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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亮,原籍南京,现居香港。毕业于香港大学中文系,文学博士。文字发表于三地。著有小说《七声》、《谜鸦》、《相忘江湖的鱼》等,并为报章撰写电影评论专栏。曾获2008年香港艺术发展奖、首届香港书奖、台湾联合文学小说奖首奖、台湾梁实秋文学奖等奖项。作品入选“当代小说家书系”、“二十一世纪中国文学大系”、“2008-2009中国小说排行榜”及台湾“2006年度诚品选书”。长篇小说《朱雀》获选“亚洲周刊2009年全球华人十大小说”。
“从南京到香港,一晃就是十年。”葛亮的声音温和,说话平缓,激动处才偶尔提高调子。记者在香港书展上见到葛亮,促成了这次专访。
葛亮是谁?张爱玲曾有一句名言,“出名要趁早”。葛亮并不属于此列。他第一部作品发表在《收获》,已经是20岁出头。随后才开始在《收获》《鲤》等文学杂志上零星发表作品。但他并不介意写作年龄。他说“其实想写的东西你可以在更年轻的时候写,但世界观、人生观都需要很大的进步空间,后期回过头来看,会有遗憾,但是又不允许你再重写了。”时隔十年,葛亮已在三地出版了《谜鸦》、《朱雀》、《七声》,斩获多个奖项,并即将在上海书展中推出新作《绘色》。
葛亮出生于南京,他太舅公是陈独秀,祖父是著名艺术史家葛康俞,叔公则是中国原子弹之父邓稼先,父母都是科研工作者。葛亮是独生子,自小在研究所大院长大,小时候学过画画,撕坏过李可染的画,打碎过嘉靖年间的水仙盆。大院对面是个居民区,葛亮从小跟居民区的孩子一块儿玩,很多玩伴都成了《七声》里的原型。
《七声》是一部短篇小说集,里面有《泥人尹》《阿霞》等篇章“我所关心的就是周遭当下最低的生活。我想以观察者的角度,讲述地域变迁对人的影响。”葛亮说,这些凡常的人物在他眼里是“市井英雄”。为了让这些人物活起来,他写作前会做大量访问。在写《阿霞》时,葛亮亲自“下生活”跑到一家餐馆打工,体验服务生的喜怒哀乐。“平时接触到的经历与笔下人物相差甚远,访谈就是其中一种去了解他们的方式。”
由于家族的关系,即使在文坛取得不少成绩,葛亮往往被贴上“文二代”的标签。他并不避讳,采取“不敏感、不欢迎、不抗拒”的态度。他认为一方面自己的写作是独立的,另一方面“家族给了我一种文化底气,重要的是潜移默化的影响”。回顾他的阅读经历,古代笔记如《世说新语》、《阅微草堂笔记》等,让他学会了如何塑造人物;同时,受父亲影响,也读了很多苏俄的大部头小说,增强人文视野;而祖父对于葛亮来说则代表了一个时代———充满温情,人与人之间的交往很真诚。
对于目前评论界的褒奖和批评,葛亮觉得自己还年轻,本来就需要进步“如果被人称为完美是很让人绝望的一件事,关键还是坚持自己的写作。”谈到以后的写作计划,葛亮透露接下来的长篇小说是一个民族资本家的故事,“通过一个民族资本家的家庭,和一个比较古典的派头的士绅家庭的联姻,梳理中国近代经济脉络。”
家族
南方都市报:提到你,大家会不约而同说起你的家庭背景,甚至用“文二代”来形容你,你怎么看?
葛亮:我不看重“文二代”、“八○后”等标签。一个作者,尤其是一个年轻的作者,他是非常多元的,在写作时,他未必会想那么多,也未必会想在写作之外别人会给他什么定位,如果真的发现有这些定位了,有的作者会为标签所累,这些已经成为了外界对他的认可。但我会觉得无所谓,该怎么写还是怎么写。
其实,家族对我是一种潜在的影响。我的阅读训练以及感知这个世界的初期培养,家人确实给了我很多,至于写作还是很独立。我二十多岁才开始写,算很晚了,第一篇《无岸之河》写的是一个大学教授的“浮生六记”,在《收获》杂志上发了,编辑看了,一直以为我是一个中年人,聊起来才发现我才二十多岁。
南都:家族对你的初期培养是怎样的?
