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网文化:很多女性作家很敏感,怎么把握生活和写作互相侵入?换言之,当写作时回忆在你脑海中作祟,怎么去控制这些情节有序发生在你的文字中?
虹影:我很敏感,肯定敏感。重点在于你能不能控制,有的人能控制,有的人不能控制,我觉得生活是一门控制的艺术。
我控制能力很强,保守秘密的控制能力最强,我有很多朋友,他们爱把各种各样的秘密告诉给我,我从来不把这个朋友的秘密说出去。但我很担心有一天做梦会把它们说出来。
凤凰网文化:但你愿意描写你人生中的秘密,比如《好儿女花》,怎么解释这种矛盾?
虹影:自己的秘密我只是写一部分而已。能够控制住的那一部分。而且我写出来的是不仅对自己有意义,对别人也有意义的。
描写情色从不害怕 常被认为是“淫秽作家”
凤凰网文化:和西班牙女作家MercedesAbad进行“文学中的情色”这个主题对话之后,有没有找到什么共鸣?
虹影:我找到了和Abad非常多的共同点。我曾看过她24岁出版的第一部短篇小说,中文翻译叫《欲望书法》。是写一个男教授勾引他的女学生,教她用一种日本方式,把一种书写墨放进女人下体,之后把潮湿的墨拿出来,再用那种墨写情书。这个女学生试了,果然越写欲望越大,越写越有高潮,不能自拔。
很多年后,她给男教授写信,但男的不理她,而且她自己竟有不孕症,医生说她身体里含有使女人不孕毒素的墨。所以男人很可怕。
凤凰网文化:这就是砒霜和鱼掌兼得的爱情。
虹影:对!男人挑起欲望,同时还伤害女人,显得男人很可怕,女性很可爱很纯洁,对爱情和欲望都充满激情。这一整本书都充斥着这些,所以我觉得它特别有意思。
Abad24岁时正是86年左右,西班牙结束了极权统治。就有点像我们四人帮结束那会儿,整个处于我们的八十年代一样,所以它们那儿也是要搞改革开放。当时她写了这本书,得了西班牙很大一个奖,叫做“垂直微笑奖”。
但很多人对她有看法,认为她是一个很坏的女人,老问她“你是不是跟很多男人睡觉?”众人以为她长的很美,结果看到她个子小小的,心里就纳闷:这个女人怎么有这么大的能量呢?
所以这是我们两个的共同点。别人看我也是这样的,好像我本人也很色情,跟很多男人乱睡觉。这些都是凭作品来判断作家。但有意思的是她还写其他长篇,都跟她自己的生活有关,其中一个长篇曾写到她母亲,但母亲最后看了居然没说什么。而她母亲有宗教信仰。
我母亲没有办法读我的小说,同样我们写自己的东西都很紧张,但她能够得到她母亲的理解和宽容,真是很幸运。
凤凰网文化:写作时你们是否都会有“禁忌”?
虹影:我没有看过太多她的作品,只是听她这么讲,我想我们有共同的地方——我们在写作时对自己都是没有限制的,也没有“我会担心什么,我害怕什么”,“我会有一些禁忌”那些。我们没有,我们不担心不害怕,就是写自己想写。
如果谈到对女性作家的看法或偏见,其实在西班牙也一样,在我们国家当然就不用说,更是如此。所以在有些人看来我就是“坏女人”,是“淫秽作家、黄作家”,她也会受到这样的批评。
从小生活在大杂院使自己对性毫无禁忌
凤凰网文化:这种没有禁忌的胆量从何而来?
