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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02月14日 来源:百道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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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道编按】以关于俄罗斯历史的著作而闻名的美国作家、历史学家道格拉斯·史密斯(Douglas Smith),在其开拓性作品《拉斯普京:信仰、权力和罗曼诺夫皇朝的黄昏》中,试图穿透历史神话的迷雾,探寻真正的拉斯普京是怎样的。他埋首被人遗忘的档案,挖掘新近解秘的资料,在一个又一个迷思中探寻人们对拉斯普京的想象。《拉斯普京》不仅是一部关于一位离奇的、充满传奇色彩的人物的传记,还是对俄罗斯帝国如何走向覆灭的生动刻画。本文选自《拉斯普京:信仰、权力和罗曼诺夫皇朝的黄昏》序言,欢迎阅读。
《拉斯普京:信仰权力和罗曼诺夫皇朝的黄昏(全二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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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社: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
作者:[美]道格拉斯·史密斯(Douglas Smith)著
出版时间:2022年01月
1912年,一个明朗的春日,谢尔盖·普罗库金-戈斯基(Sergei Prokudin Gorsky)带着他那台大型的带三脚架的相机来到图拉河(Tura River)河畔的西伯利亚偏远村庄博克维斯科(Pokrovskoe)。普罗库金-戈斯基堪称那个时代最伟大的影像创新者之一,发明了拍摄生动彩色照片的技术,令俄国沙皇尼古拉二世惊叹不已。因此,尼古拉委托这位摄影师用相机记录下帝国的斑斓色彩与壮观景致。
那天,普罗库金-戈斯基的相机捕捉了一幅典型农村的画面。一间白色的乡村教堂在阳光中晒得褪色,它的四周散布着几处棕色或白色的简陋屋舍、谷仓、木头搭建物。其中一间房子的窗台上架着一只花盆,一丛鲜红的花朵——或许是天竺葵——开得正盛,点亮了暗淡的窗格。两头奶牛在悠闲地吃草,那一抹新绿刚经历了漫长的西伯利亚隆冬,正破土而出。河边,两位身穿彩色衣服的妇女做着每日的活计。一艘孤零零的小船泊在泥潭里,仿佛已经准备好下一次驶向图拉河捕鱼的航程。这张相片令人不禁想起普罗库金-戈斯基在沙俄时代末期拍摄的诸多相似村庄的平日光景。
然而,眼下这个村庄与其他村庄截然不同。普罗库金-戈斯基明白,沙皇和皇后十分期待博克维斯科出现在他这次伟大的巡礼中。博克维斯科是当时俄国最臭名昭著的人物的家乡,而那个人在1912年卷入的丑闻前所未有地撼动着尼古拉的统治。围绕他的传闻在近几年间甚嚣尘上,但直到那时,帝国立法机构国家杜马中的政客及沙皇的大臣才首次大胆喊出这个名字,要求皇室向整个国家交代他是谁,以及澄清他与皇室要员的关系。谣言说他属于一个诡异的宗教派别,推崇令人不齿的性变态行为。这个冒牌圣者骗过了沙皇和皇后,使他们相信唯有他才是他们的精神领袖。俄罗斯正教会(Russian Orthodox Church)已经被他操纵,向他的不道德行径卑躬屈膝。这个龌龊的农夫不仅用他的方式渗透进皇宫,还用谎言和狡诈的手段攫取了皇冠背后的真正权力。许多人相信,这个男人已经对教会,对君主政体,乃至对俄罗斯帝国构成了实质性威胁。而这个男人,正是格里高利·叶菲莫维奇·拉斯普京(Grigory Yefimovich Rasputin)。
格里高利·叶菲莫维奇·拉斯普京(Grigory Yefimovich Rasputin)