葛亮:潜移默化。从小时候开始,阅读的书都是我爸给的,我很早开始读笔记体小说,像《阅微草堂笔记》、《东京梦华录》,我很喜欢《世说新语》。我爸学俄语,他给我看很多苏俄大部头小说,它们培养我的文学概念,增进人文视野,积淀非常深。后来长大一点,我就看十九世纪的英国文学,譬如萨克雷。这些阅读经历,让我知道文学是什么样的,了解它造成的冲击度以及它本身艺术形式的一种包容力。
我写《朱雀》蛮得益于这种感觉。去驾驭这样大跨度的小说,结构、各种人事之间关系的脉络,早期阅读给我较大包容力,像帕斯捷尔纳克、法捷耶夫这些作家现在都不太有人提,还有索尔仁尼琴,不过他最近又开始红了。
南都:你祖父葛康俞对你的影响大吗?
葛亮:蛮大的。我祖父给我最大的影响,是他代表了那个时代,那个时代是我很喜欢的,不是所谓的民国风月,而是那个时代的人。此外,他是一个学者,他有他自己作为个体的个性在里面,治学非常严谨。他代表的那个时代,虽然已经逝去了,但给我的感觉非常好,包括他作为一个个体在大环境中的自处,甚至与其他人的相处,比如他跟他的好朋友王世襄先生的交往就很动人,很让人感到温暖。我祖父的艺术史论书籍《据几曾看》的出版,是王世襄先生一手促成的。祖父是上世纪40年代完成这本书,这书品评了很多书画真迹,后来大都藏在故宫博物院了。1949年之后,这些藏品大部分转移到台北的故宫,后来大陆要出这本书,就有使用权的问题,全赖王爷爷跟台北故宫副馆长郭临生交涉,后来就顺利解决了。当时我祖父已经逝世多年,他们这种友谊真的很让人感动。
《七声》
南都:七声本来是指“宫、商、角、清角、征、羽和变宫”,你用“七声”作书名,用意是什么?
葛亮:其实,一个时代大的宏音,是由很多细小的声音集合在一起构成的,我想表达这样一个意思。
南都:《七声》中,你写了泥人尹、阿霞等小人物,为什么写他们?
葛亮:我觉得这些人物不是小人物,是市井英雄。我不喜欢用“小人物”这个词来称这些人,他们是些凡常的人,但他们的存在不是虚妄的,我们生活中存在着虚妄。一种宏大的声音,说到底也是一些细隐的声音汇聚到一起的。有人问我写这本书的意义,我就说这本书是送给天下的平凡英雄,实际上就是我们所说的一般人,凡常的人物,我觉得这些凡常的人物的意义,大于伟人或英雄。英雄,我们关注他与一般人不同的一面,鲁迅举过例子,一个是李白,是诗仙,我们对他的印象就是疯疯癫癫的;拿破仑是英雄,我们关注他会打仗,还不用睡觉,但真正动人的部分是李白不耍癫的时候,拿破仑要睡觉的时候,我觉得很好,这让他们接近普通人的感觉。在写作的时候,我就想表达一点,所有的人,形同的或相近的频率的,比如说在你写作的时候,在刻画描画他们的时候,实际上也在体验他们的温度。
南都:有评论家对《七声》存在争议,说情节设置,局限在过于一厢情愿,总是好人受挫,然后出现一个救星拯溺扶危,像《于叔叔传》、《泥人尹》里的爸爸,最终又没解决这个问题。
葛亮:我觉得“拯救”这个词好大,人与人之间的关怀用拯救来界定,我觉得怎么说呢,这个时代就太可怕了,我用了“关护”这个词,我觉得人不需要拯救,我觉得人需要自救。这个我也不知道怎么回应,我也不觉得我所有的作品都是这样,像洪才,谁拯救了他?《琴瑟》中的老夫妇,相濡以沫,也不是谁拯救了谁。这种预设有点问题,如果他已经预设了这样一个模式,套故事的话,肯定是能套得上的。我觉得一个作者,就依据本心去写东西吧,不用这么多特别要去考量的,特别是外界的各种评论,我觉得可能是重要的,能帮助你自省,但我觉得还是不要太在意,下笔写东西还是在你自己,不是别人。
南都:评论者认为这些情节设置,是因为“笔力和认知都有些荏弱”,你如何看待?