虹影:对西班牙女作家abad来说,她从来都没有这个禁忌,所以她自然而然的写了。对我来说,“性”这个东西不神秘。因为我从小生长在一个大杂院,人们洗澡、脱衣、撒尿、男人暴露下身都很随便……包括做爱,完全是动物本能,或为传宗接代,就和医生的感觉一样,病人的性器官在她面前没有一点性诱惑,也没有性美感。
后来我发现,文学作品里的性有另外的意义,它充满了美感、想象力、张力,或者一种艺术性,我可以回想男女之间的性其实可以那么美好,可以到另外一个境界。当我重新认识了这些,对我来说根本没有什么禁忌,就自然而然写到了。
凤凰网文化:《K》描述了神秘主义房中术。一方面是神秘主义,一方面你要描写得非常直白,怎么控制这种平衡?
虹影:这种平衡不是特别好掌握。它带有对作品主人公的一种挑战,或者是张力,表现出她的性格,或者是这个故事里他们的爱情。比如说做爱时,男性比较被动,女性比较主动,《K》是为表现女性的爱情可以到多么伟大的一个地步,可以有多么牺牲的精神,女性为了追求性快乐、性享受和生命快乐,可以做到什么样的程度。
有时候男人会有一些担心、害怕自己失去什么。你会发现这个人是不顾一切的,这个人是犹犹豫豫的,这样就形成对比。
凤凰网文化:《K》里有男主人公对他母亲的特殊情感,超越于正常母子,包括小姨和母亲之间的隐秘关系,这些是否折射你对你母亲的情感?
虹影:我对我母亲没有这样的情感。《K》里的情感纠葛源于他们生存在一个自由圈子里,他们对所有不管是生活,政治,还有信念,理想,都有属于知识分子的特征。像我和我母亲属于很正常的母女关系。我们是很中国式的母女。
作家写性与年纪无关 《K》遭禁源于超然淋漓尽致
凤凰网文化:写《英国情人》或者写《好儿女花》这些隐秘的情感纠葛时,你很年轻,就如同有人说贾平凹写《废都》时太年轻。有没有想过再搁几年再来写它?
虹影:我的年轻跟一个作家写性或者是写一个故事没有关系。有的人就是在很年轻时就写完了这一生最伟大的作品。西班牙女作家24岁写《欲望书写》,虽是一个短篇,我认为是她最好的一部小说,我能够感觉到,因为我被震撼到了。
所以贾平凹如果到了70岁未必有这个激情,也未必有很新鲜的感觉去写《废都》。
《K》全都是从头到尾谈怎么性享受、性艺术,它是一种修身养性的标榜。中国古代如明朝,包括《肉蒲团》等情色小说就已经非常多。一直到现在,但不管是贾平凹还是一些女作家写的情色,比如台湾的邱妙津写女同性恋,从头到尾充斥情色,都没有没有超过《K》达到在器官上的淋漓尽致,所以K在中国出版会遭到轩然大波,而且禁掉它。
从清朝进关之后掌握中国300年,思想过分控制,等于使中国倒退3000年,假模假样,非常死板,到现在其实都没有多少改变。虽然明朝时性艺术已经达到顶峰。
凤凰网文化:当你提到“道德”这个词语的时候,道德所表现的含义已经过时?
虹影:对。
人生经历太多可以更容易懂得、宽恕及同情
凤凰网文化:你的人生波澜起伏,你觉得经历这么多,自己变成了怎样的人?
虹影:我是一个有控制的人。有控制才会有张力。我认为人生有两种,一种是自我经历,经历沉浮起落,从一个零点到一个低谷,从一个深渊到一个天堂,经历这样的人生多了,就会可以懂得别人,可以宽容,可以明白,可以原谅,可以同情,可以有正义感。
另外一点就是小说写到一定程度时,你的技巧也已经到了,可以按心意写到一个程度。这两者结合就可以达到这个地步。
凤凰网文化:对于写作,你觉得经历比较重要,还是感受力更重要?
虹影:经历很重要,但是有的人经历了,比如说那些海盗,那些领袖、总统经验都比我们多,每天都像演戏,但他会成为一个好作家吗?不会。所以人的经历很重要。但一个作家如果没有很好的经历,想象力很好,善于学习,也可以创作好小说。