那天,上述这一切必定占据了普罗库金-戈斯基的脑海。这不是他的镜头曾对准的任何一个村庄,而是拉斯普京的家乡。普罗库金-戈斯基来博克维斯科拍摄是因为沙皇的要求,但奇怪的是,他小心翼翼地在自己的相片中剔除了那个最为声名狼藉的人物的痕迹——没有把那个男人的房子装入取景框。在席卷整个俄国的流言蜚语中,这或许是一名伟大摄影师对处于旋涡之中的那个男人的回应。
拉斯普京的一生在现代史上占据了极为引人注目的位置。它就像一部黑暗童话。一个寂寂无闻、出生在荒蛮的西伯利亚大地、从未接受过教育的农夫,听到了来自上帝的召唤,于是启程踏上寻找真正信仰的道路。而这场旅途会在之后数年引领他穿过广袤的俄罗斯帝国疆域,最终将他带往沙皇的宫殿。皇室接纳了他,被他对上帝的虔诚、对个人灵魂的精准洞察,甚至那农夫式的粗鄙举止深深蛊惑。他还奇迹般地拯救了皇储的生命。但是,作为一名“局外人”,他对沙皇以及皇后施加的影响力触怒了帝国的诸多权贵,他们为拉斯普京设下种种陷阱,最终谋杀了他。许多人认为,这个农夫出身的圣人早就预见了自己的死亡,并预言如果他遭遇不测,沙皇便会皇位不保。一语成谶。沙皇统治下的帝国在之后就陷入了无法言说的血腥屠杀与悲惨动荡。
甚至在1916年结束前的最后几天,在他因那次阴森的谋杀行动而瘫倒在彼得格勒的一间地窖里之前,他在绝大多数世人眼中已经是魔鬼的化身。人们竞相传播流言称,他的邪恶堕落永无底线,正如他那无论多少拜倒在他床前的女子也无法满足的性欲。拉斯普京是残暴、酒气熏天的好色之徒,举手投足如动物般粗俗,但有着俄国农夫与生俱来的精明,深知如何在沙皇和皇后面前伪装成纯粹的圣人。他诱骗沙皇夫妇相信,他能够拯救他们的儿子皇储阿列克谢(Alexei),并通过阿列克谢维系整个皇朝的未来。沙皇夫妇将自己,将整个国家拱手奉上,而他则用贪得无厌和腐败无度辜负了他们的信任,摧毁了君主体制,将俄国带往万劫不复的深渊。
拉斯普京和彼得格勒教会人士合影
在俄国人的历史上,拉斯普京很可能是对人们而言最为耳熟能详的名字。他是十几部传记和小说、虚构电影和纪录片、戏剧、歌剧以及音乐剧的主角。他的“丰功伟绩”在1978年风靡一时的迪斯科舞曲中“传唱”。“拉,拉,拉斯普京,沙俄皇后的情人……拉,拉,拉斯普京,俄国最伟大的造爱机器。”世界上有不计其数的以拉斯普京命名的酒吧、餐厅、夜总会,有以“拉斯普京”为缩写的电脑软件[全称为“实时程控定时神经信号搜集系统”(Real Time Aquisition System Programs for Unit Timing in Neuroscience)],还有与他相关的漫画和动作游戏。他至少是两部游戏\[《热血拉斯普京》(Hot Rasputin)和《影之心2》(Shadow Hearts2)\]以及数部日本漫画和动画片的主角。有一款“拉斯普京俄罗斯帝国怀旧世涛黑啤”(Old Rasputin Russian Imperial Stout),还有一款以他的名字命名的伏特加——这毫不意外。拉斯普京的一生甚至是俄罗斯花样滑冰选手娜塔莉亚·别斯捷米亚诺娃(Natalya Bestemyanova)和安德烈·布金(Andrei Bukin)在1991年的一场表演的主题。在流行文化中,涉及拉斯普京的例子更是不胜枚举。
在拉斯普京离世整整一个世纪之后,他在世人的印象中依旧是“疯狂修道士”或者“圣魔”。这个矛盾重重的形象最初来自俄国神父伊利奥多尔(Iliodor),此人曾是拉斯普京的挚友之一,后来却成了他最大的宿敌。一百年过去,围绕拉斯普京的一切纷扰似乎已经令人无从添笔。但是,当真如此吗?
1991年的苏联解体伴随着对俄罗斯历史激烈且痛苦的重新审视。旧政权的英雄沦为恶棍,恶棍则升格为英雄,人们对俄罗斯的过去的认识产生了巨大摇摆。沙皇尼古拉二世和他的妻子亚历山德拉(Alexandra)的地位的改变是最好的证明:苏联时期,沙皇夫妇和他们的五个孩子被鄙视为阶级敌人;但到了2000年,俄罗斯正教会将他们追封为圣人。他们的遗体与俄罗斯历史上的其他沙皇一样,被迁葬到了圣彼得堡的彼得保罗大教堂(Peter and Paul Cathedral)。除了阿列克谢和他的姐姐玛丽亚·尼古拉耶芙娜女大公(Grand Duchess Maria)的遗体。在俄罗斯正教会的坚持下,他们的遗体仍被保留在一家俄罗斯档案馆,因为对遗体身份的确认尚未完成。
当时在西伯利亚乡村仍然具有极大影响力的旧礼仪派
