国山歌调式,注入时尚元素后,显得更具时代感。最后是竹笛的短暂闪现,如画面上的松影竹风,很妙。
主题段落的旋律,以井冈山民歌曲调扩展、重复、变化而成,并由女声独唱。曲作者在高潮部分非常恰当地加入了混声,使整首歌曲显得抒情而壮美。
结尾:激情澎湃的女高音与英雄史诗般的合唱,仿佛要引领我们走进苍莽,走进绿涛,走上峰峦,走上云层,去回味这座山的多重滋味。让这座山上发生的故事不断在脑海里呈波纹状扩散,直至余音绕梁。
三
演唱这首歌曲的是一个小姑娘。她从井冈山下走出,现在在江西师范大学音乐系当老师,也是中央电视台全国青年歌手大赛获奖者,她叫郭艳燕。
典型的山里姑娘,典型的江西妹子。甜美,端庄,身材娇小,大方,纯净,音域高远。
郭艳燕说:我的老家在吉安,从小就知道我们吉安有座井冈山,我感到非常骄傲,非常自豪。拿到这首歌曲后,我想,我就是井冈山的一个山妹子,我就是一个讲解员,我要用歌声向五湖四海的客人介绍我的家乡。
以这种心态来介入歌曲的演唱,无疑会收获成功与喜悦。
饱满着对故园的尊重与依恋,用诗的清雅去寻找,用经的深邃去看待,用真心去诉说,用真情去演绎。于是,在洁纯如镜中,在慧质兰心中,在优美的旋律中,我们的心如同冰激凌,会被歌者的情感热量一点一滴融化。
而井冈山的巍峨形象,就在心的融化过程中渐次高大起来。
四
江西是出产文化人的肥沃土壤,也曾一度是中国的音乐戏曲发展中心。
从隐居在南昌梅岭的中国音律鼻祖伶伦,到永新县走向长安的大唐歌妃许合子,赣地亮出了中国一流的音乐人才;从江洲刺史桓伊的“卧吹三弄送残阳”,到白石道人姜夔的“暗里忽惊山鸟啼”,江西山水滋润出的儿女,莫不参与音乐的风云际会,参与曲调的列体盈千。我们从周德清那里,看到了影响至今的《中原音韵》;我们从朱权那里,看到了经过整理的琴曲《梅花三弄》;还有汤显祖,还有蒋士铨,还有弋阳腔,还有锄山鼓。大江以西的男人女人们,总是对音乐、对听觉审美有着热烈而长久的追逐。这种追逐,不但纯粹,且有着自身的独特:以不卑不亢、亦远亦近来丰富着江右大地的表情。
《井冈颂》的曲作者与演唱者都是江西人,他们都知道艺术有两途:大道动人心魄,小道娱人耳目。他们还知道,艺术创作只有一条原则:情到深处自成诗。
《井冈山》的词作者尽管不是江西人,但他独运匠心,充分调动艺术手段,使得歌词有着明显的两大特点,从而生发出浓郁的地方风韵和艺术魅力。
特点一:主体视角的新颖独特,引人注目。
文艺创作中最具有自由度的主体因素是主体视角。它的定位和运用、转换最能体现艺术家的创作个性。
《井冈颂》的歌词,从自然视角、历史视角和社会视角出发,以“十二个五”为点和线,突破了常规的起启转合,从而显得奇峰兀起,在井冈山题材的创作中一枝独秀。
特点二:审美聚焦的优化选择,独具匠心。
《井冈颂》的歌词,运用宏观式扫描和特写式聚焦的创作技巧。这种互交式全方位的揽胜之法,恰如万花筒方寸之间容纳万紫千红。这种方式适合于歌词众多意象的灵活安置,又适合展示宽广的景观图画,特别适合气魄宏大的壮观体裁。特写式的聚光技巧是捕抓歌词场景中最具有光彩,最富有特征的重要手法。它是全词艺术构思中的扭结,是关系全局结构的核心。
井冈山,因为它的战斗性、艰苦性、创造性,已经被近百年的岁月定格为一种铮铮铁骨的伟岸形象,而这首《井冈颂》,却用纯净、辽远、柔和、真挚、细腻、深情来对这座神奇的大山进行重塑,显然收到了百炼钢化为绕指柔的理想效果。
是慢板,是自由宽广的吟诵,是音符附着在云朵上的翻山越岭,是旋律在心田中的回肠荡气。仔仔细细地聆听,闭上眼睛静静地聆听,袅袅余音之后,我们会觉得,被这样的歌声抚摸过,增硬的是筋骨,而变软的是心肠。
在这个意义上我说,《井冈颂》也是我们那首只唱了一半的歌,而另一半,要靠我们用自己人生积累编就的想象去完成。
二0一二年七月七日~八日
于南昌抚河之畔
江西日报今日在b版发表了我这篇文章,可惜的是:这篇文章被删得面目全非。作为作者,本人非常郁 闷。只有将原作挂在这里,供博友们评判。我对音乐基本属于外行,但受重要的朋友相托,任务还是要认真完成好的。对《井冈颂》这首歌曲,我听了几遍后真觉得很好,所以有了上述文字。怕朋友看到今日的江西日报b版,故又有了这一段文字。至此,我对刀笔吏的利害完全领教,尽管他们也是我的朋友。信息社会的信息,真的不知道要将我们带到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