葛亮:我可以作出的回应是,第一,作为一个年轻的作者,从来不应该自认为笔力是完美的,仍有进步的空间是一定的,这一点我很清醒,如果他用一些对前辈作家的,一些他阅读经验中好的作家的,作为参照的模式,我有些地方可能确实让他失望了,作为一个三十来岁的作者,本来就是需要进步的,如果被人称作无懈可击,我觉得是挺可怕的。对一个作家来说是很绝望的一件事,我不知道我继续努力的方向在哪里。我现在回头看《朱雀》,觉得《朱雀》还是有些问题的,我自己也觉得实际上是可以写得更好的,我自己一点都不讳言这一点,这不算什么。
南都:当然也有赞扬,有人认为你擅长写故事。但德国汉学家顾彬曾认为小说内容是次要,语言才是主要,对此,你有什么想法?
葛亮:这方面见仁见智,我就很重视故事,顾彬作为一个汉学家,我不觉得他的每句话我们中国作者都要亦步亦趋地遵循。他有他自己作为汉学家发言的立场和关照的尺度,我们有自己写作的传统,从《世说新语》开始,就忠实于故事,它的语言浅白,难道在顾彬看来没有价值吗?唐传奇又怎么说,宋话本又怎么说?
讲故事是中国小说很好的一个传统,不应该放弃,会讲故事,是一个作家的本分,是一个基石,一个作家先能讲好故事再谈其它,语言上的探索,形式上的考量,这些都是很重要的,都是围绕故事来进行的。今年加西亚·马尔克斯又红起来了,当然跟他的书正式授权有关,他的语言无懈可击,但也没有以牺牲故事性为代价,故事还是非常棒。我觉得两者之间不是一个取舍的关系,也没有孰高孰低的关系,我认为是水乳交融。有时候一个好的故事,促进去探索它语言。为什么韩邦庆非要坚持用吴语写《海上花列传》,他认为必须要用这种语言的精髓才能感知他要描摹的故事的内核,这都是有关系的。
写作
南都:你现在定居香港,为什么选择到那里留学?
葛亮:差不多十多年前,教育部选拨,全国选30个人,选到我就来了。我算是个随遇而安的人,留在南京也挺好的,过来感觉一下新的生活环境也不错,我没有特别大的不适应,来了反差感方面也还好,港大在西环,西环是个还蛮像南京的区域,有一些老旧的东西,节奏也比较舒缓,都还好。
南都:你人在香港,却写南京,为什么?
葛亮:其实也不完全是,之前我在台湾发的第一本书叫《谜鸦》,里面已经写了香港了。我觉得写一个城市,真的要进入到它的内核中间去,写出来的东西才好看,才真正有温度;如果你作为一个局外人去写一个城市,无论对自己还是对读者,都是不负责任的,我现在更多地去写一些新移民的故事,我更加能够体会他们的内心,体会他们从一个环境到了一个异环境中间,生存的状态,心灵的变化,这是我能把握的东西,本土的东西我也在写,毕竟来了十多年,对这座城市的文化会有兴趣,也愿意深入地去认识。
南都:在写香港中,有总结出写香港的经验吗?觉得自己融入香港文化了吗?
葛亮:会有啊,香港最吸引我的部分,是它比较涉及传统风物的部分,像一些老旧的偏僻的岛屿,一些重要的时令、节日。但我也会写当下的现实,比方《浣熊》,就写香港比较独特的都市化情形,包括犯罪,有个故事写一个演艺经纪公司,通过招聘演员的方式来骗取钱财,手段高明,我就写了这样一个故事,所谓一个演艺公司的经纪人,和一个卧底的警察,两个人为攻为守的,一个在骗另一个,一个在调查另一个,但两个人发生了感情,这样的故事还蛮好玩的。我已在陆陆续续地写了。
南都:有人说《朱雀》、《七声》等都是书写故乡,带有当年“寻根派”的影子,你认为呢?
葛亮:寻根派是84年出现的一个派别。我在写故乡的话题的时候,心里会有李陀、扎西达瓦、李杭育等人的影子,他们的创作初衷对我还是有启发的,但是状况不同,当时存在两个很重要的文化断裂,一个是“五四”,一个是“文革”,用阿城的话说,“文革”把中国文化的遮羞布都撕下来了,要重建一种民族精神。但当下情况不同,现在是传统文明与所谓后工业、后现代文明之间的撞击,特别是商业文化无孔不入,不断地侵袭那些原始的具有美感的东西。现在保留一些原初的地方,都是旅游景点,被商业侵袭得面目全非,最淳厚的东西,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现在都蒙上了商业的面纱。我的故乡南京亦如此,奇芳阁因为经营不下去,地下都租给麦当劳了,很可惜。所以我希望在写作时重现一些原来的价值,与现代化这种强大的力量作一点抗衡。
来源:南方都市报·阅读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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