在这轮对俄罗斯历史的重新审视中,人们从未遗忘拉斯普京。新一代历史学家正致力于揭露他们所坚信的真正的拉斯普京。他们写道,过去一个世纪中,关于他的故事不过是他的敌人捏造的谎言、真假参半的传闻,以及扭曲的事实。他们认为,拉斯普京是被污名化程度最高的历史人物。他是一位满怀奉献精神的丈夫和父亲;是上帝的诚实子民、虔诚的东正教徒;是朴实的俄国农夫,在蒙受上帝的恩宠后,以自己的天赋为皇室和他深爱的俄国服务终身。他的放荡、酗酒、腐败,以及对国家事务的插手都只是谣言和传闻。
反拉斯普京运动是敌对势力为了推翻罗曼诺夫皇朝,乃至推翻神圣罗斯(Holy Russia)而掀起的对抗君主政体的运动。塑造恶魔拉斯普京的虚假形象,是为了削弱皇室的合法性与神圣光环。这一切都是为了促成一场革命,而革命将掀起一股共产主义无神论风潮,彻底扫除东正教和这个国家的宗教传统的影响。在这种表述中,拉斯普京是真正得人心的信仰的化身,是一个朴素又虔诚的农夫,为自己的罪孽付出了生命的代价。颇有影响力的东正教神父德米特里·杜德科(Dmitry Dudko)曾说:“我在拉斯普京身上看到了俄国人的缩影——被拷打,被处决,但始终保有他们的信仰,哪怕这意味着死亡。正因为拥有如此信仰,他们终将成为最后的胜利者。”流行歌手然娜·比切夫斯卡娅(Zhanna Bichevskaya)更进一步,宣称拉斯普京是俄罗斯历史上最伟大的殉道者。近年来,随着皇室成员得到平反,人们对拉斯普京萌生了好感。俄罗斯正教会内部的一些团体提出,要将拉斯普京追封为圣人。这绝非儿戏。教会经历了多年的调查和辩论,甚至为此在神圣宗教会议(Holy Synod)中成立了特别委员会,该委员会最终于2004年做出裁决,驳回了追封拉斯普京为圣人的诉求。根据代表该委员会意见的都主教尤维纳利(Juvenaly)的说法,这是因为在拉斯普京可能与神秘宗教派别有染一事上至今仍存在诸多疑点,还不得不考虑到他的酗酒和非道德行径。然而,同样属于东正教的俄罗斯正统正教会(Russian True Orthodox Church)早在51991年就已经追认拉斯普京为圣人。该教派声称他们是所谓的地下墓穴教会(Catacomb Church)的继承者,后者曾在1920年代宣布与正式的东正教会断绝往来。至少就目前而言,俄罗斯宗教界在拉斯普京的神圣性方面仍存在分歧。
在丑陋的反犹主义和充满偏见的排外主义浪潮中,从民族主义视角为拉斯普京重新画像的做法不过揭示了一个更加普遍的问题,是用一种迷思取代另一种迷思:恶魔拉斯普京转眼成了圣徒拉斯普京。钟摆再一次发生了摆动。无论哪一种结论都不具备足够的说服力。于是,这成了摆在我们面前的问题:那个年代,究竟谁是真正的拉斯普京。
早年我在写作一本关于1917年俄国革命爆发后贵族命运的书时,与拉斯普京这个名字相逢。在研究旧政权最后数年的文献时,我感受到了拉斯普京的无所不在。无论我阅读哪种文献——个人信件、日记、报纸、回忆录或者政治档案——都能碰到拉斯普京。这是个你无法回避的名字。正如象征派诗人亚历山大·布洛克(Alexander Blok)对那个年代的归纳——“拉斯普京就是一切,拉斯普京无所不在”。我认为他的说法毫不夸张。几十年来,在对俄罗斯历史的学习和研究中,我从未设想会遇上这种情况。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我在学术界接受训练的方式:对俄罗斯学者而言,拉斯普京根本不是一个有价值的研究对象。
他太流行,在学术的高墙之外太知名,不值得学界的严肃研究。他带着一种具有狂欢意味的自我属性,这样的人物最好还是交给虚构作品或者流行文化作品的创作者。甚至在我意识到这种偏见前,自己就已经是它的传播者了。然而,我发现自己无法回避对这个男人日益高涨的好奇心。阅读更多文献后,我愈加意识到他在罗曼诺夫皇朝末期以及俄罗斯帝国的覆灭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拉斯普京一潜入我的大脑,就拒绝离开。
罗曼诺夫皇朝覆灭后,1917年3月11日,俄国临时政府成立了“关于行政部门与陆军和海军中前大臣、主要行政长官及其他要职人员渎职行为的特别调查委员会”。该委员会的职责包括揭露拉斯普京干涉国事的恶劣影响。几十位政府大臣、皇宫侍臣,以及拉斯普京的朋友被带到调查委员会跟前接受问话。新政权建立后,他们中的许多人被投入了监狱。在尽情侮辱与仇恨旧政权的氛围下,不少当事人出于自保,竭尽所能地刻画拉斯普京的丑陋形象,声称他们一向反感拉斯普京的影响力。总而言之,拉斯普京应该为沙皇政权的核心被腐蚀,以及随之而来的君主体制的终结负全责。他们不顾一切地把责任推给拉斯普京,使他成了俄国不幸命运的替罪羊。这种策略被运用在大量涉及拉斯普京的文献中,其中最值得一提的便是费利克斯·尤苏波夫亲王(Prince Felix Yusupov)所著的《失落的辉煌》(Lost Splendor),这是一部谋杀拉斯普京的凶手的回忆录。在书中,凶手的受害者成了撒旦本人。
在农村的拉斯普京
在去世一百年后,拉斯普京的身上仍笼罩着层层谜团,它们尤其藏在徘徊不去的谣言、诽谤和讥讽背后。我阅读了他的多部传记,心中的疑虑却挥之不去,我仍看不清他的真实面目。这些书中尽是些他人的猜测、单一的二维形象,缺乏深度、复杂性,从中看不见一颗曾跳动过的血肉之心。其中部分原因在于,大部分苏联时期留下的1920年代的拉斯普京档案仍未向研究者开放,因而有限的几本公开出版物被不断引用,它们却总在重复相似的轶事和故事。直到近年,这种状况才得到改善——藏于俄罗斯的档案终于开始吐露它们的秘密。
我从一开始就明白,接近真实的拉斯普京的唯一方式就是回归档案,查阅在他生前就已存在的文件,回到拉斯普京的迷思被制造之前。各种线索指引我拜访了七个国家和地区,从西伯利亚横跨欧洲来到英国,最后又落脚美国。传记作者的首要任务是建立一种关于个体生命的客观外部真相,在我们对拉斯普京的了解中,缺乏的正是这一点。因此,我一点一滴地搜集相关信息,让拉斯普京真正回到他生活过的世界:在具体的每一天,他去了哪里,做了什么,见了谁,他们又谈论了什么。我试图以时间为尺度,追寻拉斯普京的足迹,将他拉出充斥着迷思的氛围,使他回归平凡的日常生活。对我而言,这是让拉斯普京摆脱“拉斯普京传奇”的唯一方式。
然而,在追寻真实又扑朔迷离的拉斯普京之足迹的过程中,我愈加感到好奇。随着研究深入,我更加相信关于拉斯普京的最重要真相——也是让他拥有超然地位并掌握至高无上的权力的因素——并非他做了什么,而是每个人以为他做了什么。没有人可以肯定地道出拉斯普京如何发迹,他有什么性嗜好,他与地下宗教派别的关系是怎样的。最关键的是,没有人可以肯定他究竟在多大程度上权倾宫廷,以及他与沙皇和皇后之间关系的本质是什么。关于拉斯普京的最重要事实,存在于每一个人对拉斯普京的想象之中。
列弗·季霍米罗夫(Lev Tikhomirov)曾是激进的革命派,到了19世纪末期却成了保守的保皇党。早在1916年,他就在日记中指出了这个残酷的真相:人们在说,有人当着沙皇的面警告他,拉斯普京正在摧毁整个皇朝。沙皇回答:“哦,这根本是一派胡言,他的重要性被夸大了。”这是一种让人完全无法理解的观点,因为这种夸大恰恰是动摇整个皇朝的根源。真正重要的不是格里高利究竟对沙皇施加了怎样的影响,而是人们认为他能够施加怎样的影响。正是这样,沙皇和这个皇朝的根基被掏空了。
亚历山大二世
我渐渐意识到,从拉斯普京的迷思中还原真实的拉斯普京,不过是对他的一种彻底误读。根本不存在故事之外的拉斯普京。因此,我勤恳地搜集关于拉斯普京的所有故事,包括那些回荡在罗曼诺夫皇宫侍臣间的荒唐流言,那些充斥圣彼得堡贵族沙龙的猥琐之语,那些媒体上只为逗人一乐的报道,以及那些在俄国商人和士兵之中流传的色情笑话。通过追踪拉斯普京的故事,我还原了拉斯普京的迷思如何创造,由谁创造,又为何而创造。
作者简介
道格拉斯·史密斯(Douglas Smith),美国作家、历史学家、翻译家,他屡获殊荣,以其关于俄罗斯历史的著作而闻名。他是古根海姆奖(Guggenheim Fellowship)获得者,曾为《纽约时报》和《华尔街日报》撰稿,著有《前朝旧人:俄国贵族的最后岁月》(Former People: The Final Days of the Russian Aristocracy)等。
译者简介
徐臻,耶路撒冷希伯来大学中东研究硕士,译有《瓜分沙洲:英国、法国与塑造中东的斗争》《最后的英国人:爱情,战争与英国在印度统治的终结》,现居伦敦。
(本文原载于: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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